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他給我的電話,過了很長時間我都沒有勇氣去撥一次,我很怕若是再聽到她那一如往昔的聲音再想起少年時候的那些事情,也害怕當一切都變了之後我們都太過太多感慨隻會讓雙方都感覺尷尬……但是我又如何可以忘掉這個從前給我帶來如此多感動的好朋友啊?


    我認識方平的那一年我才十七歲,她與我並不是一個學校的,她要高我一級。當時在高中就談戀愛的人很少見,而方萍有了男朋友這件事情在那些小圈子裏幾乎是人人都知道。她的那個男朋友是個畫畫的,聽說是叫謝非。


    那些對文學、小說或是沒事感興趣的一些大孩子們非常自然的就組成了一個小圈子,在這裏每個人都是躊躇滿誌,很喜歡舞文弄墨的,仿佛中華的偉大複興就指望著他們這些人似的。而謝非在這些人裏邊算得上是老大了,因為他明年就要讀完大學了。


    初次看見謝非和方萍在一起的時候,是在一個喜歡詩歌的朋友的個人舉辦的詩歌誦讀比賽上。他們很大膽的在眾人麵前親密的最在最後邊。


    如果隻是看表麵上,他們當時可以算得上是我們那群人嚴重的郎才女貌了……謝非五官清秀,一頭飄逸的長發,一雙大眼睛半眯著,仿佛總是一種迷茫朦朧的神情;而方萍身材高挑,頭發非常的短,目光裏總是有她的愛人,一雙眼睛裏老是脈脈含情的無論是誰都看得出來她有多麽的崇敬與喜歡她的愛人。


    那個朋友的詩歌寫的怎麽樣早已經忘得一幹二淨,但是我卻記得,當那位朋友念著“當我們將雙手探向對方的靈魂/我們的心將相聚在雲端裏相互致敬”這兩句時,他們兩人彼此深情地對望了一眼,兩隻十指交纏的手從方萍的腿上移到了謝非的腿上。


    和他們熟悉了之後,便逐漸了解到方萍與謝非他們的家庭條件。


    謝非很小就失去了媽媽,爸爸獨自一人帶著他和他的姐姐。他的爸爸不過是一個很普通的苦力工人,為了支付兩個孩子的學費,很早就將工廠裏的那份工作辭掉了,在外邊擺著個地攤專賣牛仔褲,每天起早麻黑的拚了命的賺錢。


    他的姐姐已經讀完了中專,是學護士的,現在已經在一家小醫院裏上班了。謝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學畫畫了,一直都是依靠著爸爸與姐姐辛苦賺來的錢。


    但是方萍的家庭背景卻與謝非有著天差地別,她是家裏邊唯一的孩子,爸爸在政府機關裏當領導,很有些權利,媽媽在外邊做生意,家裏邊的經濟條件當然也是非常不錯的。


    方萍自己並不會畫畫,“但是這對與她對謝非的愛以及全身心的支持謝非去實現自己的理想一點都沒有影響”。


    “謝非是方萍的夢想。”別人都是如此說的。


    方萍真的對謝非非常的好,是那種在今天看來可以說是無微不至的那種好。


    謝非是住宿生,飲食起居都是在學校裏邊。方萍經常在下課的時候去找謝非,不過並並不是特意去見她的愛人——她到那裏是替謝非洗衣服的。


    有很多次,我與方萍一起去謝非住宿的地方,謝非到圖書館裏看書去了,方萍便向一個小媳婦似的很是熟練地將謝非的那些髒衣服都放進一個盆子裏,然後很是幸福的拿著到水房裏去洗。


    方萍在洗衣服的那會兒我就在她的身邊和她聊聊天,她的所有話題都是圍繞著謝非的理想和才氣。


    “你還不明白她有多麽的具有天才氣質吧,他的畫畫得特別好,就連老師也對他刮目相看。”


    “謝非今後一定可以成為最出色的畫家,隻要有人欣賞過他畫的畫都會這麽說的。”方萍一邊用力地洗刷著謝非的長褲子,一邊非常驕傲地說道。


    一個才高二的小女生將一雙小手泡在肥皂水裏漲的紅腫紅腫的,瘦弱的身體伴隨著刷子的節奏前後搖擺著。


    在那個時候,方萍讓我感覺愛上一個人應該真的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吧,這種滿足的幸福就是因為自己可以為自己愛的人做出自己可以做到的事情。


    在很多年之後當聽到一首歌——“喜歡著你所喜歡的/夢見你所夢見的/快樂著你所快樂的/幸福著你所幸福的,”當時不由自主地就想到了方萍幫謝非洗衣服的那個場景。我終於明白她便是以這種方式愛著謝非呢!


