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術和兵械術的修行方向可以說是恰恰相反,一個是先開花後結果,一個是先結果後開花。


    拳術先煉招式,招式成了,再擰出勁力,最後上廝殺場,磨出獨屬於自己的本事來;開花、結果、再落地結種,所以拳術又稱拳種。


    而刀劍術並不同,老師傅會先給你一口武器,告訴你武器的性質,告知你用刀劍的技巧,然後一腳把你踹到沙場上,先廝殺,再升級,最後出刀招劍路,這叫野路子。


    所有武器都是殺人利器,從理論上,給予任何人反殺強敵的可能。


    不知那位武行前輩說過,武器的作用,是在生死之間,讓兩人之中最有膽氣、最有靈性的人活下來。


    死亡便是最好的鞭策,生存則是最好的老師。


    所以最底層的江湖中人,可能拳術差的一塌糊塗,但他持刀時,任何人都不能小覷。


    鮑無常是這般,冒辟江也是這般。


    不過不同的時,冒辟江在闖出名堂後,表麵做了官麵上的營生,背地裏則請了刀術名家指點刀術,將當年刀術中的弱點、缺陷,一一彌補,養刀多年,漸漸出了章法。


    而鮑無常則依舊衝殺在第一線,刀術越發偏激凶戾,名聲也越來越大。


    一個養刀,一個磨刀,很難比較二者高下。


    但暫時占上風的卻是冒辟江。


    前腳掌扒地,手腕一抖,刀光片片,以削刺破對方劈斬,並在鮑無常小臂大臂上各留兩道刀痕。


    鮑無常提步跳膝,氣勢有進無退,粗壯大臂雙手握劍,猛的斬下,鬼煞大劍帶著淒厲風聲劈下,一聲重響,劍身鋸齒卡住刀口,狠狠下壓。


    冒辟江老臉被壓的通紅,突然半跪,化架為背,刀尖插在刀邊老岩上,同時棄刀,滾地左弓肘,惡狠狠的搗向對方腹部,把對方搗的連退數步,醜臉扭曲而可怖。


    冒辟江一撲而起,同時反手拔刀,大步連跨,刀光像是長了一截的拳頭,從三個方向或戳或搗,這一手叫‘長橋三式’,是刀術大家梁惠清的成名絕技,以短拳變化為刀理,手臂為大臂,刀身為小臂,使刀如使拳,寸拳如寸刀,刀式靈活多變,刀速使之倍增。


    三刀過去,挑走鮑無常三兩肉。


    “老幺,我一直想不明白,你使劍如使刀,為什麽不幹脆直接用刀?”


    “劍鬼鮑無常,難道你還留了一手劍術?”


    冒辟江並不信這個說法,因為常在一線的刀客,手藝是藏不住的。


    鮑無常麵孔猙獰卻平靜,舌頭將臉頰的肉沫子舔入嘴中,鬼煞劍反轉,無鋸齒的一麵露了出來,握刀之手一鬆一緊,兩條粗筋從手臂上鼓出。


    冒辟江目光一凝,兩股凶惡氣勢撞在一起,下一刻,兩人同時爆射而起,再一瞬,刀光璀璨如雨,‘叮叮當當’的斬擊聲幾乎連成一片。


    “嘶~”趙勇摸了摸脖子,突然感覺開了骨也不是很保險,因為骨頭縫裏都是肉啊。


    “喂,你行不行啊?”他搗了搗旁邊人,這人是黑刀客烏三,頭戴鬥笠,大拇指頂著裹紅刃的小鐔口,繃著臉道:“我是刺客,從不與人正麵對敵。”


    趙勇嘖嘖有聲:“這麽說就是不行咯,幸好有人支援,不然你和我之間少說要死一個。”


    十息之中,兩人互拚了四十六刀。


    冒辟江中了三刀,鮑無常中了十三刀;二人都是用刀老手,所以都避開了要害,但依舊消耗了大量的精神。


    畢竟老手殺人,一刀便足夠了。


    鮑無常身上血流如注,腳步晃蕩,對方的身影在他眼中一花一花的。


    冒辟江右手虎口崩裂,手掌發抖,他換了持刀手,刀光流利的轉了幾圈,吐了一口腥氣。


    “幸好我還練了左手刀,老幺,你這口刀已經磨的到處都是缺口了。”


    趙勇捏了捏鋼製拳骨,轉頭,發現不知何時,烏三已經消失不見,哼了兩聲,“嫻娘,等會兒這老小子一上船,你就用法術逼浪頭打回去,想告狀,門都沒有!”


    嫻娘沉默的點了點頭。


    冒辟江弓著身子,拖刀而進,速度越來越快,刀身與地麵摩擦出一條火光,然後在三尺之距,忽然翻腕,指頭盤過刀柄,繞背一翻便就消失不見,竟是虛步藏刀。


    鮑無常格刀的姿態頓時露出了極大破綻。


    昏暗而狹小的空間中,鮑無常隻依稀看到對方身子扣腳右傾,這似是戳刀的姿態,但在同一時間,對方腰間似有風聲一閃而過。


    二判一!


