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秀庭院


    劉媽媽將臨睡前太妃慣喝的□□茶端給太妃, 伺候她喝下, 又扶了太妃上床,為她理了理被子。


    “那邊怎麽樣了?”太妃出聲問道。


    能讓太妃主動出聲問的,除了王爺的事情還能有什麽, 劉媽媽輕聲道:“楊家的已經把翠籮領出去了。”


    “這麽快?”太妃吃了一驚,“看來老六也還是有主意的, 那邊新添什麽人,你可看著點兒, 別寵出什麽妖孽來。”


    劉媽媽聽了此話, 不敢不把聽到的說了出來,“聽說,王爺已經安排了墨彤接手翠籮的差使。”


    太妃本來已經躺下的身子, 立刻便坐了起來, “簡直是胡鬧。正妃還沒生養嫡子,他倒把那董氏當菩薩似地給供起來了。”以太妃的挑剔性子, 在見了董氏第一麵之後, 就十分不喜,如果不是因為她哥哥,太妃是定然不肯讓董氏入門的,這樣的人,就是隻做妾都是丟臉的事。


    劉媽媽雖然不讚同太妃所謂的“供起來”之話, 卻還是順著太妃的意思道:“可不是嘛,隻望著墨彤稍微懂事些,老奴瞧著, 王爺也是太抬舉董氏了。”


    太妃冷著臉,有問了句,“玉熙堂那邊呢?”


    劉媽媽含著笑,裝作不經意地道:“沒什麽動靜,隻是瞧王妃昨日那般做派,倒也不是個心狠的人。”依著翠籮那樣囂張,就是真打了三十板也沒人敢說什麽,別說翠籮,就是董氏如果王妃要牽扯她,隻怕也沒人說得出個錯字兒。


    “她倒是個傲氣的。”太妃評了一句。


    “可不是,倒有些像太妃年輕時候。”這種話隻有劉媽媽敢對太妃說。


    太妃想了想,“且再看看吧,日久見人心,到底是老六的正經媳婦,如果真勘重任,少不得還要□□□□。”


    劉媽媽聽了這話,心就放下一大半了,也算是不負那邊托付的差使。


    楚漣漪養了兩天之後,很快就恢複了去三秀庭院請安,雖然太妃在這件事上表現得非常寬宏,但楚漣漪也不敢太過放肆。


    入了深秋,天色還沒亮,就要趕著去三秀庭院,暗香給楚漣漪披了大氅,又給她的手爐裏添了碳,這才扶了楚漣漪出門。


    太妃端坐炕上,見楚漣漪今日穿了件櫻花粉紫貂毛出鋒的短襖,係了條紫色煙霞錦碎點粉色櫻花的裙子,佩了係和闐白玉雙環的粉色絲絛,臉色稍敷了桃花粉,更顯得膚光如玉裏透出櫻花的粉色來。即使是暮秋,也穿出了粉嫩的□□來,叫人看著賞心悅目。


    就有一種人,你雖然不喜歡她,可也不得不承認看著她就是種享受。


    “你身子才好,坐著說話吧。”太妃今日見楚漣漪,居然難得地軟了口氣。


    楚漣漪受寵若驚地在太妃下首的紫檀透雕螭紋太師椅上坐下。


    劉媽媽捧了茶來與太妃潤口,拿速地瞧了楚漣漪一眼,楚漣漪趕緊站起來,接過茶盞,雙手遞到太妃的跟前。


    從楚漣漪進門以來,這伺候晨茶的事情,素來都是四夫人在做,今日卻遞給了她,真正是“受寵若驚”了。楚漣漪也暗自笑,如今連伺候人都成了一種“受寵”的表示。真是楚漣漪想不通,怎麽太妃今日對自己的態度仿佛軟和了許多。


