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晨光熹微,偶有清脆的鳥鳴聲傳進屋內。


    念君素來晨起規律,一到破曉時分便會自然睡醒,甫一睜眼,就立刻想起香囊一事,靠在床邊久久出神。


    “他應該收到了吧!不知他喜不喜歡?今日……可會佩戴?”


    從早膳開始念君就一直留意觀察,結果發現華容子腰間依舊空空如也,香囊的影子都無,不免心中就有些失落,早飯也吃得索然無味,滿腦子思緒零亂。


    “難道我繡的香囊不合他的心意嗎?”


    “會不會覺得太素雅啦!”


    “不會是我哪裏沒繡好自己沒注意吧?”


    “不應該呀~我可是反反複複檢查了好幾遍呢!該當沒有瑕疵才是。”


    如此這般,這般如此的想了一大圈,哪個理由都無法掩蓋念君此時心情的失落與悵然,因為她真的很期待華容子能戴上那個芍藥香囊,她還把僅剩的幾朵芍藥幹花放進了內裏,目的就是他能喜歡此香囊,可以為他所用。


    所以說,有時候一個人的心是會被另一個人而影響的,會因他的喜怒哀樂而變化無常。


    令念君徹底遺憾失落的是直到傍晚大家一起聚在膳堂吃晚膳時,華容子的腰間還是沒有出現她所繡製的藍白香囊,這送完香囊的第一天也在念君無限低落的心海裏平靜淡然地度過,未掀起一波一瀾。


    當然,真實情況並非念君想的那般,華容子之所以不戴香囊實則另有原因,是因為他知曉香囊的寓意,不好隨意佩戴,怕引來猜測議論,他其實真的很喜歡這個香囊,不光是做工還是顏色,他都極其滿意。


    而現在那個香囊正靜靜躺在華容子裝衣裳的櫃中,他將它收在了裏麵保存。


    第一日過去,第二日過去……


    念君用秀亮視線掃遍華容子全身,也未曾在他身上找到半分香囊的影子,心情隨之沉落穀底,連她師父白日喊她多次,她都恍若未聞,因此腦門不幸挨了好幾記敲打。


    直至晚間眾道士去三清殿做晚課,她才終是沉不住氣,將紀廣拉進了屋子。


    “我昨日教你的術法口訣可都記住了?”


    紀廣晚膳吃得太飽,這會兒便用白水來送,他“啪嗒”一聲放下杯盞,拍拍胸脯自豪道:“君姐姐我都記住了,背得滾瓜爛熟,以後鐵定不能忘。”


    “還有君姐姐教我的那一套靜心法,每晚睡覺前我都會默念幾遍,之後會睡得特別香,幾乎不做噩夢了。”


    念君聞言伸手撫了撫紀廣的小腦袋,心中安心不少,前些日子她就見他偶有眼底發青,看樣子像是睡眠不足,再三追問之下紀廣才鬆口,說他時常會做從青樓跑出又被抓回去的噩夢,許是那段經曆太過深刻,記憶殘存在腦中一時無法清除,所以才會夢魘。


    念君聽後很是心疼紀廣,便將她娘親曾傳給她的一套心法教於紀廣,假以時日他的夢魘就會隨著時光推進而有所緩解,雖不能完全消除,但也不會再被它所累,畢竟有些傷痛是無法得以全部治愈的。


    “那便好,睡得足吃得飽才能越長越高。”


    “嗯~我要爭取長到子哥哥那麽高,我還要努力修習道法劍術,隻有變強,將來才能幫助更多人。”“阿廣一定可以做到的,君姐姐相信你。”


    之後念君考了紀廣一些術法口訣,二人又閑聊一氣,看著窗外夜色變濃,念君猶豫問道:“阿廣,前日……你可有把香囊拿給你子哥哥?”


    “當然,從君姐姐這兒回去我就給他了,怎麽了嗎?”


    念君聞言心下又是狠狠一沉,“既然他已收到,為何不戴?真是不喜歡?”


    於是,便繼續循循善誘,“那……他可有說……喜不喜歡此香囊?”


    這句積壓心底好久的話終是問了出來。


    “自是喜歡的,我問過他,他還說你的繡工極為精細,選色也明快。”


    紀廣覺得他這也不算撒謊,子哥哥確是說了相同的話,而且他也真是喜歡這個香囊,至於中途那些“我不能收”之類的話他自然忽略不計,更不會告知君姐姐,反正一送一收都已完事兒,他這個中間人也算完滿達成使命。


    念君一聽這話,本還跌落穀底的心瞬間移回原來位置,甚至欣喜過望,能得到他的肯定和喜歡就已足夠。


    須臾,她接著道:“那他既然喜歡,怎麽……沒見他佩戴?”


    “啊?”紀廣聽後略有遲疑,那夜見子哥哥收下香囊,他這兩日倒還真沒注意這事兒。


    “可能子哥哥是怕弄髒了吧!畢竟那香囊繡得那麽好看。”


    “他許是不舍得戴呢!”紀廣笑著回道,他雖不知子哥哥為何不戴,但依他感覺,應該就是他說的那般,於是小紀廣無形之中又把事實來了個全方位扭曲。


    念君這麽一聽,便也沒有再繼續追問,隻是心下頗為不解,“華容子……他真是這般想的?怕髒?可香囊繡來不就是要戴的嗎?不然要它何用?”


