華容子騎馬停在祥雲峰腳下,此時天色微黑,低頭看向懷中人不免歎了口氣,一點要醒的跡象都沒有,路上偶有大的聲響也是絲毫影響不到她。


    華容子沒刻意叫醒念君,走山路很費體力,她這會兒定是吃不消,於是便抱著她下了馬,單手將兩匹馬栓到了山腳下的一棵大樹上,想著等明日一早再叫人騎去柳員外家。


    他以極其輕柔的動作讓念君伏在了自己背上,慢慢掌握好平衡,才起身背著她往山上走去。


    天邊的霞光漸漸被靜謐夜色所取替,四下裏寂靜無聲,連蟲鳴聲都不聞,到處彌漫著飄忽不定的霧氣。


    華容子背著念君慢步行走在夾道小徑上,這條上峰頂的路不知走了多少回,卻是頭一遭背著人上山。


    他倒不是覺得累,因為背上的負重感根本不強,就是覺得……有點脖子癢,輕而舒緩的呼吸帶著節奏噴灑在頸間,好似羽毛在心尖微微劃過,那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


    “背著這麽輕,著實該加飯量了,也不知是我動作太緩,還是真累著了,竟一刻也不曾醒過,明明知道會傷心神,還要如此逞能,這點上倒是完全不隨你師父。”


    若潯老道此生追求無非就三個:隨心,隨性亦隨緣。他雖一向看得開,可卻是有為有不為,凡事講究量力而行,過盈則虧,按他的話來說就是:“明月將圓留有餘地,凡做事事不可做絕,而力不用竭才有餘力。”


    華容子仗著念君酣睡聽不見,便自顧自地小聲說著,不曉得的還以為他是碎碎念呢!


    念君這會兒正深陷夢中無法自拔,眼前就如走馬燈般閃過無數畫麵,且好多畫麵似曾相識又頗覺不真切,想要呼喊卻怎麽也張不開口。


    最後,畫麵定格在那抹出塵背影上,耳畔傳來像百雀羚鳥般清脆婉轉的嗓音。


    “念君,前麵的不是修澤殿下和天宿神君嗎?那個人是誰啊?”


    一朝夢醒,睜眼凝望,恍惚間隻餘一側俊顏,美的使人心驚。


    念君定睛傻望了許久,也愣神了許久,她不曉得自己是何時自馬上睡著的,隻記得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極度離奇的夢,可如今再去想,卻是什麽也記不得了,腦中一片空白虛無,不真實的很。


    華容子走著走著突感背後有異,於是駐足轉頭望去,就和念君空洞的眼神對了個正著兒,此刻她的眸中不似往日那般柔靜清澈,倒像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潭,混沌裏夾雜著茫然。


    眼睜睜看她從雙眼無神再到平靜無波而後掀起驚濤駭浪,方不過片刻,華容子這次並未刻意躲閃念君的視線,故而看的極是清楚完整。


    念君待心緒逐漸回神後才猛然發覺自己……竟然在……華容子的背上!這個認知使她措手不及,完全慌了神色,趕忙便要從他背上下來。


    華容子見馬上就要到上清觀觀門了,便沒攔著,順勢讓她下來。他本也想著一會兒就叫醒她,畢竟不好這樣背她進觀,旁人見了怕有損她的名聲,若不幸再被若潯老道瞧見,更是無從解釋,他答應過念君不說實情的。


    “對,對不起啊!我不知怎麽就睡著了,害你背我一路實在抱歉。”念君嘴上是這麽說,心裏卻想的是:“他……怎麽沒叫醒我?我未免也睡得太死了!不曉得……他有沒有被累到,山路這樣長,應該會挺累的吧!”


    華容子看到念君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就仿佛能洞察出她的內心。


    “看你實在困乏的緊便沒叫醒你,你恐是傷了元氣才會睡得如此死,還有……我並不累,往後……你多吃些飯才是。”


    “啊?”


    念君既驚訝於華容子猜中了她內心所想,又極是不解他最後一句所暗藏的意思。


    華容子隻回了一句,便朝觀門口走去。


    “你太輕了。”


    半晌,念君暖心一笑快步跟了上去。


    “他這是……在關心我?”


    “還好我輕,可若是重,他會不會來一句?往後你少吃些飯才是。”想到此,念君就忍俊不禁,捂著嘴偷笑,搞得華容子在旁邊滿腹疑惑,不曉得她想到什麽要笑的如此開心,但見她睡過一覺後,麵色已不是那麽蒼白,嘴唇也略微恢複了一絲紅潤,不由安心了不少。


    若潯老道督促完眾道士晚課後便回了寮房,這小徒弟一不在自個兒眼前待著,他便有些心緒不寧,生怕出了事,都去兩日了也不見眾人回來,按理說法會早該完事才對。


    正當思緒不佳之時,便有叩門聲傳來。


    “若潯道長,念君姑娘回來啦!”


    若潯老道打開門見是今日守觀門的小道士,聞言當即心安,繼續問道:“他們幾個都回來啦?”


