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件事會如何收場翠籮早就料到了, 隻不過是有些依恃, 所以這才敢來冒一冒險。這府裏素來都是人善被人欺,翠籮覺得自己不過是在保護自己的主子,進而也保護了自己。


    如此冒犯王妃, 翠籮自然知道這苦果不好吃,可是她母親是太妃跟前最信任的嬤嬤, 如今王妃和太妃不對付,自然不敢太過懲罰自己的。


    且依翠籮對董姨娘的了解, 這是一個標準的濫好人, 她絕不會看著自己被罰的。這般大庭廣眾下,王妃為了顏麵是絕不會為難王爺的寵妾的。


    翠籮的算盤那是打得極響亮的,隻是沒料到這位新王妃寧願自傷一千, 也要損敵八百, 脾氣是擰折不可彎。


    而且,自己仿佛還自動送上門地幫了她大忙, 翠籮如今懊悔得想死。


    翠籮不喜歡這位王妃。


    不僅是為了董姨娘, 也是因為楚漣漪本身。楚漣漪當初因為打殺下人而被退婚的事,京裏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


    翠籮是麻辣性子,平日又素來仗義,極其護短,想著那些人雖然同自已一般是下人, 可到底也是活生生的命,這位王妃如此狠毒,說打殺就打殺了, 無論如何,翠籮是決不願在這樣的人手下過日子的。


    加之董姨娘性子和順,心地純善,哥哥又是王爺的救命恩人,翠籮就鐵了心要跟著這位主子,一輩子護著這位主子,而且這位主子即使要上位也不是不可能的,因為這位新王妃的身子是極不好的。


    過門才多久,這就病了,病得床都起不來,偏偏又是柳片般薄的身子,翠籮的心不由就動了。


    況她從小在這深院大宅裏長大,見多了勾心鬥角的事情,就是當初那位賢良淑慧的先王妃,對兩位側妃私底下不也是諸多刁難的嗎?這位新王妃進門這幾日雖然沒有刁難董姨娘,可翠籮偶爾看見王妃看董姨娘的那眼神,充滿了討厭,誰能說這位新王妃一旦坐穩位置,不會拿董姨娘開刀?


    翠籮覺得這是自保,而現在是最佳的時間。


    因為太妃如今是擺明了極不滿王妃的,而王爺這段時間從沒進過玉熙堂,加之四夫人如今主持中饋,王妃身邊帶來的人沒有一個得到重用的,明顯就是排擠。


    今日清晨翠籮在院子裏遇到四夫人身邊的半夏,才知道王妃想安排李家的(微雨)到院子裏做事,四夫人二話沒說就拒絕了,直讓翠籮覺得這位王妃如今是誰都能拿捏的。


    恰好,桃丫那傻瓜自動送上門,這麽好一個借口,翠籮覺得不拿來落井下石真是對不起老天給的機會。


    牆倒眾人推,翠籮深知,決不能讓這位王妃有喘息的機會,一定要讓太妃和王爺對這位新王妃徹底厭煩。


    翠籮本就做好了挨打的準備,隻害怕楚漣漪不打她。


    太妃雖然嚴厲,可平日是最不喜歡欺辱下人的人,當初太妃跟前一個得力的媽媽就是因為責打小丫頭,被攆了出去,翠籮的娘就是太妃身邊的人,所以對太妃的喜好最是清楚不過。


    至於王爺,翠籮覺得王妃責罰自己,免不了要牽扯自己的主子的,指不定王妃就是想借機罰一罰董姨娘,這不正好?王爺如今寵愛董姨娘,董姨娘平日不哭都惹人三分憐了,如果再一被責罰,翠籮想想就覺得光亮。


    當初花側妃尋了由子找董姨娘的麻煩,最後還不是落了個禁足半年的責罰麽?


    翠籮越想越覺得自己聰明,所以毫不猶豫就提溜了桃丫到玉熙堂來,恨不得鬧得越大越好,鬧得這位新王妃火越大越好。


    可哪知,如今王妃處處占了一個理字,同翠籮想得相差太遠。


    楚漣漪看了半晌翠籮,見她魂不守舍,隻好自己開口了:“雖然今日是桃丫不對,可你是府裏的家生子,又是一等丫頭,不可能不知道規矩,這種事交給嬤嬤們管教就是了,偏偏要鬧到我的麵前,做給我看,還帶了一大幫子丫頭婆子來,是想砸了玉熙堂還是想威脅我這個王妃?你當你是胡同裏的小混混嗎,還時興群毆麽?”


