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貨物裝完之後,周侯燦三人便又重新上船坐好。


    看著正在解纜的船家,周侯燦覺得這次乘船的體驗應該會很不錯,因為剛才並沒有其他別的人上船跟他們同乘。


    “兩位老爺坐好了!”船家喊了一聲,抬腳蹬岸,船便借著這股慣性被推到了運河航道上。


    周侯燦透過艙口看著兩邊漸漸後退的兩岸,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劉老哥,我們要出京了啊。”周侯燦感慨道。


    “是啊,要出京了啊,”被周侯燦這一說,劉瓚也有些感慨,“就是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在回來。”


    “會有機會的。”


    隨著船家在船尾轉舵撐杆,這艘船進入了運河主航道。


    “好啊,老爺,”虎子這時興奮起來,“我們要走了!”


    ……


    船行飛快,至少在周侯燦眼裏是這樣的。


    傍晚時分,他們已經到了河西驛,明天就可以到天津衛了。


    船家停了船,放了槳,係了纜,讓船在岸邊隨著水波微微浮動。


    周侯燦帶著虎子上了岸,抬頭望著天上澄澈的星河。


    “老爺,你說,我們真的還能再回來嗎?”虎子抬頭,把自己今天的疑問問了出來。


    他在臨走之前聽自己娘說像周侯燦這樣被貶的官員基本上就不能再回到京城了,於是今天他雖然聽明白了周侯燦和劉瓚之間的話,但還是有些懷疑。


    “當然可以,你要知道我們大明的官老爺可是要經過考課的,”周侯燦把視線移到虎子身上,“三載一考,三考一遷,怎麽說都不會在漳浦縣待太長時間的。”


    “原來是這樣啊,”虎子點點頭,“那老爺過九年是不是就成大官了?”


    “可能吧,”周侯燦自嘲地笑了笑,突然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勁,“這不是你該操心的事,天不早了,你回船上睡吧。”


    虎子聞言,聽話地回到了艙內,留下周侯燦一個人在外麵看天。


    第二天,劉瓚對著頂著一圈黑眼圈的周侯燦說道:“周老弟昨日是怎麽了?看這氣色差的。”


    “無事,無事。”見周侯燦這樣搪塞,劉瓚便沒有再問。


    “周老弟,我可給你說,”劉瓚從甲板上盛了一碗稀粥進來,“這路上沒啥新鮮事,你見得多都知道了,像那天上的星星,真是一點都不稀奇。”


    給周侯燦分享完行路心得,劉瓚指了指艙口:“粥在外麵,有碗,但隻是白粥,周老弟可以盛一點來喝。”


    “這白粥真是稀鬆平常。”周侯燦喝完一碗後,向劉瓚說著他自己對這白粥的看法。


    “你還想要多好?”劉瓚看了周侯燦一眼,“咱就交了這麽多船費。再說了,你看看這船家不也吃的是這些?”


    “也是,就這吧,也不知道要吃多少天。”周侯燦嘟囔著。


    劉瓚笑了笑:“估計也就二十多天,你放心吧,船上過得可快,而且這條件也不算差了。”


    事實證明,劉瓚說的話是有道理的。


    四月二十日,看著已經越來越近的應天府,周侯燦的心總算放鬆了下來。


    這些天在船上的經曆讓他明白,他有暈船之症。


    盡管這症狀很輕微,但還是令周侯燦的這段旅途非常不愉快。


    待船家停好船後,周侯燦便按先前講好的價格付了錢,然後便拉著虎子拖著行李踏上了應天府的土地。


    劉瓚在鎮江就已經下了船。


    他要去桐鄉,繼續在運河上走可以直接到達,於是便索性付了錢先下了船。


    而周侯燦則是在察覺自己的暈船症後才果斷到南京下船。


    因為南京作為大明的兩京之一,驛路比較發達,周侯燦可以在這裏通過陸驛的方式繼續南行。


    事實的確如此,周侯燦下船之後,麵對著周圍熱鬧的人群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攔下一個人,在問出驛站的方位後,周侯燦便帶著虎子朝著這人指出的方向前去了。


    到了驛站,周侯燦向驛丞出示了驛符,放好行李後便找了個房間安歇。


    直到晚飯時分,周侯燦才在虎子的喊聲中醒轉。


    他迷迷糊糊地帶著虎子出了房間門,到了驛站大廳尋了個地方坐下。


    看著驛站內的驛卒拿著公文不時進進出出,周侯燦漸漸清醒了不少。


    他找到一個在驛站內值班的驛卒,吩咐他上飯。


    這驛卒聞聲而去,不一會兒,驛丞便親自走了過來,身後跟著一名端著兩份飯的驛卒。


    周侯燦見是驛丞親自到來,便起身上前幾步迎接:“有勞了!”


    “小事兒,”驛丞吩咐驛卒把飯放在桌子上,待驛卒走了之後低身開口,“可是周侯燦周主簿當麵?”


    “正是在下,”周侯燦有些詫異,“不知驛丞有何吩咐?”


