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妹妹的這院子打理得可真美,真可謂是‘回溪縈曲阻,峻阪路威夷;綠池泛淡淡,青柳何依依。’”六姑娘楚漣晴見自己母親話裏話外都含酸帶刺,又見疏影態度疏朗大方,談吐有度,不是普通的丫頭,看那通身的氣派,走出去說是大家小姐也無人敢疑,又見了此間風景布局的精致迤邐、出塵脫俗,心裏對那位許久不見的十二妹妹便添了一絲結交之心。何況早就聽說十二妹妹身子不好,如今又攤上了退親一事,越發可憐,楚漣晴不忍再見母親刁難,這才出口解圍。


    “名字也取得好,‘百花深處有人家’定然是仙人才能住的地方。”九姑娘也附和她姐姐,至於她們母親,女兒不能說母親的壞話,但是這兩姊妹一向是不認同母親的有些做法的。


    疏影聽了抿嘴一笑,覺得到底還是楚家的女兒識大體,怪不得外麵總讚楚家的女兒如何聰慧有才思。


    三夫人看著楚漣漪的院子隻覺得眼熱。一入院,迎麵便是一道九曲潺潺的小溪,裏麵隔三差五點綴著睡蓮,疏密相間,獨具匠心,溪畔多植木芙蓉,一路行來兩邊有梅、玉蘭、垂絲海棠、緋白桃花幾樹,石隙間種了蘭、蕙及虞美人、良薑、洛陽諸花,由曲板橋穿過柳徑至一繡樓,門上嵌著“月波閣”三字。


    這便是楚漣漪起居之所。


    “好雅致的所在,這樣的地方,果然隻有仙人才住得。”六姑娘楚漣晴笑容滿麵地道。


    疏影聽了這話就覺得心裏舒坦,到底是大家閨秀,行事就比旁氏那種小家出身的女人強。其實旁氏的父親也官至知州,但在楚家這種世族麵前那就是蓬門敝戶。


    六姑娘的這話是在踏上月波閣門前台階時說的,屋裏的楚漣漪聞歌知雅意,笑了笑,懶懶散散地從榻上坐起來,看來三房裏也是有妙人的。


    人呐最難為的是雪中送炭。


    “三嬸嬸你來啦?漣漪身子不好,昨兒受了些涼,所以沒去迎三嬸,請三嬸不要怪罪。”伸手不打笑臉人,楚漣漪在旁氏還沒開口之前就先認了錯。


    旁氏一見楚漣漪的臉就來氣。粉紅怡人,哪裏有絲毫病態,根本就是故意的,這丫頭的刁鑽,她五年前就吃過悶虧,今兒本想來好好奚落她一番,哪知楚漣漪的臉上絲毫看不出痛苦來,仿佛被退親的不是她一般。


    楚漣漪與旁氏對話的時候,六姑娘楚漣晴和九姑娘楚漣欣就目不轉睛地打量著她。


    隻見楚漣漪穿的是一件粉紅底子白梅縷銀提花緞麵交領襦衣,素白銀梅立領中衣,下麵同是素粉銀梅長裙,腰上束了一掌寬粉紫束腰,腰帶中央又係了粉色流蘇銜玉絲絛,晃悠悠地垂在裙擺上。


    至於頭飾,楚漣漪則比較簡單,簡單地挽了個雙鬟,鬟上各束了一根粉白緞帶,帶尾各墜了兩粒龍眼大的珍珠,這裝束還是沒及笄的女娃子的打扮。


    但即使這般打扮,楚漣漪也已經亭亭玉立,風姿綽約,鮮眸浩腕,雪膚玉骨,難掩那美人胚子。


    楚漣欣暗自咂舌,楚家出美人,本以為自己的親姐姐楚漣晴已經可稱得上京城數一數二的美人了,今日見了才十四歲的楚漣漪,楚漣欣才明白什麽叫天外有天,真不知道等她長大了,會是何等的絕色。


    楚漣晴比起看呆的楚漣欣倒是沉穩了許多,但也為楚漣漪的容貌與氣度而驚讚。


    兩姊妹打量楚漣漪的時候,楚漣漪也不著痕跡地打量了一番這倆姊妹,楚漣晴盈盈玉貌,細細楚腰,一雙眼睛顧盼生情,端的是傾城傾國的容貌,而楚漣欣隻比楚漣漪大了半歲,生得豐腴麗,賽雪欺霜,都是一等一的好容貌,好些日子不見,今日乍見都已經成了嫵媚迷人的女子了。九姑娘因比較豐腴,又時常隨母親在外走動應酬,顯得倒比楚漣漪還成熟些。


    有這樣的女兒,也難怪三夫人選女婿的時候挑三揀四,家世不好的她瞧不上,家世好的她又攀不上。


    隻因楚家雖是百年世族,出過一位內閣首輔,兩位吏部天官,三位狀元郎,但畢竟是老黃曆了,近年來人丁凋敝,子弟裏有大出息的也不多,目前在京為官的也隻有楚漣漪的父親楚青全一人而已,但畢竟是獨木難撐,加之朝廷派係紛爭,而楚青全保持中立,成了兩頭都不討好的尷尬角色,在戶部侍郎一位上好幾年了也不曾挪動,楚家的前程也就難免讓人小覷了。


