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欣順從地又去勸說刁青。唐欣說會想辦法幫刁青重新尋個謀生的活兒,還一定不會再讓於宣雪找到她。刁青微笑地聽著,沒有回應。


    回去之後,唐欣為此事忙得不亦樂乎,又擔心刁青的情況,便讓我獨自去看看刁青。到了之後,我居然見到刁青、元禮和一個陌生女人正在交談。陌生女人大概就是元禮的新夫人。正如鄭成所描述的那樣,她長相怪異,尖嘴猴腮,像被刀子削過臉一樣。我本以為當時的鄭成無法接受元禮有了新歡,有意抹黑這位新夫人,沒想到他的描述一點兒都不誇張。


    幾番詫異互相交織,我呆了片刻,才遲疑地說:“元公子,元夫人,你們是來找鄭成的嗎?他已經回盤山了。”


    “思梅,是我。”女人說。


    她張嘴的那一刹那,我更是目瞪口呆。這個聲音我許久沒聽到過,卻格外熟悉與親切。


    “鄭,鄭薑?是你嗎?”


    “是我。”


    鄭薑告訴我,當初她逃出京城後,還是放不下元禮。她知道於長歡醫術高超,於是向他請教是否有易容換臉之術,可令自己隱藏身份,重返京城。於長歡慎重考慮之後告訴她,簡單的易容之術,像是人皮製麵具一類,很容易露出破綻。而通過削磨骨骼達成的換臉卻可以長久維持,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懷疑。鄭薑果斷地選擇了後者。


    倆人並未走遠,於長歡在一處隱秘的落腳點為她施展了換臉之術。在一番常人難以忍受的劇痛之後,鄭薑變成了如今這副奇怪卻安全的模樣,臉上完全找不出盤泥族的特征。經過一個多月的恢複,她回到了京城,與元禮相認。


    “刁青,如果你不想受到於宣雪的控製,不想被族人影響,於長歡會帶你離開,回到盤泥族故土。那兒的生活也許比盤山更為艱苦,但於長歡會保護你,讓你過你想要的生活。”鄭薑說著,那雙深邃的眼睛好像能把刁青的魂兒吸出來。


    刁青沒有猶豫,迅速做出決定:“我要怎麽聯係於長歡?再過兩日,於宣雪就要來京城,她來了我就走不了。”


    鄭薑緩緩說:“其實我也聯係不上於長歡。於長歡差不多是每隔三四個月來一次京城,到時候他會深夜到我家中來找我,替我檢查換臉之後是否有後遺症,然後又借著夜色離開,離開前告訴我下次來京城的日子。”


    “於長歡這麽謹慎?”刁青問。


    “四年前多前於長歡大鬧祁府,一年前又在何府救走了鄭薑,是大周頭號通緝犯。照理說,他根本不該再來京城。”我說,“不管如何,他最近會再來找你嗎?”


    “是。不出意外的話,他明晚會來我家。”


    刁青眼中一亮,立刻問:“那需要我怎麽做?”


    鄭薑露出為難的神情:“這也是我來找你的原因。京城眼線眾多,由於祁府和何俊繁的緣故,我們盤泥族人又是重點監視的對象,去哪兒都會被盤查。族人平日裏的尋常交往也會被記錄在案,所以我不曾來看望你們。”


    刁青眼色灰暗了一半。


    鄭薑繼續說:“盤泥族男人的長相特點不如女人突出,但是以於長歡的謹慎,他肯定不會在人前露麵。他武功高強,可以來去無蹤。可是京城宵禁嚴格,你不會武功,很難在夜晚行動。”


    刁青眼神完全黯淡下來,鄭薑見狀,也隻能咬牙說下去:“我這次來找你,就是想知道你的決心。明天白天你不能來找我,一旦被人盯上,我和元禮就脫不了身了。隻能等到晚上,於長歡到我家之後,我把你的情況告訴他。至於接下來他如何打算,我沒辦法預測……”


    鄭薑突然收住話頭,別過眼不敢看刁青。


    刁青忽然釋然,淡淡地說:“恩,我明白了。我會事先做好準備,若是能成最好。若是走不了,也無可厚非,我也不想於長歡為了我冒這麽大的險。”


    “刁青,你能理解就好。身為盤泥族人,我們就無法不張揚,不引人注目。我現在膽子太小,不敢有一絲僥幸。”


    “城內見麵太危險,那就去城外吧。”我突然想到什麽,肯定地說。


    鄭薑麵色苦澀:“城外那麽大,難以保證能遇上。而且進京的官道也是人來人往,不一定有好的時機。再則,落單的盤泥族人最容易讓人起疑,就算刁青能夠順利出城,也許暗中早有官兵跟著她……”


    “去黃土坡吧,那個地方適合見麵。”我果斷地說,“就算最後刁青真走不了,也不會暴露我們的目的。”


    我也很想見於長歡一麵,可是我的行蹤瞞不了唐欣。或許是她對刁青的善意和照顧讓我願意信任她,又或許我始終在內心深處把她當作我唯一可以傾訴的朋友。於是我把我的計劃告訴了她。


