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天氣漸冷,趙檉的戲樓已經開了起來,不是街麵上常見那種瓦肆勾欄,內裏雜耍戲法都齊全的,而就是單純的戲樓,裏麵隻演套劇和曲書。


    戲樓的位置戚紅魚尋了幾處,最後趙檉定下了南城曲院大街的一個地方。


    這曲院大街緊挨著朱雀大街,位於禦街之西,上邊距離相國寺不遠,下方則是朱雀大街,離碎玉樓很近。


    趙檉選擇此處是有原因的,這曲院大街乃是西南城較為熱鬧的地方,這一帶居住的幾乎都是平民,而且臨近外城,外城的百姓進內城走動,大抵也都閑逛這裏。


    趙檉倡導曲劇從來都不是心血來潮,這個時代雖然已經有了報紙的雛形,但終歸不是普通百姓能購買觀看的。


    所以想要掌握輿論的主動,傳播一些消息和思想於民間,就隻能通過表演的形式,用戲曲來演繹。


    戲曲折子無論唱詞還是內容,傳播速度都是極快的,尤其一些新劇目,不一定非要親眼去看,但一傳十、十傳百,不出幾日,市井就會流傳這劇目所演唱的故事。


    通過戲曲,逐步掌握市井的輿論導向,再將一些思想釋放到民間,這才是趙檉真正的目的。


    而這個目的隻為了將來對付天下士族。


    大宋南北兩朝幾百年的真正內部矛盾,從來都不是文武對立,也不是君臣為敵,更不是朝廷百姓如同水火。


    而是士族,士族與君的矛盾,士族與民的矛盾。


    摧毀大宋,挖空大宋根基的,就是士族,士族乃是大宋最大的蛀蟲,一但涉及到自身利益,什麽江山社稷,君王百姓,皆可以出賣,都可以背叛。


    甚至關於嶽飛之死,後世辯駁究竟趙構與秦檜哪個罪大時,卻忘記了士族。


    有人說趙構不發話,哪個敢殺死嶽飛!道理沒錯,畢竟趙構是皇帝。


    還有人說,秦檜是金國的奸細,肯定想嶽飛死!這也沒錯,秦檜確實是金國派回來的奸細,嶽飛主張北伐,他想害死嶽飛。


    但這裏有幾個問題。


    說趙構害怕嶽飛直搗黃龍接回徽欽二帝讓他失去皇位,才要害死嶽飛,這卻有些荒謬了。


    按照當時的製度和社會形勢,即便嶽飛真有本領接回二帝,那二帝也不可能再登上皇位的。


    士大夫不容汙點,何況這一朝的皇帝,就是最大的士大夫。


    而這個命題雖然聽起來噱頭十足,但其實隻要剝奪了嶽飛的兵權就可以解決,根本不至於殺了嶽飛。


    宋朝剝奪武官兵權,又重複起用的比比皆是,劉光世、韓世忠等等,兵權都被剝奪過。


    趙構並非傻子,這麽簡單的辦法不用,反而殺了嶽飛自毀長城,這是說不通的。


    還有一說是嶽飛摻和了立太子的事情,幾次上奏請求趙構立儲。


    這個事很大嗎?大臣建議皇帝立儲,不是大臣的本分嗎?


    仁宗朝時,幾乎天天都有這種奏章,就算是哲宗朝,也時不時就有大臣奏議,要哲宗選宗室子弟立為儲君。


    所以這兩條趙構殺嶽飛的理由,基本都是牽強附會,根本就不成立。


    趙構殺嶽飛,大抵不是因為這些。


    那再看秦檜,秦檜進讒言,要殺嶽飛,趙構能輕易聽信嗎?


    秦檜不但是金國派回的奸細,更是士族的代表,秦檜提出過有名的“南人歸南,北人歸北”論。


    主張北方逃到南方的人回到金國人那邊。


    這個論點把趙構氣得罵人,趙構說“朕北人,將安歸乎”?!


    秦檜跟趙構是有衝突的。


    他這個論點符合誰的利益呢?對金國當然有利,但更多的是對南方士族。


    秦檜跟趙構有衝突,又有投降嫌疑,為什麽能穩坐朝堂這麽多年?就是金人和南方士族的支持,才讓秦檜當了這麽多年的宰相。


    趙構知道這些嗎?自然是知道的,但趙構對此無可奈何!


    可這時光憑秦檜自己還是動不了嶽飛的,趙構也不會允許秦檜動嶽飛。


    靖康之變時,大宋的士族將徽欽二帝,以及東京的宗室送給金人後,由金人主持,士族推舉,建立了一個以張邦昌為首的大楚國。


    但這個楚國沒有軍隊,張邦昌又曾是宋臣,不受老百姓承認,所以不長時間就被士族拋棄,他們很快改立趙構為皇帝。


    趙構即位時二十歲,秉性好武,又受過皇族教育,雖然南逃時被金兵嚇得不輕,但又怎會輕易受這些士族控製?


