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錢是英雄好漢,沒錢兒子王八蛋。物質的攀比就是這麽直接,仿佛錢代表一切,錢能夠解決一切。陌生人之間,互相不認識,能找到的共同關心的話題就是金錢,特別是在改革開始後的一段時間,大家都在忙,忙著奔跑,忙著應酬,忙著賺錢,仿佛一刻不在忙,就會被社會、被他人落下。大家都在忙,大家都有自己的目標,都在為著自己看到的、想到的去追求。能停下來嗎?不能,幾十年壓抑的能量在一瞬間爆發,不管自己想不想、要不要,爆炸的能量推著每個人必須前進,位於爆炸中心的人更是經曆最直接的煎熬,不跑,不奮力跑,不使勁全身力氣跑,就會屍骨無存。


    月章的小家庭被裹挾在社會的大勢當中,不免被受到影響,但月章能夠願意被分配到小城市生活,沒有折騰著去大城市鍛煉,說明月章的內心還是追求自我,追求安穩。生了女兒,更加斷絕了月章再次啟程到大城市淘金的可能,現在的狀態雖然算不上十全十美,至少達到不好不壞,在因物質匱乏而不擇手段追求物質的環境裏,月章已經很感恩自己能夠有這樣單純的生活。


    在月章的意識中,人的生命才是最重要的,金錢、權勢、物質,所有的東西都不能淩駕於生命之上。看起來很理想化、很單純的觀點,是月章實實在在的認識,要不然月章也不會為了一段隱隱約約的感情跑到百裏之外的異鄉。與秦嵐的結合給足了月章留下來的理由,女兒的降生則讓月章對這個時時都存在陌生感的城市感到一絲家鄉的熟悉。不是因為城市的大小,不是因為發展的快慢,而是在這座城市裏有自己割舍不了的人。人活一世能留下的東西不多,三代之後,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會從世界上消失,即是最親近的人也不會存留在這個世界上。自己對世界的記憶是否還能存在無法考證,而世界對自己的記憶已是稀薄不堪。能夠證明自己曾經來過世界,曾在人間走過一遭的證據,就是血脈或者精神的延續。


    每個人的選擇不同,有人走最寬、最廣的道路,生兒育女繼承香火;有人專於著書立傳,把自己的精神遺留在世界各個角落。我們無法判斷哪種方式更好,不過兩者皆是為自身的存在留下注腳。不管百年後是否還有自己的信息留存,至少還有自己的延續使得人不白走一趟。


    女兒天生就是父親的小情人,幼小、長大、離家、結婚,父親每一刻都在關心女兒,為女兒欣喜、擔憂、難過、悲痛,好像兩個人之間已經過了一世又一世,從未分離。月明剛剛出生,不懂得世界意義,可在月章的腦海裏,已聯想到自己女兒的一生。想象中的美好,需要現實的堅實基礎,月章沉浸於想象,回到現實難免有些失落,上進的生活必然與自己最初的選擇相悖,自己是不是要改變初衷,為了女兒奮鬥一回?


    陷入與本心的鬥爭,月章經曆激烈的衝突。


    矛盾交織,思維限製重重,每個人在一定環境中皆被眼前的景象所蒙蔽,月章現在唯一確定的就是自己真的擁有了一個新的生命。


    喂好孩子,夫妻倆吃完飯,總算能夠好好的睡一覺了。為妻子打來熱水,擦擦臉,擦擦身子,洗洗腳。秦嵐生產後,力氣恢複了一些,然而身體還是虛弱,吃飯的時候端碗的手都顫巍巍的。秦嵐自己洗漱的力氣不夠,隻能讓丈夫幫助,全身上下都由著丈夫來清理,多年的夫妻,少了異性間的尷尬。


    月章用盆子接來熱水,混上些冷水,用手試一試,溫度稍高一點點,把腳盆端到床邊為秦嵐洗腳。幫秦嵐脫掉棉襪,看看腳後跟,沒有開裂,扶正妻子,將妻子的腳慢慢放到腳盆裏。妻子的腳不算白,也不嫩,唯一好看的地方在於瘦小,一隻手就可以握的過來,腳上沒有多少贅肉,很緊實,以前月章經常嘲笑妻子的腳像豬蹄子,現在握著就像精致的藝術品。把妻子的小腳懸在熱水的上麵,月章左手托著,右手撩水往腳麵上灑,怕妻子不適應水溫,燙著她。接著,月章把妻子的腳輕輕按到水中,雙手慢慢摩挲妻子的腳背,前前後後,清淡溫柔。


    “燙,慢點。”


    妻子的腳心十分敏感,在虛弱的時候更沒有抵抗力,水溫隻比手的溫度高了一點點,秦嵐就覺得燙了。


    “沒事,我試過了,溫度稍微高一點可以防止腳底起皮,對你的身體也有好處。”


