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大誌側過臉去,退到路邊。


    兩個西涼兵戰靴踢踏,從他旁邊走過。


    待士兵走遠,範大誌心裏一塊石頭悄悄落地。


    街對麵有個賣芝麻燒餅的,濃鬱的香味隨風飄來,他從容走到賣燒餅的攤前。


    “好吃的燒餅哎,客官,您要幾個?”


    攤主是個四十多歲的瘦高漢子,看到有主顧上門,一邊熟練地揉著麵團,一邊招呼著。


    麵案旁的屜子裏,一摞剛出鍋的燒餅,金黃飽滿的餅麵滿是芝麻,邊緣還打著好看的花刀,看得範大誌饞涎欲滴。


    範大誌吮著食指,咽了一口口水,詢問起價格。


    趁老板不備,他食指飛快的伸進屜子,蘸著口水的指頭沾滿了芝麻,迫不及待放進嘴裏。


    真香。


    一枚銅板一個,價格也公道。


    範大誌摸遍全身,竟然沒有找到一個銅板。


    糟糕!


    他突然想起,本就不多的軍餉早就被他揮霍完了。


    就連他老爹當初給他的銀子,也早就花個精光,平時花銷,還都是拿何安的。


    攤主看出範大誌似乎沒錢,臉色不悅,拿起鉗子給爐裏加了一些炭火,就不再理會。


    範大誌拍了拍腦門,彎腰脫下一隻鞋子,取出厚厚的鞋墊,在裏麵摸索半天,扣出一粒黃橙橙的金豆子。


    這可是他壓箱底的積蓄了。


    “老板,我沒銅板,用金子可以吧?”


    攤主眼睛直冒亮光,忙不迭道:“可以,可以!”


    接過範大誌遞來的金豆子,攤主心中難抑激動,再望向彎腰穿鞋的範大誌時,目光裏就多了一絲貪婪與狡獪。


    範大誌抓起四個燒餅,也顧不得燙,狼吞虎咽地啃了幾口,嘴裏含糊不清道:“老板找錢。”


    半晌,範大誌兩個燒餅都快吃完了,看老板依然無動於衷,出聲提醒道:“老板,找錢啊,給我銀子也行。”


    “噫,你這個外鄉娃,吃我的燒餅不給錢就罷了,怎麽還問我要錢?”


    攤主仿佛才發現範大誌一般,睜大雙眼,攤著手,一副無辜的樣子。


    “我給你的金豆子,你要麽找我錢,要麽還我金子!”


    範大誌頓時不樂意了,上前與攤主理論。


    “來人啊,外鄉人要打人啦!吃燒餅不給錢還打人呐!”


    攤主扯著嗓子吆喝起來。


    路上有行人停下來,開始湊過來圍觀。


    範大誌又氣又怒,想不到對方竟然是個無賴。


    那粒金豆子,可是自己僅有的積蓄了,還是當初韓嬋娟給的。


    情急之下,他抓起案上的錢匣嘩啦啦倒出了十幾枚銅板,一把攥在手裏。


    “來人呐,搶錢啦!殺人啦!”


    攤主見狀撲了上來,扯住範大誌的手臂,竭力嘶喊起來。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兩個西涼士兵聞聲趕來,看到他們手中明晃晃的槍尖,看熱鬧的人急忙避讓,街上頓時吵亂無比。


    範大誌正與攤主糾纏,眼角一瞥看到兩個西涼兵奔來,心中不由一緊,手掌一翻,曲臂抬肘,將對方彈開。


    攤主砰的一下撞在旁邊柱子上,登時頭破血流,捂住腦袋殺豬般的哭嚎起來。


    “殺人啦,救命啊!殺人啦!”


    範大誌也沒想到輕輕一彈,竟會傷了對方,頓時有些手足無措。


    正準備上前扶起對方,兩柄長槍呼嘯而至。


    槍尖銳利,寒芒耀眼,分別刺向他大腿、小腹。


    處理這種市井中的糾紛,西涼兵的辦法向來簡單而粗暴,先把肇事者打傷打殘,再拖回去慢慢收拾。


    所以沒有絲毫猶豫,兩個西涼兵端起長槍,刺向胖子。


    眼看要血濺當場,胖子竟然縱身一躍,淩空翻了個筋鬥,躲過長槍,身手靈活至極。


    在圍觀人們的驚呼聲中,那肥胖的身影穩穩落在街心,撒腿狂奔。


    兩個西涼兵驚詫地對視一眼,舉槍追趕。


    範大誌怕身份暴露,不敢往客棧跑,他轉過街角,也不辯東南西北,腳下發力,隻挑偏僻小路跑。


    兩個西涼兵在後麵緊追不舍。


    範大誌一口氣跑出了鎮子。


    直跑到荒郊野外,前方出現一片片麥田,範大誌這才停下來,撫著胸口喘息不已。


    西涼雖然以遊牧為主,但秦州乃至金川鎮的百姓,依然保持著耕地種糧的習慣。


    田裏的麥子已近成熟,夕陽下黃燦燦沉甸甸的麥穗低垂,風吹麥浪,發出沙沙聲響,空氣中散發出麥子特有的清香。


    不遠處有一間茅屋,隻剩半扇門板,屋頂也塌了半邊,裏麵黑洞洞的,像是許久沒有人住。


    屋前的空地上堆著幾個麥秸垛。


    範大誌擦著額頭汗水,打量四周,神色陡然緊張。


    馬蹄聲隱然傳來。


    隻是片刻,蹄聲如暴風驟雨一般,追兵來了。


    範大誌疾步一竄,想躲進麥秸垛裏,可他的身材肥胖,扒個洞鑽進去,實在太過麻煩。


    眼看追兵越來越近,範大誌閃身鑽進破茅屋。


    屋內蛛網遍布,破桌爛席,一片狼藉。


    範大誌拉過半張破席,掩好身子,透過殘破的窗欞,觀察外麵的情景。


    屋外蹄聲如雷,馬嘶人喊。


    “希聿聿……”