    鮑無常的刀選擇向對方右肩撩去,同時腹部一捅,不是刺痛,而是鈍痛,心一鬆。


    他也是披甲的。


    然而冒辟江右肩一晃,閃過撩斬,頂著對方欺身疾進,戳到甲衣縫隙的指尖微微一抖,幾乎半身的筋肉都像波浪一樣的起伏起來,‘嘩啦啦’的連聲響,刀尖順著掌麵剖開衣甲,滑入肌理,同時踩腳肩打,一鼓作氣將鮑無常釘在地上。


    “魚腹藏刀,宮廷失傳的魚刀術,見識過沒?”冒辟江一腳踩著劍身,一腳踏在對方胸口,蹲下來,露出誌得意滿的笑容。


    “上等人的刀術,專門對付你這種下三濫。”


    鮑無常嘴鼻流出黑血,麵無表情道了一聲:“厲害。”


    “給你個機會,告訴我誰派你來的?”


    “夫人。”


    “什麽!?”


    冒辟江麵色一變,心神有那麽一絲失守,然後他的握刀手掌被猛的捏緊,鮑無常眼中惡意一閃,猛然拔劍,從巴掌大的劍身中,拔出一口匕首,反手一插,插入了對手的脖子中。


    ‘咯…咯咯咯……’冒二捂著脖子上的傷口,卻怎麽也捂不住血勢。


    鮑無常依舊麵無表情的看向天空,那縫縫補補的嘴唇開合,吐出了一句話。


    “那麽多刀術師傅,應該沒有一個師傅,咳咳,教你怎麽對付下等人吧。”


    因為他本來就是下等人。


    “嘶~~厲害,硬氣!真厲害!我老趙就佩服你這種人!!”


    趙勇大叫著衝了過來,黑刀客烏三也無聲無息的出現在三丈之外。


    “死前有什麽遺言交代,交代我也好,或者說交給你那個夫人。”


    拳霸一臉的情真意切,或者說,好漢惜好漢。


    鮑無常奇怪的看了趙勇一眼,拔出染血的刀身,解開衣甲,露出傷疤嶙峋的上身,無數血痕、烙印、老皮、有的剛剛結血痂,比這穿腹一刀重的多的傷勢都有不少。


    “我天生就可以挪動器官要害。”


    鮑無常撕開布料,相當熟練拔自己捆了個結實。


    “呃……”


    “走吧,我用軍令把你調走,瞞不了太久。”


    烏三沉默點頭,拉著趙勇上了船,趙勇一邊走,一邊還不甘心的叫喚:“你真不死嗎,萬一被人再捅一刀呢,失血過多沒事嗎?你活著,我心不安啊。”


    “你這是盼著人死嗎?”


    船上傳來嫻娘怒吼聲,還有趙勇的痛呼。


    鮑無常身子一軟,倒在了泥地上。


    ‘老幺,這一家,我要你給我滅門。’


    ‘老幺,巨鯨幫的幫主在外養了一個孫兒,綁了他,然後用猛油埋在見麵地點。’


    ‘老幺,這一次去殺一個女人……’


    做為一個梟雄,一定是要善惡同存、奸豪兩分,而鮑無常所代表的,便是李伏威的陰暗麵,或者說,承下了他所有的惡事惡名。


    他為什麽堅持用劍,並不是劍比刀好用,而是,劍,檢也,所以防檢非常也。


    他用這種衛體武器是為了提醒自己,他是人,應該有一絲絲人性。


    後來,他碰上了一位花市賣花的盲姑娘,他第一次知道,沒被人用警惕、恐懼、厭惡的眼神打量,是什麽樣的感覺。


    他買了十年的花。


    姑娘一直告訴他,不要浪費這個錢,花的花期是很短的,他沒同意,姑娘摸了摸他的臉,給他織了一個花環。


    ‘總管,我想娶一個媳婦。’


    ‘好啊,看上誰家姑娘了,我給拉纖保媒去。’


    ‘……馮老大的妹妹,馮花娘。’


    ‘哈哈,你想做老馮家的姑爺,有意思,有意思,你等著,我去給你找馮老大去。’


    ‘抱歉了,老幺,馮大不同意,他把他妹妹接回老家了。’


    ‘你刀口上過生活,拿什麽來娶我妹妹,被你撕票的女眷,你能記的清數目嗎?’


    ‘你是我兄弟,隻要你想要,再貴的窯子,再好的娘們,我都能給你弄來,但這個,真不行!’


    ‘你想退下去,開什麽玩笑,你以為總管能同意嗎?他有多少秘密你不清楚?你退下去就是個死字!就是跟我們所有人為敵!’


    ‘記住,死!!!!’


    ……


    煙火繚繞的官營鐵匠鋪,段大師叼著旱煙,眯著眼打量著火爐中翻滾的掌影,以及那抵抗火勢的黑白二光。


    “這玩意還真挺難燒的啊。”


    “做好需要多久?”


    “短則三日,長則七日。”


    “正好,”戚籠擺了擺手,“我出城一趟。”


    “幹啥去?”


    “找幾個幫手。”


    “根據白夫人消息,這一次,白家動了幾個武行大才!”


    “有多大?”段大師咂嘴道。


    “死後能擺出一個大字的那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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