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裏新采的桂花製的木樨油今日總算可以啟封了, 楚漣漪愛嚐新鮮, 又覺得這兩日累得人疲發脆的,所以即使入了夜也讓暗香、暮雨伺候著洗了頭,沐了身。


    楚漣漪將木樨油當潤發油用, 在頭上按摩揉捏後再用皂角水洗掉,因為沒加任何防腐劑, 所以楚漣漪的潤發油製量都是極少的,鮮製鮮用, 每個季節的花香都不同。


    楚漣漪沐浴後穿了一襲銀紅色霞影紗大袖衫, 月白色湖羅抹胸長裙,臂間搭了桃紅湖羅織金繡月季帔帛,寬鬆雅麗, 十分隨意, 這是她日常起居喜愛穿的衣飾。


    在這裏做女人十分艱難,於婦容一事上不能稍有懈怠, 即使剛洗完發, 楚漣漪也不得不將頭發梳得齊齊整整地披在身後,額間墜以銀嵌紫寶石雙蝶趕花鏈子。


    回雪、流風從庫房裏抬了軟木髹黑漆“醉翁椅”放在西次間,楚漣漪坐於上閉目養神。醉翁椅其實就是交椅式躺椅,優點在於便於收納,每次僅在楚漣漪洗頭後才搬出來用。楚漣漪將頭擱在白瓷搭腦上, 頭發在椅背後垂直墜下,回雪在地上置了蓮花座建窯小熏爐,扔了木樨香餅進去, 再用團扇輕輕的在楚漣漪發上扇著,以微熱緩緩烘幹楚漣漪的頭發。


    如此楚漣漪則不用擔心披了濕頭發而著涼。


    因著唐樓去了外書房,楚漣漪便毫無顧忌地將腿蜷在了醉翁椅上,以手支頤,想著府裏的大boss。


    “安彤,你給我說說府裏的大致情況吧,這幾日忙得暈暈乎乎的,府裏上上下下的人我一個都不熟悉。”楚漣漪閉著眼,輕聲吩咐安彤。這丫頭雖然話多,但是言語便給,三兩句就能說到重點,怪不得能被挑出來供親王妃使喚。


    其實楚漣漪這話雖然明確,卻也沒頭沒腦的,讓人不知該如何開口,安彤卻是這府裏的家生子,早就跟著老子娘把伺候主子的一應事情都學習了個八八九九,別人為難的事情,到了她手裏就絲毫不為難。


    “那奴婢從三秀庭院講起吧。”安彤很自信,她對這府裏知根知底,隻怕有些主子不知道的事情,她都知道。其實安彤心下明白,如今府裏能讓新主子放在眼裏,想在心裏的最重要的那個人肯定是太妃。


    楚漣漪在進府前也打聽過禹王府的事情,但是王府秘聞是鮮少為外人知的,這禹王府管束下人更是嚴厲,像暗香、杏丫這樣伶俐的人也不過隻打聽了個皮毛。


    “太妃的規矩極為嚴厲,咱們闔府上下的下人最怕的就是去三秀庭院,稍微不注意就要犯了忌諱。不過太妃屋子裏,劉媽媽是最得意的人,她是太妃的陪嫁丫頭,紫彤姐姐就是劉媽媽的女兒。”這嘴可利索,三兩下就交代出唐樓身邊伏了太妃的眼線的。


    “太妃跟前最得用的是理琴、侍棋、柳書、司畫四位姐姐。”這一下把楚漣漪需要重視的人都點了出來。


    楚漣漪暗自思索,從這四個丫頭的名字稍微可見端倪。這位太妃表麵上雖然嚴苛,守禮尊教,但私底下定然是喜歡琴棋書畫,指不定也喜歡吟風弄月的才女。這柳書倒是個問題,看著名字,似乎意味著太妃喜歡的字體是柳體。