    “老人不是說不能泡腳嗎,說泡腳後,腳心受涼,容易得腳跟疼的月子病。”


    “不用擔心,我問過了,泡腳才是對的,那是不能著涼,過會擦幹,快點進被窩就好了。”


    月章把腳麵的和腳邊圍用手按摩一圈,然後輕輕揉搓妻子的腳趾,一根一根,像對待瑪瑙一般。秦嵐感覺很癢,被丈夫刺激的想收回自己的腳,但被丈夫抓著,蜷不回來,暗自忍耐。看著丈夫對子毫不嫌棄,為自己打水洗腳,秦嵐心中的快樂像漣漪一樣一圈一圈擴大。


    書中形容形容女子的腳步喜歡用羊脂玉比喻,說的就是女子腳部的光滑白嫩,可是勞動人民的腳哪有這麽嬌貴。特別是妻子,作為一名人民教師,每天站在講台上,最辛苦的就是腳部,每天放學回來,妻子的小腿硬的跟鐵塊是的,腳底也疼痛難忍。職業病帶來的痛苦,微小卻長久,秦嵐的腳底經常出現放射狀的疼痛,一陣一陣的,必須臥床休息才行。


    月章仔細將妻子的腳趾揉搓完,把腳底抬起來,感受到妻子腳底前後有幾個老繭,都是作為教師站出來的。平時秦嵐就經常喊著腳底疼,現在坐月子了,月章更怕妻子的腳底落下什麽毛病。月章的大拇指略微用力,從前到後按搓妻子的腳心,像平時一樣緩解妻子的疲倦。人們口口相傳,腳心對應人的五髒六腑,是人身各個器官的反射區。月章了解一些,知道的不確切,不管有沒有用,隻想幫妻子緩解生育的疲勞。


    秦嵐順著丈夫的意願,忍著腳心的瘙癢,看著丈夫一點一點為自己清洗雙腳,沒有特別多感觸,隻是覺得這一刻的丈夫很溫柔,覺得自己的選擇沒有錯。丈夫往腳盆裏加了熱水,讓自己再泡一泡,等水溫下降,再捧著自己的雙腳擦拭幹淨,送到暖和的被窩,掖了掖被子,轉身出去倒掉洗腳水。


    整個過程是那麽自然,無謂麵子,無謂感謝,夫妻倆坦然接受。


    第二夜過的跟第一夜一樣,睡睡醒醒,醒醒睡睡,來來回回,折折騰疼,孩子餓的不舒服,秦嵐和月章睡的不舒服。孩子遵循自身的生長,餓了就要吃,父母跟著孩子的步伐餓了就給吃。唯一改變的東西是第二夜更為疲勞,第一次的人都有新鮮的力量麵對新景象,可是到了第二次的時候,精力開始消耗,疲累、抱怨、難過一起湧上心頭,精神不好,身體也受不了。月章比秦嵐的情況好一些,夜裏醒來的時間不算多,給孩子換了一次尿布,抱孩子哄一會,一夜的睡眠差強人意。秦嵐的狀況比較慘,喂孩子、拉粑粑、換尿布,每樣都要醒過來,醒來的時間很短,架不住醒來的次數多,睡了跟沒睡一樣。為人父母,說起來很容易,做起來有想象不到的艱辛。“少年不識愁滋味,為登高樓強說愁”,沒做過的人確實不知道其中“愁”。這個“愁”也不是簡單的困苦,能夠在“愁”的時候有一些些的獲得、成長,就讓人獲得走下去的力量。沒生孩子之前,隻是知道做父母不易,生過孩子後才真正認識到其中的艱辛。


    許多事情不能去想,想多了反而失去了努力的希望。養孩子也是一樣的,如果隻計算養育所要花費的金錢和精力,很少有人能夠接受如此之高的支出,可是不管結果的去做,即使趕鴨子上架,即使不得不勉強,那麽做了的結果也許出乎意料。


    秦嵐不斷夜起,來不及感受自己的想法,抱著孩子喂奶,踢起丈夫換尿布,每一樣都有些匆忙。不知道閑下來或者很久以後,回想起現在的生活會不會覺得感慨萬千。


    寶寶的睡眠習慣跟母親的在孕期的睡眠時間非常類似,孕期早睡的媽媽生出來的寶寶睡得也早,孕期晚睡的媽媽產出的寶寶也會晚睡。秦嵐的孕期的睡眠質量一直不錯,妊娠反應不重,最好的地方就是睡得早,不像丈夫一樣睡不著,因此現在孩子能夠非常早就能夠安靜下來進入夢鄉。