    和方萍在一起的那段時間,我暫時拜托了高考帶給我的壓抑,每天我都有大量的時間沉浸在小說中,與一些誌同道合的朋友們在一起聊著自己的感想什麽的,當時我們經常在一個感到學長的家裏邊聚會。


    那是個擺設非常簡單的小房間,提供茶水,那些男孩子們吸著那種劣質的連過濾嘴都沒有的香煙,偶爾,也會有人出錢給每人買上一隻那種五分錢一隻的雪糕。


    那個時候對於清貧我們還是很崇敬的,物質上的清貧與精神上的滿足讓我們相聚在一起。在很多年之前還一文不名的海明威不也是參加過那種文學聚會麽?


    謝非平時很是沉默,不過在這個小圈子裏的時候,他才會表現出難得的慷慨陳詞。每當他說些什麽的,最專注地當然要數方萍了。


    她總是雙手放在下巴下,在小凳子上坐著仰起脖子望著自己的男友,她的這幅模樣還被一個也是學畫畫的朋友畫成了一副鉛筆畫,掛在了那個小房間的牆上。


    這些人真的很清貧,在傍晚的時候,大家都不想回家,但是又饑腸轆轆,這種時刻,方萍與我便會成為采購員被派去買上一些便宜能填飽肚子的食品。


    這時候就是顯示方萍家的本事的時候了。她必定會以最低的價格買到最令人滿意的食物。我還記得在一個冬天的傍晚,我和她拿著一群人一起湊的還沒有三塊的份子錢在商店外邊猶豫著,悄聲討論著應該買烤餅還是包子,計算著一共有幾個人在,能不能讓每一個人都吃上。


    “謝非很喜歡吃烤餅,他最喜歡的就是吃烤餅最上邊撒的那層芝麻。”方萍便這樣決定了不要更加便宜的包子。我們的錢隻夠買十個烤餅,放在一個單薄的帶子裏邊,熱氣一冒出來烤餅也看不清了。


    “我們快點回去吧,這樣他們應該就可以吃上熱的了。”方萍將那一大袋的烤餅在羽絨服下裹好,緊緊地抱著,飛快的往回跑著,一點都不管我在後邊是不是跟得上。


    那種時刻我真的感覺挺感人的,方萍正在向著她那個充滿才華的男友跑去,那裏有她想要的未來與夢想,而懷裏邊她用她的體溫溫暖著她的愛人最喜歡的熱熱的烤餅。


    那一次謝非真的是非常地高興,他將那些烤餅從女友的懷裏拿出來,還有一些熱氣的分到大家手中。


    當方萍拿到自己的那一份之後立刻將最上邊的那一層有芝麻的非常用心的撕了下來送進了謝非的嘴裏邊。


    那些吃著烤餅的人對方萍開玩笑的說道:“方萍,如果今後謝非出名了,拋棄了你,那你會怎麽做啊?”


    方萍笑嘻嘻的望著一臉幸福的西非說道:“這是不可能會發生的!並且,即使真的遇到那種事情我一定不會太過在意。”說完就靠在了謝非的懷裏。


    與方萍相處了這麽久,事實上是有原因的——我感覺她特別的單純真實。


    可以如此委屈自己為了自己所愛的人做著這麽多,可以將愛人的理想看作是自己的理想來用盡心思去實現,一點都不去想這個理想成真之後自己有會有什麽收獲,若果她沒有那份純真又怎麽做得到這些呢。


    在一次很偶然的時候,我終於明白了方萍常常給謝非買顏料畫具的錢是哪裏來的。


    那是我們倆到一所附近的大學裏聽一場詩歌方麵的講座。看完之後我們倆都感覺還沒有盡興,於是在大街上一邊漫步一邊談著剛才的講座。正說著話便來到了一家獻血站麵前。方萍突然不走了:“你在這裏等等我,行不行?”說完便在隨身帶的包包裏翻了一陣子。我不知道她是怎麽了。翻了一陣之後,她終於是鬆了一口氣,拿著一張上麵有許多格子的小本子對著我笑了笑然後又說了一句我不明白的話:“原來在這裏呢,我真擔心我沒有帶上。”


    一直到和她一起進了獻血站裏邊,看見她與那些醫生很是熟悉的問著好,之後將自己消過毒的又瘦又長的胳膊伸到一個掛著白色布簾的小窗子裏,我還是不很明白她到底在做什麽。當終於獻完血了,方萍領到了九十塊錢。


    是九張嶄新的十元,她坐在椅子上數了很久。那還是我這輩子第一次明白原來鮮血也是可以賺錢的,原來電影裏的那些貧窮的父母用自己的鮮血換錢用來養活一家人的事情在現實生活中也是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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