    楚漣漪口氣雖然平緩,但言辭卻十分嚴厲,翠籮跪著彎腰磕頭道:“這是奴婢的錯,請王妃責罰。”責罰就責罰,翠籮早就有準備,現在情況雖然如此,可是床頭風怎麽吹,就要看董姨娘了,王妃未必就能討得了好果子。


    “那就打三十大板以儆效尤,我倒想看看還有那個丫頭敢到玉熙堂吵鬧的。”楚漣漪理了理自己的指甲,語氣輕鬆地道。


    三十大板可嚇壞了翠籮和董姨娘。就是尋常的男人挨了三十大板也要一、兩月才能下地,這柔弱的女兒家挨了三十大板,隻怕稍微嬌貴點兒的,命都要少了半條,最怕的是傷了脛骨,以後落下殘疾來。


    翠籮,臉“唰”地就白了,想不到這位王妃出手如此之重。


    董姨娘也坐不住了,小跑到翠籮的旁邊,“咚”地就跪下了,頭磕得砰砰地響,“求王妃饒命,求王妃饒命,翠籮她不是故意的,她是氣糊塗了,都是為了我,為了我……”董姨娘的眼淚十分豐富,而且說來就來。


    楚漣漪真恨不得上前踹她兩腳,“饒命”,她這是在要命嗎?也不知道董姨娘是真傻還是假傻,這頂“要命”的帽子楚漣漪可戴不起。


    “董姨娘說錯了。我罰她可不是要她的命,本來她有錯,是該你這個主子管的,刻我看你由著她大鬧玉熙堂,也不出來管管,不知是何原因,所以隻好遇阻代庖了。”


    董姨娘的臉也白了,“我不是,我不是……”她想說她不是不想管,隻是絳雲閣的事,與其說是董姨娘在管,不如說都是翠籮在做主,董姨娘根本就不敢管麻辣性子的翠籮。


    楚漣漪看她那付卑憐的模樣就來氣,“今日我既然管了,桃丫被我攆了,難道大鬧玉熙堂的翠籮一點兒都不罰麽?那以後這玉熙堂是不是誰都可以來鬧,董姨娘?”


    董姨娘在口舌上絕不是楚漣漪的對手。


    “還不把翠籮拉下去?”楚漣漪看了看身邊的丫頭。


    立刻就有人上前要拉翠籮,董姨娘立刻就抱了上去,抱住翠籮的腰,不讓人拖走,“求王妃饒了翠籮吧,都是奴婢嘴笨,都是奴婢惹王妃的嫌,求王妃繞了翠籮吧,奴婢再不敢纏著王爺了,如果王爺到絳雲閣來,奴婢就勸他到王妃的屋裏……求王妃饒了翠籮吧……”董姨娘痛哭流涕,死活不肯鬆開翠籮。


    楚漣漪被她吐出來的話,氣得眼冒金星,當場就差點兒背過氣去。


    滿院子的人聽到董姨娘的話,都睜大了眼睛,想笑又不敢笑,隻覺得這位董姨娘真是天底下最妙的人了,什麽都敢說。她難道不知道這樣隻是把翠籮往死路上推麽?


    楚漣漪不知道董氏是太有自信還是太白癡,她是覺得唐樓就是她的囊中物麽?楚漣漪何時受過這種窩囊氣,自己的丈夫,居然要讓人勸回自己屋裏?楚漣漪想到這兒,都恨不得打唐樓兩個耳光。


    不過最最讓楚漣漪受不了的是董氏的直白和她邏輯的混亂。凡事稍微顧點兒顏麵的女子,哪有人把屋裏是放到大庭廣眾下講的?而且董氏難道不明白她處罰翠籮是尊嚴的事,根本不是為了什麽唐樓晚上歇在哪裏?