    柳體下筆幹淨利落,偏重骨力,結構緊密,一絲不苟,用筆入斬釘截鐵,鋒棱明顯,楚漣漪想起太妃的那張冷若冰霜的臉,倒也能體會她的愛好。隻是楚漣漪跟隨師傅練字的時候,喜歡用筆圓轉,清腴華潤的趙體,她思索著未來少不得要用心學一學柳體了。


    “同我說說王爺兄弟姊妹的事吧。”


    “回王妃,先親王一共育有七子,沒有女兒,咱們王爺行六,前頭有五個哥哥都是庶出,但隻有四爺存了下來,其他幾位爺都去得極早,後麵還有一位庶出的七爺,前兒剛訂了親,娶的是柳家姑娘。”


    “怎麽這兩日請安,沒見到姨娘們?”楚漣漪好奇。


    “前頭幾位姨娘都去得早,如今隻有四爺的母親孟姨娘和七爺的母親朱姨娘還在,她們以前都是王妃跟前伺候的丫頭,如今太妃恩準她們同自己兒子住在一個院子裏,免了她們請安,隻讓她們好生享福。”


    好不好生享福楚漣漪不知道,反正若是自己,她是斷然不想見唐樓那幾個側室的。一想到回門酒後,自己正式成了這府裏的媳婦,那些個側室就要晨昏定省,自己心裏就煩躁。


    不過楚漣漪的念頭很快就回轉到了自己的婆母身上。兩位生了哥兒的姨娘都出自太妃身邊的丫頭,看來自己這位去得太早的公公很喜歡窩邊草啊。


    “不知道其他去了的姨娘都是些什麽來曆?”楚漣漪進一步追問。


    安彤驚異地抬頭快速瞅了瞅自己的主子,回道:“其他幾位姨娘都曾是太妃的丫頭。”


    楚漣漪愕然,這位公公所有的姨娘都出自太妃的丫頭?雖然也有丫頭美於主子的,可是以太妃的容貌,要尋這麽多個賽過她的丫頭,那肯定是天方夜譚。


    這些姨娘都是太妃的丫頭,而唐樓又是行六,傻子也能猜出這位太妃當年定然不受先王爺的喜愛,以這樣的容貌都被冷落,那性子是可想而知的。


    還有那些姨娘都去得那般早,七個哥兒裏隻存了三個,楚漣漪不由不想起這後院裏的冷酷與血腥。那位麵上看來玉潔冰清的太妃手裏會染了那麽多鮮血嗎?楚漣漪想想就害怕。


    那她膝下養這些窮親戚的女兒,一是因為府裏沒有女兒,二來也是積德嗎?楚漣漪真不敢想,越想越覺得身子發冷。


    安彤見這位主子十分會抓要點,索性全部道了出來,“其實先王爺雖然納了太妃身邊的丫鬟,但他生前並沒將她們抬舉成姨娘,還是先王爺過身後,太妃將孟姨娘和朱姨娘抬舉成姨娘的。”


    即使生了哥兒也沒抬姨娘?楚漣漪有些弄不懂了,難道是自己這位婆母妒忌成性?


    楚漣漪的疑問安彤自然看出來了,“太妃對當初那些通房都是極好的,吃穿用度都是按著姨娘的尺度給的,這些人都曾經是太妃屋子裏最得用的丫頭。”


    最得用的丫頭上了自己丈夫的床?楚漣漪想起如果是暗香,她自己會如何。楚漣漪想都不敢想,趕緊甩甩頭。


    越是打聽,楚漣漪就越覺得這位婆母分外的讓人心驚膽戰。


    據說雖然“三秀庭院”是先王爺親手題的,但是他並不住在三秀庭院,反而同太妃分居而住,先王爺住在如今的玉熙堂,而太妃入門不久後就搬到了三秀庭院。唐樓出生得極晚,太妃十六歲嫁給先王爺,二十四歲上頭才生了唐樓,其間並沒有什麽流產落胎之類的事情,是真真實實的在二十四歲上頭才有孕。