    可隨著第三日第四日過去後,華容子依然未佩戴香囊。


    秋日天高雲淡,上清觀周圍的景致俱都追上了金秋的腳步,午後甚至還下了一場不大不小的秋雨,剛好應下那句一場秋雨一場寒,十場秋雨要穿棉的古語。


    念君關在房中看了將近半日的經卷,猛一抬頭便覺脖頸酸痛,隻好起身活動筋骨。


    恰當此時,一陣寒涼且攜帶著絲絲雨氣的秋風席卷進屋,驀然吹起念君鬢邊發絲,身上突感冷意,她這才發現原來窗戶還嵌著一條縫,怪不得會有冷風吹進。


    念君走近並未立刻拉嚴窗子,而是順手將它全部打開,登時便有新鮮空氣湧進屋內,略探出頭任外麵秋風輕撫在臉頰上,感受到的不是冰冷刺骨反倒帶了舒適清爽,她還極是喜愛雨後泥土的氣味,好似一聞就會上癮。


    許是因為她娘名喚秋姬,又或是秋日最適播種芍藥,再或是感覺秋日景象最美,反正念君四季之中獨獨最愛秋季。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這句詩是念君十歲時曾讀到的,那本詩集是她師父送給她的生辰禮,至今都愛不釋手,她覺得前人所寫下的這句詩足以完全表達她對秋日的喜愛。


    在她看來,秋季不僅可以帶給百姓收獲,還有種特別的淒美之感,也是春夏冬三季都無法比擬的存在,每每一到這個時候,她就格外想念她娘親,那個似秋日般美好的女子。


    “娘親,阿君現在很好,還認識了許多人,每天吃得飽穿得暖,自在的不行,你不必擔心我,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雨後天涼,還是關上窗為好。”


    低沉磁性的嗓音乍響在耳畔,驚得念君猛然轉眸,一看之下就見到了那張俊逸出塵的臉,腦海中的思緒瞬間消散無蹤。


    華容子剛從後山回來,路過回廊便看見念君探頭發呆,不知在想些什麽,他站在窗邊附近半晌也不見她回神,當時心就想:“衣裳穿得如此單薄,竟還站著吹風。”


    念君此刻看著眼前人心跳突地漏跳一拍,而後迅速恢複正常,仔細再一看,不禁眉間微蹙,問道:“你怎麽頂雨練劍呀!”


    華容子聞言垂眸凝視自己那微濕衣衫,無所謂道:“無妨,雨下的不大,我也隻是練了一小會兒而已。”


    “天涼,你還是早些關窗吧!我先回去了。”


    見華容子要走,念君急忙出聲喚住他,“哎~華容子。”


    而後又局促道:“你怎麽……不戴那個香囊?”


    華容子不曾想她會直接問起此事,當下便有些不自在,可一對上她詢問的視線,不自在之感就又少了許多,“看來……她是真不知曉贈送香囊的寓意。”


    “你是不喜歡它嗎?”


    “沒~”這個字幾乎是華容子下意識脫口而出,快得不像樣。


    親口聽華容子說完,念君忐忑不定的心可算有了歸屬,就連嘴角都忍不住上揚。


    華容子生平頭一次不知該如何開口解釋,隻能發出一個音,“我……”


    “你喜歡就好,你不用擔心它會髒會壞,香囊本就是用來戴的,若是壞了,我再給你繡一個便是。”


    少女的眼眸又亮又美,似有琥珀飛霜盛滿眼底,望向他時顯得分外真誠,他突然……便不想回駁她的意思。


    心下似乎刹那間明鏡開闊,想來也是,他自己不說,念君不說,紀廣不說,又有誰會知道那香囊是念君所繡,再說他又何曾在乎過別人怎麽想,現今顧慮繁多,無非是替她考慮,隻因她一人而已。


    華容子直視念君,回了句,“好。”


    “你的手……沒事吧!”


    念君先是一愣,隨後想到什麽,忙將雙手舉起給他看,溫柔笑道:“你看,早沒事了,根本不疼,我繡工一向很好,這回不知怎的不小心的次數多了些。”


    華容子聽見這話,心尖微顫,就莫名……特別特別想說她,不要總是毫無保留地對別人好,不要總是受傷卻隱忍不說,不要總把自己柔軟的一麵露給別人,更不要總撒善意的謊言。


    但他終究還是忍住了,沒有將內心真實想法說出。


    華容子走後,念君心情大好,所有的低落與疑惑全部煙消雲散。


    許久後,念君抬頭望天,眼中蕩起濃濃笑意,小聲說了句:“娘親,阿君好像……喜歡上了一個人,看著他就想笑,不忍他孤獨,想一直一直陪在他身邊,這樣……算是……喜歡嗎?”


    這樣算是喜歡嗎?念君從不知曉喜歡上一個人該是什麽感覺?


    可她現在似乎懂了一點,如今破土而出的喜歡日後便會長成參天大樹的愛,喜歡與愛向來不分彼此,不分先後,隻論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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