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府的百日宴很熱鬧,來客很多,雖然當下看是給庶子慶賀,但趙檉沒有正妃,誰也不知將來會怎樣,所以送的禮物都十分貴重。


    尤其那些士族出身的在朝官員,禮物甚至比趙檉納娶祝秀娘時還要珍奇,道君皇帝還特意賜下黃金珠兒結,這東西後來進一步發展,就是長命鎖,而百日宴被如此看重的原因不消分說,自是因為祝秀娘為秦王誕下子嗣。


    對於女人來說,生下孩子在這個時代十分重要,無論你出身如何,背景怎樣,隻有生下孩子才算坐穩位置,哪怕隻是一個女孩。


    這也是古人有時候為何會青睞成過親且有生產的女子,因為證明了這女子可以生育,不至於最後理不清毛病出在男女哪方身上,古人講究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並不是一句空言。


    有宋一朝,德行如仁宗,大抵能讓人詬病的就是無後。


    而勵精圖治,想要中興大宋的哲宗,其實早亡的半數原因也是因為這無後。


    哲宗身體一向孱弱不良,在位末期因子女接連夭折而大受打擊,精神和身體雙重壓力之下,最後於福寧殿咯血病逝,在位十五年,年僅二十五歲。


    所以秦王延嗣,說直白一些,是要比納娶一名郡君更加重要。


    這一日王府從早晨一直熱鬧到下午,和趙檉娶親時不同,沒有太多儀式,也毋須入什麽洞房,高興喝酒就是。


    此刻朝上的人走光了,就是譚真帶領的軍中人也都告退,剩的都是趙檉自家手下。


    他與盧俊義、杜壆坐了一桌,兩個都是海量,碎玉樓的潑皮們輪番過來敬酒都沒有被灌倒,最後反而不少敬酒的被抬了出去。


    這時在場的人心思與朝上官員又自不同,他們都是趙檉的嫡係,無論發生什麽事,都會和趙檉站在一起,趙檉是主公府君也好,他們是死士門客也罷,主公有後,是天大的喜事,這讓他們的心思更堅定,更沒有後顧之憂。


    趙檉瞅了瞅盧俊義杜壆兩個,原本這桌可不止三人,其他的都醉倒抬走了,一時補充不上來。


    他四處張望,見是沒有幾個還能喝了,卻一眼瞧到躲在角落裏自斟自飲的呂將,似乎感受到趙檉目光,呂將急忙把頭低下。


    原因無他,此番宴會別人都禮物不菲,惟有他隻寫了幅字送上,倒不是他摳門吝嗇,實在是囊中羞澀。


    他沒錢啊,他是被抓來東京的,身無長物,一貧如洗。


    過年投效之後,每個月碎玉樓給他補貼一些銀錢,他見碎玉樓管吃管住,沒有額外開銷的地方,就將那些錢全都買了書。


    這個時代的書有多貴?補貼的銀錢日常算下來也不少,可用作買書就捉襟見肘了,他也沒想到還有要送禮的一天。


    管四周人借錢吧,他實在張不開嘴,雖然那些潑皮麵目可憎,但倒不至於不借,可他實在拉不下這張麵皮。


    那就寫一幅字好了,本來還覺得身為書生,清風兩袖,風骨第一位,那些貪官汙吏送的再多又如何?都是民脂民膏,他橫眉冷觀就是,但不成想碎玉樓這些潑皮們竟然也有家底,出手闊綽。


    這就讓他有些受不了,人都是愛與身邊的攀比,沒有哪個百姓去與王侯將相比較,因為那脫離了自己實際生活的圈子。


    若是這些碎玉樓的潑皮們隻送金銀之物,倒還罷了,偏偏還有不少附庸風雅的,送些名貴的筆墨硯洗,更有的送了前朝名家的字畫。


    呂將哪怕認為自己的字再好,但和那些大家相比,也是遠有不如的,所以心中鬱悶,一人在角落裏喝悶酒,旁個倒也沒誰勸他,他不會武藝,談論不到一起去,就由他自斟自飲。


    這時趙檉瞅到他,招了招手:“呂掌櫃!”


    呂將討厭這個稱呼,但也是沒辦法,這段時間他剛把趙檉交待的印坊書鋪之事辦理妥當,前天交差,趙檉又給他安排了個新活計,做這印售書局的大掌櫃。


    大掌櫃上麵還有個大東家,是八皇子趙棫,叫兩個將這門生意支撐起來。


    呂將哪裏做過生意,趙棫更是兩眼一抹黑,可他不想幹不行,說好了做牛做馬,這隻是做個掌櫃,還遠沒到牛馬的地步。


    呂將也隻得站起來應聲,然後過去:“王爺有何吩咐?”


    趙檉道:“書局的事情辦得不錯,坐下喝三杯。”


    呂將隻好坐下,他原本在角落裏小盅慢飲,倒還未醉,如今換上大杯幹了三下後,頓時頭昏眼花,身子便要往下倒,趙檉皺了皺眉,道:“廢物一個,來人,也抬回樓去。”


    立刻有人上前把呂將架起往外走,此刻雷三匆匆忙忙進來,道:“王爺,又收到禮物。”


    趙檉納悶:“都這麽晚了,是誰送過來的?”