    所以趙構即位隻有兩年多的時候,就遭遇了兵變。


    建炎三年,苗傅、劉正彥二人,利用杭州本地的軍隊,圍了趙構的行宮,迫使趙構退位,把皇位讓給他隻有兩三歲的兒子。


    當時苗劉逼宮的名義是殺奸臣,清君側,可這個理由卻根本經不起推敲,隻要稍微想想就知道太過虛假了。


    因為真的為國為民,又怎麽會擁立一個兩三歲小孩子為皇帝?


    這根本就是胡鬧,是置江山社稷於不顧,是為了控權,因為小孩子比較好掌握。


    果然,隨後便露出了馬腳,江南士族以孟軻後人隆佑太後的名義,控製了朝政。


    這就是典型的文臣勾結後宮!


    但是這次杭州發生的苗劉兵變,西軍開始並不知情。


    宋朝北方尚武,南方重商,大部分精銳的軍隊都是來自北方的世襲軍戶。


    徽宗和高宗的變法,包括鹽茶專營,收回礦產,這些針對的都是南方,對西北的軍戶並沒有什麽影響。


    結果南方士族不打招呼,弄幾個蝦兵蟹將,就敢廢立皇帝,這對西軍來講,簡直是玩笑一樣,西軍哪裏會妥協這種事情。


    接著劉光世,張俊,韓世忠代表的西北軍,從前線帶兵殺回杭州。


    把苗劉兵變的主力,就是苗傅,劉正彥從福建抓回杭州,直接剁成了肉泥,然後再重新將趙構立為皇帝。


    因為劉光世等人的再造之恩,趙構對於西北軍的倚重,無以複加。


    趙構分別給劉光世、張俊、韓世忠,領三鎮節度使頭銜,並加輔國功臣封號,這兩樣頭銜,是嶽飛沒有的。


    除此之外,趙構還將身邊的親軍,全部換成了西北軍,沒有一個南軍。


    這也就是趙構雖然身在杭州,但秦檜代表的女真勢力也好,還是南方的士族勢力也罷,都動不了他的原因。


    但是趙構重新奪回皇位之後,卻發現西北軍雖然支持他當皇帝,但卻不支持他北伐。


    尤其是劉光世,劉光世遇到金兵之後,不僅不打,甚至公然違抗聖命往回跑。


    這是為什麽?


    因為靖康之變後,北方雖然名義上是女真人控製,但女真做為一個部落,他既沒有那個精力,也沒有那個人口,去控製包括原來整個遼國,還有大宋北方,這麽龐大的地盤。


    北方實際上控製在世家大族手中。


    而金國為了地盤和好處,無論在政治上,還是道德上,都是沒有下限的,什麽都可以許諾,什麽都可以答應。


    比如秦檜的老丈人王仲山,人在江西撫州任知州,但他竟然有大量田產在山東濟南府,這裏早被金國占領,這些自然都是金國給的。


    金國為了拉攏大宋士族,可以付出很多代價,承認他們在北方的一切資產,給出條件更加豐厚。


    單說一條,士族土地不用交稅,這點趙構就做不到。


    南宋士族原本兼並土地逃稅避役,並美其名“為國守財”,這些話語計較在金國全都省下了。


    劉光世本身是西北將門,他就有大量田產在西北,那你讓他有什麽動力去打北方?


    趙構是看出了這點,所以開始削弱劉光世兵權,扶植韓世忠嶽飛等人。


    韓世忠嶽飛這種平民出身,沒有家世背景,什麽都沒有,隻能跟著趙構混。


    可扶植這些人是需要錢的,錢從哪裏來,隻有征稅!


    如此,趙構就陷入了一個惡性循環,北伐需要征稅,養兵需要征稅,扶植嫡係更須征稅,可越征稅,士族就越討厭他。


    紹興十年,趙構的一條法令,徹底導致嶽飛被害,就算韓世忠也差點性命不保。


    《宋史》記載,紹興十年二月,高宗詔:新複州軍搜舉隱逸,諸路經理屯田。


    意思就是新收複的北方州縣,一但發現士紳隱藏的田土,沒有向國家繳稅的田土,一律充公。


    由軍方,就是嶽飛、韓世忠他們幾個軍帥,直接接手,私田變官田,改軍屯。


    曆朝曆代,士族隱藏田土都屬於普遍現象,趙構忽然要求隱藏的私田直接充公,這個步子邁得太大,太激進了。


    他忘了劉光世、張俊、甚至張俊的手下楊沂忠,王德,這些西北老牌的軍戶,他們本身就有許多隱藏的土地私田,所以趙構這套詔令一出,西北軍就和南方士族徹底聯手。


    但兵還是要養的,稅還是要征的,軍餉還是要弄的。


    於是於是趙構又想出與士紳借地,甚或圈地的一係列國策,讓那些士紳地主暫時交出土地給軍中或朝廷,直接以租子錢養兵,用來解決軍餉問題。


    宋史《食貨誌》記載,趙構先是派文官主管圈地和屯田工作,由於士紳地主的激烈反對,趙構隻好讓各地元帥管理圈地與屯田工作,在大軍和武力之下,才將這個工作勉強進行下去,而嶽飛和韓世忠身為“帥臣”都是負責人。


    所以真正要嶽飛死的,不但有金國,還有大宋的士族!