    三房老爺楚青山是外放的知縣,雖然品級不小,但因是地方官,還不如一個七品京官來得吃香,這京城藏龍臥虎,三房老爺就更顯得一般了。


    三夫人旁氏本該隨著三老爺地方上任,但她一心念著要在京城為女兒尋一戶好人家,所以不肯去她口中的窮鄉僻壤,隻遣了一個小妾隨三老爺上任。


    這些年旁氏忙前忙後就是為了給兩個女兒尋個好親事,非要尋容貌、品性都端正的豪門世家的嫡長子不可,甚至還有心高攀皇家,這樣挑三揀四就耽誤了六姑娘與九姑娘,這個歲數都還沒定親,差點兒就被人笑話了。


    “妹妹身子可好些了,隻因平日功課繁忙,也不敢來叨擾妹妹養病,還請原諒我這個姐姐的不是。”楚漣晴上前親熱地拉起楚漣漪的手,仿佛兩人是從沒分離過的親姐妹似的。


    投桃報李,楚漣漪笑容滿麵地招呼起六姑娘和九姑娘,“疏影,你去把我們去年春裏埋的那甕梅花雪拿來煮茶。”


    “是。”疏影應聲下去準備煮茶,看來自家姑娘很是喜歡三房的這兩位姑娘,這梅花上掃的雪水,就是她家姑娘自己平日也舍不得喝。


    “十二妹妹和我六姐一般,都是雅人,隻有我才不管什麽雪水,雨水,隻要是好茶,我就喜歡。”楚漣欣性子較楚漣晴來得活潑。


    “我這是閑得無聊,如果六姐姐和九姐姐常常來看我,我才沒心思去弄勞什子雪水呢,這還不是為了讓兩位姐姐記得妹妹的茶香,以後多來玩嗎?”楚漣漪孤寂慣了,難得有兩個同齡的姐妹來聊天,心裏也快活。


    “看不出你倒是個貧嘴的。”楚漣晴輕輕捏了捏楚漣漪雪嫩的臉頰。


    姐妹三人又序了禮,楚漣晴送了楚漣漪一個自己繡的四季花開荷包,楚漣欣送的是一個八色幹果食盒,楚漣漪回了楚漣漪一盆花匠培育的異種淡綠山茶花,送了楚漣欣一甕蜜漬梅子,梅子肉厚而大,香甜撲鼻,惹得當時楚漣欣就不顧閨範用手夾了一粒放在嘴裏,直呼好吃。


    一旁的旁氏看不下去了,她可不是來看姐妹情深的,所以親熱地拉過楚漣漪摟在懷裏,“我的兒啊,可心疼死你三嬸了,你說嚴家怎麽那麽缺德,欺負你個沒娘的孩子,嗚嗚嗚……”旁氏哭得聲嘶力竭就是不掉眼淚。


    還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還罵了人是沒娘的孩子,“你說這讓你以後可怎麽嫁人啊,啊啊啊……”旁氏幹嚎著,連鱷魚的眼淚都不肯滴一滴。


    “娘,你就別說這些了,本來好好的。”楚漣晴將楚漣漪從旁氏懷裏拉開。


    “我說什麽了,我還不是心疼你妹妹麽,她這以後可怎麽過啊,都是這嚴家害人,害得我們十二姑娘以後就算嫁人都隻能做妾,生了孩子連認自己當娘都不行,嗚嗚嗚……”旁氏可是把楚漣漪以後的悲慘生活給描繪出來了。


    “娘……”楚漣欣也出聲了。


    不過最苦的是楚漣漪。旁氏講的結局,楚漣漪自己早就預料到了,隻是不想去想而已,可是旁氏在這裏這樣一惡心,想逃避也逃避不了。就這樣你還說不得她,旁氏也是一番好心,至少看起來是好心,這好心做壞事,最是讓人惡心。楚漣漪可經不起她這樣三天兩頭就來哭一次。


    “三嬸嬸,這都隻能怪漣漪福薄,三嬸嬸你別傷心了,當心哭壞了眼睛,這樣漣漪更過意不去了。”楚漣漪體貼道,這番溫柔下,旁氏倒不好再幹嚎了。


    娘幾個不鹹不淡地談了幾句,旁氏見楚漣漪雖然秋波泛愁,但並無過多抑鬱,再看下去,也看不了什麽笑話,隻能帶了兩個女兒不甘心地離開,臨行前一句話倒是嚇到了楚漣漪,她說:“你也別擔心你的親事了,三嬸嬸還能見自己的親侄女受難麽,改明兒嬸嬸就去給你物色一門更好的親事,說起來我娘家兄弟……”


    楚漣漪當時就給疏影使眼色,那丫頭也機靈,立刻上前說自家姑娘該喝藥了,旁氏才沒繼續說下去,起身走人。


    楚漣欣跟在旁氏的身後對楚漣晴悄悄私語道:“姐姐,十二妹妹倒真是雅致,隻可惜了這麽個妙人兒。”


    楚漣晴點點頭,她其實也是驚歎於十二妹妹的機靈的。說起來也有些年頭沒見過這位十二妹妹了,前些年隨父親在任上,今年過年的時候十二妹妹又剛好犯病,太夫人拘了她在屋裏,不要把病氣傳給了家裏人,所以許久沒見過了。今日甫一見麵,她便從自己二人送她的禮物裏瞧出了各自的愛好。那禮物真是送人送到心坎上了。


    楚漣晴也歎息了一聲,多好的人兒啊,如果不出這件事,以後出嫁了,姊妹間互相扶持,一個大家族榮辱與共,才能更根深蒂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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