    雷三摸出封信箋道:“是嶽家小郎送過來的!”


    趙檉看了盧俊義一眼:“嶽師弟?”


    盧俊義納悶道:“嶽師弟怎會得知王爺辦百日宴?”


    趙檉這時已經打開信箋瞧了一遍,搖頭道:“哪裏是辦百日宴的禮,是補我婚宴的禮……他之前和老師一起去北方遊曆,如今返程,老師回了陝西老家,他往東京趕來,估計沒幾日就到。”


    盧俊義笑道:“嶽師弟到了恐還要多補上些禮物才是。”


    趙檉笑道:“幾年不見,倒是頗為掛念嶽師弟,就不知老師為何不來東京?”


    盧俊義思索道:“怕是因為師門之事,不願意與你照麵?”


    趙檉點頭道:“這次嶽師弟到來,一定要仔細問問,畢竟老師把師門一切信息都交代給他。”


    盧俊義道:“這是必然,至少連自家師弟師妹的名字都不知,說出去豈不淪為笑談。”


    趙檉笑道:“是老師計算太縝密了,此番我在蘇州行事殘暴,不也全靠老師對弟子的守口如瓶?”


    盧俊義道:“若是師門個個如那師叔雲九霄一般,這等師門不要也罷。”


    趙檉道:“也是未必,我聽聞師公他老人家向來嫉惡如仇,仗義行仁,卻不知為何會有這般弟子。”


    盧俊義搖頭,心中也想不通此理,隻能歎道:“師公可能是個有教無類之人,隻看天資,不視品德?”


    趙檉微微沉吟:“大抵是如此吧……”


    不知不覺,秦王府百日宴已經過去三天。


    這日上午,趙檉坐在王府後麵的清涼殿內觀看壁畫。


    壁畫自然是從英雄島帶回來的石壁,如今這三幅石壁都排在清涼殿中。


    清涼殿是秦王府內唯一的大殿,挨著裂金閣,趙檉平時極少來此處,因為內裏宏大空曠,便把石壁擺放了進去。


    趙檉正在看壁畫的第二幅鯨戰風雨,他時而皺眉、時而深思、時而搖頭,待到太陽正午時,伸了個懶腰起身向外走去。


    剛離開大殿沒有多遠,前方雷三就找了過來:“王爺,嶽家小郎到了。”


    趙檉聞言大喜,立刻道:“快請進書房……再請盧將軍過來。”


    半晌後,書房之內,三人相對而坐。


    趙檉仔細瞧嶽飛,卻是高了些,也結實了不少,依舊一身藍布衣衫,清秀容貌。


    趙檉笑道:“這都幾年過去,師弟怎麽一次都未來東京,莫不是忘了你兩位師兄在此嗎?”


    嶽飛站起來給兩人再次行禮,不慌不忙道:“三師兄冤枉我了,那年來過一次,恰逢師兄帶兵出征兩淮,去年也來過,卻是又去剿方臘了。”


    趙檉道:“坐下坐下,這也值當兒來解釋,說說和老師去北方遊曆什麽了?”


    嶽飛道:“二位師兄,我和老師去了遼國,也見到了女直人。”


    “去了遼國?”盧俊義在旁吸了口氣道:“小師弟,老師帶你去遼國做什麽?”


    嶽飛道:“其實老師是想帶我去看金國女直,但宋金沒有邊境交界,隻能走海路,可老師又不想出海,就從遼境穿了過去。”


    “女直?”盧俊義聞言望向趙檉,他並不知道有女真使團過來東京。


    趙檉沒有言語,心中也納悶周侗怎麽會帶嶽飛過遼境看女真,這可是極度危險的事情。


    當年他殺完顏阿骨打,跨遼境逃跑時,就能看到處處森嚴景象,而阿骨打死後,邊境說不得還會增加多少防衛,想要往返一次談何容易。


    “正是女直。”嶽飛道,同樣看向趙檉。


    趙檉沉默片刻,笑道:“老師為何帶嶽師弟去看女直?要知我大宋和女直中間還隔著遼國呢。”


    盧俊義在旁點了點頭,一副也猜不透周侗此意的表情。


    嶽飛臉色微紅道:“三師兄這卻是考較我了,老師說你必然能猜出他的用意,而且還讓我將路上所見所聞,都轉達給師兄。”


    趙檉聞言哈哈大笑,盧俊義也笑了起來,看著麵前這個臉紅的少年,都十分開心。


    “原來二位師兄是故意的。”嶽飛也笑了起來。


    “說來聽聽,嶽師弟和老師沿途都觀察到了什麽。”趙檉端起茶碗,輕輕喝了一口。


    嶽飛點了點頭,開始講述起來,足足一個多時辰才停下。


    此刻趙檉神色凝重,盧俊義雙眉也有些輕鎖。


    書房內安靜了片刻後,趙檉才歎道:“俠之大者,為國為民,老師才是真俠士啊!老師的良苦用心我記下了!”


    盧俊義在旁連連點頭,但又疑問道:“就不知道老師為何還要返回陝西,不到東京和我等相聚?”