    “沒有,隻華容子師兄和念君姑娘回來了,華容子師兄說正德師兄他們負責善後,估計還會被留下吃飯,恐要晚些才能回觀。”


    若潯老道聽後有些不滿,心道:“這華容子和他師弟還真是一個性子,幫人家做法會吃個飯怎麽了?自己不吃便罷了,還拐帶著他小徒弟也不吃,君丫頭好不容易能撈著吃回好的,早知道就不讓她去了。”


    若潯老道這會兒又陷入了吃葷吃素的死循環,他總覺得柳家富庶,請的還是上清觀的道士,自然招待起來不會怠慢,準備的席麵也肯定是山珍海味,君丫頭吃了這麽久素食,讓她改善改善夥食,能滋補下身子最好。


    可他獨獨把一件事徹徹底底地忘在了腦後——天底下又有幾個像他一般吃葷的道士?


    富貴人家平素最重禮節排麵是沒錯,也的確不曾怠慢他們,可準備的是一桌素食美宴,哪會如若潯老道想的那樣行事?


    念君一回房便仰躺在了榻上閉眼休息,她實在是提不起力氣,即便此刻肚子餓的咕咕叫,也不願起身去膳廚尋吃的,左右餓過勁也就不餓了。


    不多一會兒,門外就傳來她師父的聲音。


    “君丫頭,在幹什麽呢?”若潯老道見屋內漆黑一片,不由疑惑。


    念君聽聞當即睜眼,她本以為師父早睡下了,平日晚間無事他向來睡得最早。


    “不行,此刻氣色如此不佳,斷不能讓師父看見我,不然一定會露餡兒的。”


    想了想,念君方衝著門外道:“師父,我今日起的有些早,這會兒困的不行已經睡下了,您可有事?”


    “無事,為師就是過來看看你,既然睡下了便不用起身開門了。”若潯老道剛想轉身離開,卻突然想起什麽,複又問道:“君丫頭,你在柳家吃晚飯了沒?”


    念君在屋中聽著,心下一動,繼續回道:“我昨夜在柳家吃的太撐太飽,胃就有些不舒服,今日也沒甚胃口便沒吃晚膳就回來了。”


    若潯老道一聽自個兒小徒弟胃不舒服,連忙急聲追問:“你這丫頭,就是再好吃也不能沒節製地吃啊!這會兒胃可還不舒服,為師叫膳廚給你熬點消食湯來。”


    念君知曉她師父最是疼她,可她卻騙了他,但這也算是善意的謊言,不想她師父為自己擔心,於是帶著滿心愧疚道:


    “不用不用,師父我沒事,昨個正清師兄就給我送過消食湯啦!今日已經好多了,就是沒什麽胃口,明早一準兒好。”


    若潯老道這一聞言才放下心來,同時在心裏狠狠地記了正清一筆,敢又背著他給她小徒弟獻殷勤,問過他沒有?


    “那行,君丫頭你早些睡吧!為師這就走了。”


    待若潯老道離開,念君便從榻上坐起開始運動調息。


    未及片刻,門口又有敲門聲傳進屋子。


    “師父怎麽又回來了?難道是察覺到了什麽?”念君收了內力,調整微亂的呼吸,正奇怪於她師父為何要走而複返時,就聽聞門外人道:


    “是我,華容子。”


    念君一聽是華容子還有些驚詫,趕緊下床開了門。


    “你怎麽來了?”


    華容子看她衣服沒換,還是一身道士打扮,麵色又顯現蒼白,就知她定還無力難受,不禁眉間微蹙。


    “你一天下來都沒怎麽用飯,又傷了元氣,就……順道給你拿一些過來,還有這是養元安神的丹藥,藥性極強,一日服用一粒即可。”說著便把一個食盒和白瓷藥瓶遞向了念君。


    其實事情是這樣的……


    華容子回房梳洗一番後就去了膳廚,這個時辰膳廚自是沒人,他找了一圈,卻隻在籠屜裏找到兩個包子,連碗熱湯都沒看見,深深歎了口氣,不得不認命地自己動手。


    他一向不愛麻煩別人,這會兒也不是該用膳的時候,可華容子這人哪兒都好,長相俊,道法高,人品正,但就是有一點他是真不行,廚藝差的可怕!


    長這麽大也隻給他師父做過一次,有一回他和他師父去別村除妖,因太晚便沒有回觀,而是住在了村民家中,華容子知曉他師父不願麻煩村民,就自己借了廚房來做,好在做是做了出來,可是味道就不那麽盡如人意了。


    他師父在喝過一口湯後,向來麵無表情的臉上有一絲皸裂劃過,正好被他捕捉到,當他再嚐時也是苦苦才咽了下去,他不僅沒有放鹽,還錯把糖當成了鹽來放!自那以後他就一次都沒再做過飯了。


    華容子在廚房忙活了好一氣才做成一道蘿卜湯,累的都出了汗,這回他確信放對了佐料,往鍋裏撒時他小嚐了一點,入口微鹹。他今日也隻是吃了早膳,但廚房又隻剩下兩個溫熱包子,湯也沒做多少,想著念君傷了元氣,身體虧虛的緊,故而華容子選擇不吃,覺得餓一晚也無甚大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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