    兩騎西涼兵手執長槍,縱馬如飛,殺氣騰騰地趕到。


    他們勒住韁繩,戰馬打著響鼻,原地兜著圈子。


    兩人一臉戒備打量四周,目光漸漸鎖定,長槍斜指,縱馬向茅屋衝來……


    “轟——”


    長槍橫掃,鐵蹄踐踏之下,本就破舊的茅屋轟然坍塌,濃烈煙塵中,範大誌像隻受驚的兔子一樣竄出來。


    西涼兵發出喜悅的呼哨,兩人調轉馬頭,一左一右縱馬飛馳,像狩獵一樣把範大誌圍在中間。


    “大陳探子,哪裏逃!”


    一名體型彪悍的西涼兵大叫著,長槍直刺範大誌肩頭。


    範大誌側身疾閃,又低頭躲過背後突刺的一槍。


    他手無寸鐵,閃轉騰挪,縱高伏低,在兩人夾擊中,險象環生。


    兩個西涼兵驚怒交加,本以為對方隻是一個身手敏捷的胖子,想不到功夫如此了得。


    此人還真有可能是潛入西涼的大陳刺客。


    兩人神色凝重,出手越來越狠辣。


    槍影交織,星芒閃動,範大誌苦苦支撐。


    “嗤啦”一聲,後背衣衫被挑開一道口子,範大誌向前撲倒,順勢一個賴驢打滾,躲過西涼兵縱馬踐踏。


    戰馬碗大的鐵蹄,踏得地上凸凹不平,煙塵四濺。


    範大誌脊背發寒,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壓力。


    其實,以他的修為境界,解決掉眼前兩個西涼兵並不是什麽難事。


    關鍵是,他不會打架,更不擅長殺人。


    他性格恬淡,心地善良,一向是沒心沒肺,吃飽就睡。


    雖說他已精通《玄武經》、《元氣化形》等諸多絕技,也隻是在同門切磋、清明大比時耍上一耍。


    況且,那時絲毫不必擔心有性命之虞,隻為好玩,不為傷人。


    即使從軍入伍,他也很少經曆戰陣。


    這次進西涼,看著方易之與何安等人砍瓜切菜般殺死敵人,鮮血淋漓,腦漿塗地,他甚至有些不忍,有些反胃。


    世人拿起刀,剁肉切菜,烹飪美食,豈不快哉?為什麽總要打打殺殺呢?


    範大誌深吸了一口氣。


    拇指與中指相扣,一股磅礴無匹的天地元氣,驟然包裹住了範大誌全身。


    時間如同停滯一般。


    戰馬高速奔跑的形態,西涼兵奮力揮槍的動作,在這一刹那,被定格。


    這不可思議的一幕,瞬間讓兩個西涼兵以為是幻覺。


    隻是一瞬間。


    換做何安,足以讓兩個西涼兵死上一百回。


    可惜,範大誌真的不擅長殺人。


    機會稍縱即逝。


    當初創出《玄武經》的老祖,如果知道範大誌用可以一招製敵的“龜蛇靜”,隻是為了逃跑,一定會氣得從棺材裏跳出來。


    寒槍疾刺,帶著西涼兵的怒氣與暴戾,如兩條出水蛟龍,再次直撲範大誌麵門。


    轉瞬,已近在咫尺。


    範大誌動了,以超乎常人認知的極限速度,消失在原地。


    “在那裏!”


    體型彪悍的西涼兵一指麥秸垛,兩人催馬挺槍,又瘋狂撲向範大誌。


    就在此時,麥秸垛砰然炸開,漫天飛舞的麥秸中,騰起一條黑色人影。


    人在半空,手中銀光劃過。


    戰馬悲聲嘶鳴,前蹄立起,那體型彪悍的西涼兵脖頸鮮血迸射,重重摔在地上。


    黑色人影同時落地,一個翻滾,狸貓般輕盈躍上另一名西涼兵的馬背,不等對方反應過來,一刀割喉,出手幹淨利索。


    這下變故奇快,那紛紛揚揚的麥秸還在空中飄灑。


    黑衣人躍下馬,在鞋底擦了擦短刀上的血跡,插回腰間。


    範大誌這才回過神來,拱手道:“多謝義士相救,感激不盡。”


    “你是……大陳的人?”


    黑衣人蹙眉,捂著胸口劇烈地咳嗽。


    “嗯……”


    範大誌點了點頭。


    他向來誠實,況且對方剛救了自己,不像是敵人。


    “我也是大陳的人。”


    黑衣人淡淡說道,棱角分明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波動。


    “哦?我叫範大誌,請你叫什麽名字?”


    範大誌欣然問道。


    黑衣人臉上緊繃的線條柔和了許多,迎著範大誌的目光。


    淡淡開口道:“我叫馬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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