    盡管如今楚漣漪和唐樓的關係僵如冰,可她自問,隻要她肯招招手,唐樓就到不了董氏的屋裏。可如今被董氏這樣將了一軍,楚漣漪接下來無論怎麽做都是錯了。


    楚漣漪頓時生了秀才遇到兵的無賴感。這個董氏隻要是出了什麽事,難道總是覺得是別人欺負了她?她就認定了她楚漣漪跟她一樣是嫉妒她嗎?


    可是偏偏楚漣漪就是嫉妒她,嫉妒她有個好哥哥。


    楚漣漪強壓下胸口冒上的血腥氣,真是憋屈。這事她本來處理得好好的,既然翠籮擺明了是仗恃她的母親和董氏會救她,楚漣漪就打算給董姨娘這樣一個麵子,以表明自己的“賢德無妒”,可是如今全被董氏的話給將住了。


    如今她饒了翠籮,那就應了董氏的話,那就是承認她楚漣漪想男人了,真是貽笑大方了。如果不饒,那就是惱羞成怒了,就是嫉妒了。


    楚漣漪深深呼吸了三口才平息了踢死董氏的心,“既然董姨娘求情,那就減她二十板子,可是不罰她,以後我還怎麽做這玉熙堂的主人,是不是董姨娘?”


    從三十板減到十板,就是董氏這樣“無知”的人也該知道再減不下去了,隻在一旁哭著,倒是把手鬆了。


    周圍圍觀的,看熱鬧的全都愣了,想不到王妃會真的饒了翠籮。


    楚漣漪雖然饒了翠籮,但胸口的氣憤怎麽也壓不下。她不是心狠的人,以前杖殺人,都有她不得已的原因,可是要讓她真的打翠籮三十板子,她是下不了手的。


    雖然她不喜歡翠籮,可並不妨礙楚漣漪欣賞翠籮,翠籮的忠心和小聰明,都有楚漣漪驚訝的地方。這樣會審時度勢的丫頭,雖然見識少了點兒,但也真的是人才了。楚漣漪對她下不了重手。


    何況,翠籮的想法是的,她無法不顧及太妃,還有董氏那死去的哥哥。


    楚漣漪想到這兒真恨不得,當初唐樓怎麽不死了,幹嘛要撿回一條命。


    “去把香雪閣的丫頭和絳雲閣的丫頭都叫來看著。”看著什麽?自然是看著翠籮挨罰。


    楚漣漪這是將翠籮所有的體麵都掃了,也是給花側妃和董氏身邊的人一個警告,真想不到自己沒給她們下馬威,這董姨娘身邊的人就先來給自己下馬威了。


    翠籮挨打的時候,流著淚,恨不得鑽到地洞裏。同時想著自己今日的確是冒失了,這位王妃這樣打自己跟殺自己有什麽區別?而且還叫來了花側妃的人,這不是明擺著,她們是受了自己的連累麽?如此花側妃和董姨娘之間隻怕更不好過了。


    打完後,楚漣漪起身時,不知是從台階上俯看翠籮,低頭太久還是怎麽了,一起身就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王妃暈倒,這是大事,有人四處奔走相告,如此,話傳來傳去,就成了董姨娘把王妃氣暈倒了。


    其實,就楚漣漪本心來說,的確是被董姨娘氣暈了。


    暗香,很平靜很可觀地把事情交代得清清楚楚,唐樓也能聽得出她並沒有增減什麽。


    “你下去歇著吧。”唐樓揮手讓暗香退下,又去內室看了看楚漣漪,見她還睡著,便退了出去,在東稍間的榻上將就了一個晚上,並沒去董氏的絳雲閣。


    睡了一個晚上,早晨楚漣漪總算了有了些力氣,但請安的事情,三秀庭院早派了人來傳話,讓她好好歇著,這幾日不必去晨昏定省了。


    楚漣漪對唐樓十分氣憤,明知道他在東稍間住,也不肯同他相見,讓人將早飯擺在了西此間。連唐樓進屋更衣出門,她也不肯看他一眼。


    晚上,唐樓又去了絳雲閣,楚漣漪覺得唐樓簡直是在打自己的臉,氣得晚飯都沒吃。


    唐樓一走進絳雲閣,就看見董氏正在靠窗的炕上呆坐著,眼圈紅紅的,才哭過。董氏一見唐樓進門,就趕緊收了憂傷,展開笑容,柔聲地道:“王爺。”


    董氏又要去拿鞋子給唐樓換,卻被他阻止了。


    “你坐吧,咱們說說話。”唐樓指了指炕幾對麵的位置。


    董氏隻好在炕右坐了。


    “翠籮的傷怎麽樣?”