    四夫人那眼神,仿佛兩簇火焰似地瞪著楚漣漪纖長如蔥管的手指,白玉般瑩潤的手腕上戴了一串三排珍珠並排的手釧,越發襯得那手瑩潤透澤起來。


    四夫人想起四爺來,如果自己能生得楚漣漪的容貌,隻怕就不會失了四爺的歡心了。可轉瞬又想,她生得美又如何,還不是比不上外麵的那些狐媚子,討不了老六的歡心,如今跟守活寡有何異。


    別人不知道,四夫人可是清清楚楚的,從她主持中饋以來,或壓或誘,府裏有什麽能瞞得過她的,就是鐵桶似的玉熙堂,她照樣知曉裏麵的彎彎拐拐。


    這位王妃屋裏抱出去洗的被單全是幹幹淨淨的,聽說老六去她那兒都是宿在東稍間,兩個人連床都不同。想到這兒,四夫人心裏又好受了些。


    用了飯,太妃又留了楚漣漪和四夫人說話。


    “芳姐兒十一月就要嫁了,雖說她的嫁妝我已經都安排了好了,可這婚嫁之事還要你們去籌備,切不可丟了我禹王府的臉麵。雖說是老四媳婦主持中饋,可她有什麽要添補的地方,老六媳婦,你也得提點著。”


    楚漣漪應了聲,今日太妃重新提起讓她輔助四夫人的事,隻怕也是怕四夫人把事情辦差了,觀這十來日四夫人的所作所為,雖然都是些小動作,可也真是讓人看不上眼。


    四夫人聽了,便有些坐不住了,心神恍惚,總覺得這是王妃□□的先兆,況自己也覺得一個庶媳,不可能長日掌著中饋,心更焦急了起來。


    過了兩日,四夫人忽然登門拜訪,還抱了賬本來,讓楚漣漪好生詫異。


    楚漣漪將四夫人讓進西次間,又讓了她於炕左坐,四夫人自然不肯,最後在炕右與楚漣漪相對而坐。


    四夫人喝著茶,細細打量了一下玉熙堂的陳設,西次間和明堂由纏枝葡萄紋落地罩隔開,顯得通透光朗。


    她坐的是南窗炕上,炕上設了一張紫檀嵌百寶炕桌,桌上置了一盆名喚“金孔雀”的名貴菊花,養在翡色瓷花盆裏,格外絢爛。炕上隨了一套靠背、坐褥和迎枕,都是紫地繡粉鳳穿牡丹錦套,顯得華貴而不是雅麗。


    炕左右設了一對紫檀雕花炕幾,左邊炕幾上設了一對白瓷浮雕菊花紋玉壺春瓶,紫檀座,並一盆珊瑚盆景,右邊炕幾上設紫檀做白玉蓮花籃一件,青綠獸耳腰圓爐一件,玲瓏綠瓷罐一件。


    再看炕前,設了一個大琉璃盆,置在紫檀雕螭紋六腿架上,裏麵養著兩尾金魚,活潑可愛。


    北牆上設楠木格一對,上有哥窯六角玲瓏爐一對,汝釉雙耳爐一件,翡色張口戲球坐獅熏爐一尊,鏨金銀蓮花熏爐一尊,仿漢朝白玉鳳爐一尊,龍泉窯梅子青鬲式爐一件,汝窯天青釉奩式爐一尊,看得四夫人目不暇給,有些爐子的式樣連她也說不出名字來。


    可每一件都精雕細作,不乏前朝古董,全都價值不菲,四夫人看了又愛又恨。


    隻覺得楚漣漪雖然不得王爺喜愛,可看她的吃穿用度,都是上佳,哪裏是自己比得的,如果不是如今主持中饋,四爺有時候還有求於己,她的日子哪能好過。想起以前那看四爺眼色過日子,還要看姨娘們眼色過日子的情形,真是再也不敢回憶。