    看那太妃如此懂得保養,不像是懷不上的人,顏色也是極好的,想來太妃同先王爺不睦是十分肯定的。楚漣漪提醒自己千萬不要在她麵前提及任何有關先王爺的事情來。


    絮絮叨叨問了許多關於太妃的話,剛結束三秀庭院的講解,唐樓就踏了進來。


    楚漣漪趕緊起身,因為剛才那樣追問他母親的事,讓楚漣漪有點兒做賊心虛之感,所以見唐樓進來,立刻就起身行禮,彼此真真是相敬如賓的,這樣的禮節顯得十分的見外。


    楚漣漪的長發長及膝蓋,她起身時,頭發掠在椅子上十分不舒服,所以側身用手挽了頭發側放到胸口,一挽一收間,極盡妍媚,唐樓擱下一句“你還是坐下吧,免得著涼”,幾乎是落荒而逃的。


    唐樓的舉動楚漣漪自然是看在眼裏的,他果然就是好色,隻喜歡自己的顏色,楚漣漪望著唐樓的背影又是唾棄又是憤恨。


    她倒是不自己問問,如果唐樓不愛她的顏色,她會否也很憤恨。


    唐樓沐浴出來後,兩個人彼此回避著,臨睡前,唐樓依然坐在南窗的炕上看書,楚漣漪於鏡奩前,由著回雪、流風為她做手腳上的保養,末了又由回雪、流風給她套上特質的棉手套和棉襪,這是為了讓香體潤膚膏子能更為持久地養護手腳這些肌膚容易老化的地方。


    靜彤和安彤在一旁看得呆呆的,一臉羨豔,那香體膏子的香味真好聞,她們在府裏各處都學習過,不管是宮裏的貢物還是外間最出名的香膏店子的東西她們都見過聞過甚至用過,但從不曾見過這等好聞和細膩的。而且看著那鏡奩的雙層六屜裏分門別類放置了許許多多的罐子,各有功用,好生複雜,讓人不生敬畏之心都難。


    這期間,除了靜彤和安彤炙熱的眼神外,楚漣漪數次感到那南窗邊坐的那人的眼光,她轉過頭去,唐樓居然也不回避,就那樣凝視著她,臉色卻不變,沒有絲毫被人捉住的尷尬,就那樣大喇喇地看著,看著他的所有物似的,最可恨的依然是麵部表情很平靜。


    楚漣漪牙齒都咬酸了,他果然還是厚臉皮。楚漣漪可沒他臉皮厚,怎肯與他對望,白白讓丫鬟笑話,所以正襟危坐地任由回雪、流風伺候。心裏暗怪,為何他要是自己的丈夫,可以正大光明地坐於內室,直視自己梳妝打扮。


    如果可以在淨室裏設置妝奩就好了,可是那淨室頗為陰濕,不利於自己這些沒有防腐劑的化妝品。


    好容易挨到保養完,回雪又取了無色的口脂膏子抹在楚漣漪的唇上,這大概就是現代的唇膜吧。


    “姑娘這幾日唇上仿佛幹了些,是不是咱們新近製的這批口脂膏子效用不佳?”回雪是無心之問。


    可楚漣漪聽了心裏卻怪怪的。她製了這麽多年的口脂,所謂熟能生巧,對藥性和香氛也十分熟悉了,怎麽可能沒有效果,效果隻該越來越好才是。每日晚上抹了口脂膏子,第二日唇瓣必然飽滿,唇色不塗而自粉,光澤宜人。


    可是這兩日起床,唇色的膏子全無。再觀自己睡的是瓷枕,僅可置頸,並非那種布製的枕頭,如果沒睡好,還會蹭去口脂膏子。


    這使楚漣漪忽然想起,當年唐樓的嗜好來,他最喜歡吃她嘴上的胭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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