    “她沒事,嬤嬤們下手都不重。”董氏笑了笑,翠籮的傷在屁股上,並不嚴重,躺幾日就好了。


    “那你哭什麽?”唐樓歎了口氣。


    董氏睜大水汪汪的眼睛,她的臉上就這雙眼睛還稱得漂亮,“昨日的事,都是我的錯,都是我氣倒了王妃,王爺,我該怎麽辦?我不是故意的,我……”說著話,董氏又哭了起來。


    “昨日的事我都知道了。翠籮確實做錯了,王妃如果不罰她,以後她還怎麽管這府裏?”唐樓的口氣冷冷的。


    董氏點點頭,她也是明白的,王妃已經是寬厚了。


    “翠籮這樣的性子是再也不能留了,你把她喚來我有話說。”唐樓看著董氏。


    董氏想不到這時候唐樓還要見翠籮,“可是她……”


    “才打了十板子就走不動了嗎?”唐樓看了董氏一眼。


    董氏隻好讓小丫頭扶了翠籮來,翠籮一臉慘白,行走間傷口有些疼,所以額頭冒了汗,但在唐樓麵前很守規矩,低頭請了安。


    “你昨日得罪了王妃,以後在府裏隻怕也不好過,念在你對董姨娘忠心一片的份上,將你的奴籍除了,今後你就是自由人了,讓楊嬤嬤把你領回去吧。”唐樓口氣溫和地道。


    翠籮抬頭睜大了眼睛,她萬沒料到是這樣的下場。


    “王爺……”出聲的同時有兩人,翠籮和董氏。


    唐樓側頭看了看董氏,“你不用擔心,你這裏缺了人,我讓墨彤補上。”


    墨彤是誰?那是帶彤字的丫頭,是準備在水彤年底嫁人後,補上去在唐樓身邊伺候的丫頭,如今卻給了董氏。


    董氏低頭,再不說話,可是心底是很高興的,她自然知道墨彤是誰。


    隻有翠籮一個人的臉色慘白。她錯斷了情勢。


    翠籮看著低頭羞澀的董姨娘,隻覺得全身發冷。墨彤是誰?她能安心奉董姨娘為主子?翠籮自己也是丫頭,自然知道丫頭的心思。能跟在王爺身邊,是多大的榮耀,這府裏的丫頭那個不羨慕水彤和紫彤的,可如今王爺卻把墨彤給了董姨娘,隻怕墨彤在心裏會恨死董姨娘的。


    隻有董姨娘還無知地在傻樂。


    就為了這麽個錯,王妃已經打了自己了,可王爺還要將自己攆出去,早就安排了接手的人,自然是已經決定的事情,自己再求情又能有什麽用?


    王爺的話,翠籮是聽懂了的。得罪了王妃,不好過,這不就是說王爺不會護著她們絳雲閣的人了麽?如今王爺攆了自己這個最維護董姨娘的人,安排了墨彤,隻怕不是護著,而是要拘著這位董姨娘了。


    當夜,楊嬤嬤就來領了翠籮走,翠籮含淚地一步一步離開。雖然脫了奴籍,可是她並不高興,因為在府裏,她是一等丫頭,進出都是有小丫頭伺候的,吃穿用度比有些小姐還體麵,可出了府,雖然自由了些,她這個被王府攆出去的人麽,日子卻並不會好過。


    唐樓處置了翠籮,起身往外走。


    董氏驚異地出聲,“王爺。”


    唐樓轉頭溫和地道:“我去書房還有事,你自己早些歇吧。”


    董氏點點頭,“王妃那邊,以後我,我……”董氏就像一根藤蘿,一想著王妃那仿佛刀子一般的行事,就覺得害怕,就想依著唐樓。


    “你好好待著,她不會為難你的,她不是那種人。”


    (補改錯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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