    睡得早,起得也早,月章起床準備做飯的時候,孩子也睜開雙眼滴溜溜的觀看四周陌生的環境。月章見孩子醒了,抱起孩子,說:“寶寶醒啦,來,香一個。”孩子對父親的親吻毫無反應,一身高冷範,打個哈欠,又要繼續睡覺。


    “公主的氣質就是好,看,多高冷。”月章麵對女兒的不理睬沒有氣餒,反而誇起女兒。


    請假隻到今天,上午必須回到單位點到,不然領導要扣工資了。擔心秦嵐沒人照顧,月章把早餐做好,放到鍋裏悶著,衣服、毛巾都放在床頭,連尿盆都備的好好的。親吻妻子,再用鼻子蹭蹭女兒,月章告別嶄新的家庭。


    一般男性是沒有生產假期的,女性可以帶薪休假三個月。為了照顧家庭,單位會有人性化的假期,讓單位的新爸爸能夠回家照顧幾天。月章開始想要請一周的假期,考慮到家裏正是需要錢的時候,和妻子商量以後,幹脆先請兩天,以後再想辦法。在機關單位有個很大的好處,不用簽到、點卯,晚去一會,早走一會,掐頭去尾,一天在單位也沒有多長時間。


    放完兩天假的月章,今天的上班的心情格外輕快。


    部門的領導姓郭,名樹清,據說是整個係統裏的名人,提到這個人都說他是愛美人不愛江山。老郭年輕的時候受到組織的器重,成為係統內重點培養對象,他自己也很爭氣,抓住改革鬥爭中的關鍵點,旗幟鮮明對待開放問題,為整個縣裏的財政創造了大收入,風光無限。老郭的妻子早年跟著自己,也算是不離不棄,無奈天妒佳人,正在老郭意氣風發準備大幹一番的時候,老郭的妻子撒手人寰,離他而去。對於老郭個人來講,自己深受打擊,但從組織大局來說,還需要老郭這樣的大膽人員打頭陣。直管領導、分管領導專門找老郭談話,為他寬心,鼓勵老郭振作起來,不要被遇到家庭挫折打倒。老郭也沒讓領導失望,沉寂幾個月,再次打起精神,幹起先鋒。人有旦夕禍福,如果妻子的離世打擊的是老郭的家庭,後麵的事情直接斷送老郭的事業前途。不知道哪個心竅被糊住,老郭看上了分來實習的女學生,厚著臉皮追求比自己小十來歲的女學生。這樣的事情即使在今天寬容的社會裏也是大新聞,更何況當時保守的環境,真像炸開鍋一樣,縣裏機關單位到處都在流傳八卦新聞,到處是流言的味道。單位的領導、女學生的家長、老郭的親戚全體出動做老郭的工作,反對老郭這種荒唐的決定。也許是愛情的堅貞,也許是外界壓力反而使得二人報團取暖,女學生還真的跟了老郭,一個比自己大十歲的男人。眼看改變不了兩個人的決定,事情鬧得滿城風雨,領導一拍桌子,把老郭調來這個清水衙門當個小科長。男人們嘴上說老郭不守紀律,私底下羨慕老郭娶了個年輕的小姑娘,恨不得拋棄自己家裏的黃臉婆,自己變成老郭。女人們嘴上罵罵咧咧,心裏高興不已,老郭被打入冷宮,直說小浪蹄子打錯了算盤,啥也沒抓到。不管外界的聲音如何,老郭和女學生結婚後相親相愛,也算圓滿。


    既然老郭是被“打入冷宮”,調來的清水衙門,做起事情也就懶散起來,考勤沒有,係統內的活動競賽也不參加,福利也不爭取,就幹個享福的太平官。月章費勁力氣調到新單位,了解情況以後一度非常失望,認為自己的才能沒有用武之地,現在看來,要感謝老郭,讓自己能有時間照顧家庭。


    月章來到辦公室,太陽已經高高掛在天上,即是已有深秋的寒意,辦公室還是暖呼呼的。跟老郭打聲招呼,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月章查看這幾天存下的公文。


    老郭左手端著茶水,右手捂在杯蓋上,踱到月章身邊,問:“生男孩還是女孩啊?”


    “女孩,丫頭。”


    “呦,千金啊,女孩好,爹娘的小棉襖,你小子以後有福了。”


    月章嘿嘿笑。


    “這幾天家屬有人照顧吧,要不要再給你幾天假啊。”


    “謝謝郭科長,不用了,她一個人在家就夠了。”


    “唉,一個人照顧嬰兒不容易啊,你把文件收拾收拾,弄完就回去吧。”


    “哎,好嘞,您放心。”月章一邊分類文件,一邊回答。自己兩天沒來文件就堆了一桌子,要是再放幾天假,辦公室是不是要停擺了。


    月章趕緊收拾文件,想著快點完成,回家抱寶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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