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樊樓。


    樊樓乃是東京城最有名的耍子場所,又名白礬樓,三層相高,五樓相向,各有飛橋欄檻,明暗相通,珠簾繡額,燈燭晃耀。


    東京城裏素來又有正店七十二,腳店三千家的說法,這樊樓便號稱正店第一,內裏能容納數千人,可吃飯飲酒,亦可眠花宿柳,無論官宦子弟,還是豪富之身都喜前去尋歡作樂,外地老客進了京師,如果不到樊樓去走一遭,就不算見過世麵。


    東京地麵上的樊樓是正店,而地麵下的鬼樊樓卻最是藏汙納垢,繁華東京許多見不得人的醃臢醜陋便盡藏於此。


    原因大抵是東京水係發達,地下溝渠極深廣,惡徒亡命多匿其中,偷搶劫掠,甚者盜匿婦人孩童,積年日久,民間謂之鬼樊樓。


    這一朝建國之初,曾多次派兵圍剿,卻因人可殺盡,溝渠卻常在,所以始終無法徹底滅絕此禍患。


    而這些溝渠又不能堵上,開封府位於黃河下方,黃河泛濫幾近常態,一到夏季,附近大小河流就開始上漲,向城裏倒灌,倘沒有這等地下渠道泄洪排水,東京城早就被淹沒了。


    後來隨著東京日漸繁華,剿滅的動靜也越來越小,大抵不派兵,隻是府衙敷衍了事。


    而京城之地有多廣闊,這地下的鬼樊樓就有多大,內裏四通八達,如同一座地下之城。


    那些窮凶極惡之徒,以鬼樊樓為根基,專營不法事,趁著年節,在大街小巷拐帶孩童,俗稱“拍花子”,丟失的家人自然著急尋找,但隻要他們攜孩童潛入地下渠道,這孩童就算沒了,哪怕家中去官府報案,衙役也找不清這些惡徒的真實巢穴。


    孩童從此在鬼樊樓裏成長,接受“前輩們”的教導,性格都被扭曲,男孩小時候成為乞丐或小偷,長大後就是鬼樊樓的新一批幹將,女孩命運則更悲慘,聽話的賣到上麵的青樓,不聽話的就留在地下,同樣做得是皮肉買賣。


    這一朝對拐賣人口判得極重,有《宋刑統》定規:略賣人為奴婢者,絞;為部曲者,流三千裏;為妻妾、子孫者,徒三年;因而殺傷者,同強盜法;和誘者,各減一等。


    這略賣便是指用暴力手段綁架,和誘是指欺騙、引誘,手段相對溫和,所以判刑時各減一等。但如果是對十歲以下的孩童,那就不分略賣、和誘,隻要孩童成為奴婢了,通通都是絞刑。


    可前提是,要能夠抓住這些惡徒才行!


    無論開封府亦或大理寺,對鬼樊樓都無比頭痛,每年雖然都要清理,卻很難對鬼樊樓造成致命傷害。


    終其原因便是這些惡徒久居於此,熟絡其內地形,一但遇到清剿,進進退退,彎彎繞繞,外麵的人很難找到他們。


    且上方就是京師,又不可在地下使用特殊武器,哪怕這一朝此刻已有炮類的火器,不論威力大小,但誰敢在鬼樊樓裏開炮?若是造成大地坍塌,恐怕官家和相公們第一個就要問罪。


    而開封府地下除了渠道,還有戰國時期的古城,有民謠這麽唱道:開封城,城摞城,地下埋有幾座城,恐怕就算是久居那裏的惡徒亡命,也未必真格將這地下世界摸個透徹。


    且鬼樊樓裏還有許多無家可歸的窮苦百姓,縱算沒有作惡,但反手來便是那些惡徒的質子,衙役們投鼠忌器,又不敢逼得太狠,何況如果清剿成功,那裏麵的百姓要如何安置?這許多人突然間出現在地麵,朝廷管不了或是不願安置他們衣食住行,那東京城便會亂起。


    所以隻能草草剿之,而這些惡徒也很識相,拐帶孩子隻找民間長相出眾的,絕不找官宦人家,犯事兒也隻敢犯民間江湖,不敢沾官府,這也是朝廷一直在容忍的主要原因。


    趙檉坐在椅上,默默思索關乎鬼樊樓的一切,他手指輕敲木桌,發出“噠噠”的聲響,黃孤與簡素衣隻站立不動,心內都知這鬼樊樓實在太過棘手,若是放在自家身上,絕想不出好的良策。


    東京城內三虎外五蛇這些勢力,偶爾會和鬼樊樓交手,往往都是因為財物被劫,雖然打殺鬼樊樓的人多,但財貨卻根本無從找回。


    碎玉樓便在剛過完年時,有一批東西被劫走,大抵還算值些銀錢,但這並不是最主要,主要的是當時押運貨物的三人,一死一傷一失蹤,失蹤的卻是黃孤新收下的弟子,名叫丁三毛,為人俊秀也頗機靈,據逃回來的傷者說,乃是被鬼樊樓的人裹挾而去。


    隨後趙檉派簡素衣去確認此事,確定是鬼樊樓無疑後,再派人盯著,但現在盯著的那人也不見了。


    趙檉慢慢起身,道:“去看看吧。”


    黃孤聞言微愣了下,立時道:“公子不可!”


    趙檉笑了笑:“有何不可的,不是說這個時候,那處活動最頻繁,既然他們能抓碎玉樓的人,碎玉樓自也能抓他們的人,抓來正好問問這地下的大致情形。”


    “公子,我回樓裏多召集些人手,讓歐陽北他們都過來。”黃孤腦門有些冒汗,鬼樊樓何等凶險,若是趙檉據此出了意外,那可真是捅破了天,他實在擔不起此責。


    “不必了,你莫非不知本王亦練武?”趙檉搖頭認真道:“真較量起槍棒,黃孤你未必是我敵手。”


    黃孤苦笑,他當然知道趙檉習武,且曾拜陝西大俠鐵臂膀周桐為師,周桐這人乃是名滿天下的武學宗師,但其一生所收弟子無數,光是在東京城的禦拳館任總教頭時,記名弟子就收了幾百個,至於趙檉學沒學到真傳,卻哪裏有人知道。


    “公子,請三思。”簡素衣亦道,她今日穿襲黑衣,襯托著頰白如玉,雙目似水,身如嬌柳。


    “別廢話了,現在就走,你二人身上可帶了趁手兵刃?”趙檉道。


    二人麵麵相覷,知無法勸阻,都道:“兵刃藏於衣中。”


    趙檉點頭,起身便走,二人緊緊跟上。


    “州橋和裹頭那裏的明渠最多,但人亦多,卻不能從那裏著手,須找個寂靜的地界兒!”趙檉邊走邊道。


    裹頭就是馬行街夜市,東京舟橋夜市聞名天下,馬行街夜市卻不弱於州橋,車馬充塞擁擠,人流摩肩擦踵,繁華熱鬧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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