    秦檜代表金國和大宋的士族聯合起來反對,這個時候趙構竟然軟了,步步威逼之下開始妥協,要拿替自己辦事忠臣大將頂鍋。


    甚至韓世忠也在必死之列,不過韓世忠看出事情不妙,主動去找趙構哭訴,露出當年救駕時的傷疤,趙構憶起韓世忠曾救駕有功,還禦筆給他寫過忠勇二字。


    並且韓世忠還把所有家財和暫存的軍餉獻了出來。


    這些都是嶽飛沒有的,最後嶽飛冤死,韓世忠罷職。


    或許韓世忠能保住性命,也是趙構和士族討價還價的結果。


    所以嶽飛是死在趙構、秦檜和士族三方手裏。


    而眼下,無論趙檉以後扶宋,或是逆宋,除了要明裏對付金國,暗裏更要對付已經成勢多年的大宋士族。


    可想要對付士族,皇帝不行,因為士族掐著皇帝的軟肋,朝廷大臣不行,因為這些大臣本身就是士族的代表,西軍將門也不行,因為西軍將門和士族有著共同利益。


    隻有普通百姓!


    隻有百姓,才能成為對抗士族的最大力量。


    方臘為什麽能打一場小國戰?就是因為明教弟子幾乎都是普通百姓,與士族毫無利益糾葛,甚至被士族欺壓盤剝,是仇恨士族的。


    趙檉要做的,就是埋下一顆種子,靜待發芽。


    而這種子,就在戲台上埋下,然後讓它慢慢傳遍天下……


    趙檉在房中看小娘寫的大曲詞話,他把這東西命名為劇本。


    小娘已經寫完,共有五折,還沒有起名,小娘請他起名。


    趙檉想了想,道:“就叫白發記好了。”


    小娘點頭道:“這個名字好,與戲相合。”


    趙檉往下看。


    小娘神情緊張瞅他,生怕他說自家寫得不好。


    趙檉看了片刻後,搖頭道:“不夠激烈啊,矛盾感不突出啊,哎哎,這叫樂兒的姑娘不夠慘啊!”


    小娘低頭:“郎君,我覺得已經很慘了!”


    趙檉道:“你寫得是慘,但台上未必能表演出來,所以要在這樂兒的唱詞中體現。”


    小娘抬頭看他:“還請郎君教我。”


    趙檉瞅她嬌婉柔美,便往前湊了湊:“娘子讓我教什麽?不是已經教過許多嗎。”


    小娘立刻臉蛋一紅:“自然是……劇本。”


    趙檉笑道:“這個簡單,開頭我給你改一下。”


    說完,他拿過小毫,蘸飽了墨水,在紙上樂兒出場的唱詞前加道:


    北風那個吹,雪花那個飄,雪花那個飄飄啊,年來到。


    爹爹出門去躲賬,整七天還沒回還,我在家中等著爹爹啊,等著爹爹回家來過年。


    人家的女兒有花戴,我爹錢少不能買,砍下三寸荊枝條,做成簪子給我紮起來,紮起來。


    小娘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趙檉寫字,臉上浮現柔和光芒,忽然輕輕地抱住趙檉。


    趙檉道:“還有樂兒上山這裏,也要加點詞。”


    小娘道:“郎君請寫。”


    趙檉略一思索,落筆寫道:


    想要逼死我,瞎了你眼窩!舀不幹的水,撲不滅的火!


    我不死,我要活!我要報仇,我要活!


    劃不盡我的千重冤、萬重恨,萬恨千仇、千仇萬恨,劃到我的骨頭,記在我的心!


    寫完之後,他忽然把筆一丟,道:“還有那潑皮,也得加詞,一會兒再寫。”


    小娘好奇道:“郎君,為何要一會再寫。”


    趙檉道:“現在有正事要做。”


    小娘疑惑:“甚麽正事……”


    未待她說完,趙檉一把將她攔腰抱起,向榻邊走去:“重要的正事。”


    小娘低聲輕呼:“郎君,現在是白天。”


    趙檉微微一笑,走到裏邊,將小娘輕輕放在榻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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