    想至此,四夫人越發堅定了自己的打算。


    四夫人擱下茶,將賬本推到楚漣漪的跟前,“王妃也看看這帳吧。這每年內院雖然也有萬多兩銀子入賬,可親王府收入大,花銷也大,今年王妃新嫁入府,這兒又要送芳姐兒出閣,處處都要辦得光鮮體麵,每月裏總有人情客往,還有來打秋風的窮親戚,這帳可真不好管啊,愁都愁死人了。”


    楚漣漪看四夫人的做作愁態,也不答話。


    “眼看到了年關,各王府都要走動,少不了要備置禮物,還不能差,否則丟了咱們王爺的臉麵,這芳姐兒雖然是娘的遠方親戚,可自小養在身邊,看樣子,娘是想當女兒嫁的,這花費就更大了,如果府裏不緊縮一下,我哪點兒嫁妝哪夠添補啊?哎,就這麽著,我這一月裏都貼補了不少進去。”


    楚漣漪喝了口茶,柔柔道:“家總是不好當的,何況是王府如此大的擔子,真是辛苦四嫂了,我又是個藥罐子,平日也幫不上四嫂什麽忙,還請四嫂不要見怪。”


    “正是這個理兒。我這些日子,思來想去,既然每年就這麽多進項,不能開源,咱們就隻能節流,我細細看了,每年府裏花銷最亂的就是各處的廚房。王妃新嫁進來可能不知道,咱們王府裏管廚房的那些媽媽們,誰不是穿金戴銀,走出門去,不怕說了你笑話,有些隻怕比主子們還闊氣,我想著就從這廚房著手。”


    楚漣漪揚揚眉,這才算明白了四夫人的來意,但既然四夫人要來找自己商量,定然就是吃力不討好的事,楚漣漪萬不肯腖摹


    四夫人見楚漣漪居然不開口接著問,暗惱她狡猾,可也不肯放棄自己的打算,便繼續開口道:“我尋思著,將各處的小廚房都統一分設東西大廚房管起來,一切買辦都由東西大廚房出麵,各小廚房按各自供的主子分例分配菜食,咱們隻要管住東西大廚房的人,就不怕那些廚上的人貪了去,也省事,你看這可好?”


    其實方法也是好的,隻是要看主子怎麽管了。


    “隻是以前的規矩是娘定下的,這一下子要大改,我隻怕娘那邊……”


    “這也無妨,隻要咱們辦了好,也給府裏省了嚼用,娘自然知道咱們用了心,王妃不必擔心,娘就是心腸太好,府裏的老人都仗著服侍過娘,咱們全然使喚不動,如今收拾廚房,也正好整理正理。”四夫人也是知道,這位王妃如今很多人都是使喚不動的,所以下了心地勸說楚漣漪。


    “嫂嫂也說了我初來王府,對這些事兒也不懂,就連府裏有那些小廚房,平日怎麽管的,我都一概不知。嫂嫂如今主持中饋,一切嫂嫂拿主意就是了。”楚漣漪見四夫人決心早定,知道勸說無用,隻好退了一步。


    “那就這麽說定了,我去回了娘,就說咱們商量的。”四夫人笑著起身。


    “我與嫂嫂一起去吧,這節流的法子都是四嫂想出來的,我可不敢搶了嫂嫂的功勞。”楚漣漪也笑著起身。


    楚漣漪雖不知四夫人今後打算怎麽做,可是這些時日觀她如糖公雞一般,不僅一毛不拔,還要雁過拔毛,她可不信四夫人能為了整個禹王府打算,所以絕不肯幫她承擔。


    四夫人的臉僵了僵,卻也推辭不了,兩個人一同去了三秀庭院。


    隻是奇怪的是,太妃聽後沒有絲毫不快,也毫不阻攔,讓四夫人放手做就是,隻一條,芳姐兒的婚事一定要辦好。


    四夫人得了準,自歡天喜地去了。


    隻留下楚漣漪一路思考,也不知道太妃為何就任了四夫人在府裏興風攪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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