    嶽飛搖頭道:“老師已經決心在華山養老,大抵不會再出去遊走,就算是海外師門那邊,若無大事,亦不會再去。”


    海外師門?趙檉和盧俊義對望一眼,趙檉輕咳一聲道:“小師弟,關於這師門中事,老師可從未與我們提過,你既然知道,詳細說來聽聽。”


    盧俊義也道:“老師如今既然決定歸隱,這時不妨說了。”


    嶽飛看著兩人,納悶道:“自是該說,不過瞧兩位師兄表情,莫非遇上了師門之人?”


    趙檉微一思索,便把蘇州雲九霄之事講述一遍。


    嶽飛聽後臉色不太好看,道:“老師倒是沒說門內長輩的品行,不過各種關係都與我講了清楚,我現在就說給兩位師兄聽。”


    待片刻後,嶽飛敘述完畢,趙檉心中已是將金台這一脈捋順。


    金台乃是集古今武藝之大成者,江湖上傳說的武學第一人,號稱拳上功夫古往今來天下第一,民間更是有王不過項、將不過李、拳不過金的說法。


    他初時學過不少江湖散功遊手,幾乎是看了就會,天賦異稟,但正式的師承卻是嵩山紅雲大師。


    他這一脈,若是從嵩山紅雲大師處去論,那旁枝倒是多了,出家的俗家的,怕百十號都有,但這個向遠,倒不必再提,隻說從他往下,共收了三個弟子,乃是周侗、雲九霄、齊玉道人。


    其中周侗共五名弟子,雲九霄徒弟多些有八人,齊玉道人是名女冠,收了三個弟子。


    趙檉聽嶽飛說完,道:“嶽師弟剛才說師門在海外?”


    嶽飛道:“老師說門庭如今在東海之上,由齊玉師叔打理,至於師公並不在那裏。”


    盧俊義納悶道:“師公不在道場之中,又去了何方?”


    嶽飛道:“老師與我隻是簡單地說了一嘴,說師公很多年前就回去了嵩山,好像要在那裏終老。”


    趙檉納悶,算下來這位師公的年齡估計也已過百,既然決定在嵩山養老,為何當初又去東海開辟道場?


    盧俊義也有此疑問,不由詢道:“師公怎不在東海養老?”


    嶽飛苦笑道:“這裏卻有一段公案,聽老師說當時還震動江湖綠林,那時師公還在嵩山未離開時,有一天來人挑戰,寺中無人能敵,紅雲大師彼時即將圓寂,不想也無法出手,最後師公站出來對上了那挑戰之人。”


    趙檉道:“什麽人如此厲害,竟然一個去挑嵩山?”


    嶽飛道:“是名年輕貌美女子,來自西夏自在門,叫做李滄海……”


    趙檉看了一眼盧俊義:“西夏自在門?”


    盧俊義搖頭道:“從未聽說,怕是什麽隱世所在。”


    嶽飛繼續道:“師公和那李滄海打了一天一夜,居然未分勝負,後來兩相罷手言和,然後……”


    “然後什麽?”趙檉眯了眯眼。


    “然後兩人互生愛慕,似是經過許多坎坷,才最後結為連理,再後來師公退出朝堂,前往東海開辟師門道場……”


    盧俊義驚訝道:“那豈不是師婆了?”


    嶽飛低頭道:“大師兄,正是如此,剛才對師婆言語多有不敬,是師弟失禮!”


    趙檉道:“無妨,無妨,那師公多年前為何又再返嵩山……”


    嶽飛道:“我聽老師說,師婆所學的西夏自在門武藝有缺陷,時而氣血逆行,頭發半黑半白,人也時老時青,最後反噬,就算師公武藝高深,卻也無法徹底醫治,隻能想盡辦法給師婆延命,可就算這樣,最後也是歲不至甲子,就撒手人寰,而師公因此神傷,就離開了東海,返回嵩山終老。”


    “原來還有這麽一段秘辛,這卻是沒想到的。”趙檉點了點頭。


    “怪不得雲九霄那般猖狂無狀,原來是師公早就退隱嵩山,不再管理門派的原因。”盧俊義也道。


    趙檉想了想:“對了嶽師弟,二師兄和四師妹都叫什麽名字?”


    嶽飛道:“老師說二師兄是荊湖南路的故人之子,叫做裘韶,四師妹叫做林晚風,好像與西夏自在門有些關係,但老師隻是隱約提了一嘴,具體什麽關係沒有對我講。”


    趙檉點頭笑道:“如今都知道就好,左右不遠,得空就去嵩山拜見一下這位師公,說不定還能得到些指點。”


    嶽飛眨了眨眼,笑道:“三師兄,老師就知道你會有這種想法,讓師弟我傳話給你,就算去了你也找不到師公的,還是不要白費心機了。”


    趙檉頓時尷尬,訕笑道:“不過想想罷了,老師還真當自家神機妙算呢……不說了,不說了,我們師兄弟許久未見,今日定要一醉方休才是!”


    說完,他命人擺酒,三人直喝至月上柳梢,星搖銀河,方才各自安歇。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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