    “你會跟著刁青、於長歡一起走嗎?”唐欣麵無表情地問。


    “不會。如果我要走的話,一年前幫助鄭薑出逃的時候,我就不回來了。”


    “是因為四皇子嗎?你心中對他還有奢望?”唐欣聲音冷冰冰的,眼中滿是嘲諷。


    “鄭成走了,刁青也要走了。我看不到盤泥族的出路,我改變不了盤泥族的處境,我配不上他。”


    “你明白最好。”


    我如願見到了於長歡。我還沒到黃土坡,他已經站在空曠的草地中央等待著我。不遠處,刁青坐在一棵樹下,朝我招了招手,算是打過招呼了。沒想到,一切那麽順利。


    於長歡獨自來到我身邊。我開門見山地問:“三叔,你和刁青要回盤泥族嗎?我說的不是盤山。”


    “我明白。我會帶刁青離開大周,回雲山。”


    “那裏,安全嗎?還會有北狄來侵擾劫掠嗎?大周知曉你們的存在嗎?”


    “除了我,還有十幾個族人,還有你二叔,我們可以保護自己。”


    聽出於長歡有所隱瞞,我定了定神,沉聲問:“三叔,當年的雲城之戰你可以詳細和我說說嗎?二叔一直對此有所懷疑,這其中另有隱情,他應該已經告訴你了吧。”


    本來一年前重遇於長歡時,我就想問清此事,可是那時時間太緊。此刻,我有足夠的時間。


    於長歡臉色微變:“思梅,這件事已經過去快十年了,無論當年真相如何,根本沒人在意,對盤泥族也毫無裨益。”


    我眉心擰起,不滿地說:“怎麽會毫無裨益呢?盤泥族因為此事陷入如今這般萬劫不複之地,大周所有人認為我們是無能無才之輩,族人隻能以攀附他人,出賣色相為生。如果當年有人覬覦我們盤泥族的美貌,故意勾結北狄,構陷二叔,逼迫我們投靠大周,那我們至少可以掃除偏見,掙脫桎梏,像其他大周百姓一樣,堂堂正正清清白白地做人。”


    於長歡沒有正麵回答我,說:“思梅,你從小就聰明,固執,堅強,獨立。我希望你跟我一起離開,我知道你肯定不願意。我每隔段時間就會來京城,到時候我還是會在這裏等你,等你改變主意。”


    我冷冷地說:“你若真這麽放心不下族人在京城的處境,就應該光明正大地替族人洗刷恥辱,而不是隔段時間就偷偷摸摸地過來看看,非要族人陷入絕境之後才出手相助。”


    於長歡沒有辯解,而是從袖口掏出一個小小的精致的陶人遞到我眼前:“這個陶人是你二叔做的,他也很想你。我把這個陶人交給你作為信物,如果你遇到緊急之事,就到平縣來,把這個陶人掛在腰間,自然會有人帶你來見我。”


    我心裏堵得慌,卻還是不情不願地接過陶人。臨走時,他告訴了我此後幾次他會到黃土坡等我的日子,讓我改變主意了就來見他。我無言以對,默默地記下了日期。


    刁青離開之後,於宣雪向官府報案,斷言刁青一定是被歹人擄了去。官府不重視,調查毫無進展。鄭成來信詢問情況,我遵照刁青的囑托,隻說她想要擺脫於宣雪,於是離開京城,找了個小城鎮繼續經營著陶器作坊。鄭成沒有懷疑。


    又過一陣,鄭成寫信給我,信中寫道,族中有個女子,十五六歲,容貌尚可。於宣雪想要帶她進京,送給下品官員或者富商作姨娘。姑娘十分抗拒,找到鄭成問起刁青的情況,想要投靠刁青,或者尋覓一個平凡人家,嫁過去做正經的妻子。


    我思忖很久,回信給鄭成。讓那女子下定決心之後,在某個日子來京城找我。那一日,於長歡會在黃土坡等我。我自然沒有去見於長歡,隻是從鄭成後續的信中得知,女子沒有再回盤山,族人也沒有她的消息。鄭成以為,是我瞞過了於宣雪,把她送到了刁青那裏。


    鄭成很滿意,與我如法炮製幾次。直到我死前,一共有五名盤泥族女子以這種方式消失無蹤。


    於宣雪多次向官府報案,最後由大理寺出麵調查。大理寺的人來唐府問過幾回,不過由於沒有證據,我很容易搪塞過去。我也有意地回避相關的消息,不去打聽調查的近況,怕引人懷疑,暴露於長歡的身份和行蹤。


    當我在盤山聽祁充和於宣雪說起石芳的事時,我心驚肉跳,從心底升起一股強烈的不安和後悔。這其中不應該有波折,更不應該有山賊。


    也許,我不該這麽信任於長歡。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雙生花開落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蒼洛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蒼洛並收藏雙生花開落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