    “吩咐倒談不上,”驛丞笑了笑,向後對著不遠處侍立的驛卒揮了揮手,“下官知道周主簿的事後也是仰慕已久,隻是有件事要告訴你。”


    驛丞停了片刻,讓走到桌邊的驛卒把茶具放到桌上。


    看著正在給周侯燦倒水的驛卒,驛丞說道:“最近南都這邊公文運量非常大,周主簿恐怕一時半會兒無法成行啊。”


    說完話,驛丞便端起自己身前剛剛倒滿的茶盞,在稍稍搖晃後微微抿了一口:“這是杭州的雨前龍井茶,在整個江南一帶也算名茶了,還請周主簿品鑒一番。”


    “品鑒稱不得,”周侯燦也端起茶盞抿了一口,並沒有喝出來有什麽不同的地方,“此茶甚好,不愧是雨前龍井啊。”


    把茶盞放下,周侯燦又切入正題:“那不知什麽時候我才能走呢?”


    “這個……”驛丞皺了皺眉,“下官也不知道。”


    周侯燦見驛丞這樣說,倒也不好再糾纏,便說道:“那我二人在此的一切吃住……”


    “這個還請周主簿放心。”驛丞還不待周侯燦說完,便搶先道:“一有機會,我便會告訴您。”


    周侯燦點點頭,表示知道了。那驛丞見狀,便也不再打擾,帶著身後的驛卒退走了。


    臨行之前,驛丞指了指桌上的兩份飯:“這是南京名吃鴨湯,周主簿可以嚐嚐鮮。”


    周侯燦沒有立刻開吃,而是想先把手裏的茶喝完,但他喝茶的時候卻有些越想越不對勁。


    南京可是交通要衝,怎麽會出現這種沒馬的情況?


    這念頭一出現在周侯燦腦中,便揮之不去地在周侯燦心頭縈繞。


    周侯燦越想越害怕,該不會這驛丞是跟劉瑾一夥的吧。


    想到這兒,他連忙把剛剛喝到嘴裏還沒咽下去的茶水吐到盞子裏,悄悄起身到了後院。


    “這一段真是累死了,你說我們這苦命的命,天天公文公文滿處送。現在是四月份,哪裏會來那麽多事嘛!”


    “慎言啊,我們是命苦不假,但不比那應天府外的流民好?”


    “這倒是,隻是那驛丞天天什麽事都不幹,全指望著底下人出力了。”


    周侯燦在牆角聽到這話,頓時放心不少。


    他現在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過於敏感了。


    驛丞屬於未入流的小官,犯不著去取悅劉瑾。


    何況以驛丞的身份,可能他壓根都不知道怎麽把消息神不知鬼不覺地傳給劉瑾。


    就憑天下都知道周侯燦得罪劉瑾而被貶為主簿的這一事實,周侯燦對自己的生命安全都有把握。


    周侯燦重新回到座位上,喚了一個在台子處接待的驛卒前來給他換個茶盞。


    這驛卒不疑有他,端起茶盞正要走,就被周侯燦拉住。


    “你知不知道最近公文往來為什麽這麽多?”


    “小人不知道,”驛卒搖搖頭,“小人隻知道進來驛卒往來多了不少。官人可以去後院看看,裏麵一匹馬都沒有了,這在本驛裏可是從沒見過的稀奇事。”


    這驛卒說完後,見周侯燦沒有再問,便端著茶盞下去了。


    周侯燦這才發現重點在哪裏。


    自己剛才去後院確實沒有看到馬的蹤跡。而驛站無馬,就什麽也辦不了,就算有了馬,也要緊著這些傳遞公文的人先用,確實一時半會兒輪不到自己。


    想通這些,周侯燦不禁釋然了。


    他端起驛卒剛剛送來的倒滿水的茶盞,忍不住笑起自己的大驚小怪。


    “真是可惜那盞雨前龍井了。”


    周侯燦喝著沒有一絲味道的白水,心裏突然冒出這樣的念頭,盡管他並沒有喝出來雨前龍井哪裏好。


    周侯燦很快喝完一杯水,看了看剛剛狼吞虎咽吃完飯的虎子,又看了看自己麵前的一整碗鴨湯,不禁有些頭疼。


    他現在光喝水就已經喝飽了,吃不下去飯了。


    “虎子,你吃飽沒?”周侯燦試探著問道。


    “沒呢,老爺,這兒的飯可好吃了,”虎子一邊用袖子抹著嘴,一邊回答著周侯燦的問題,“可比船上的飯好吃多了。”


    周侯燦一聽這話,頓時把自己麵前的一滿碗湯推到虎子麵前,對虎子說道:“這碗我吃不下了,你吃了吧,等你吃完我們可以出去轉一轉。”


    “真的嗎?”聽說能出去轉轉,虎子的眼睛頓時發了光,“那好啊,還請老爺稍等一會兒,虎子馬上就吃完。”


    看著又開始狼吞虎咽的虎子,周侯燦不禁感覺有些好笑,隻能說果然人如其名。


    “慢些吃,這南京城又跑不了,我等著你,別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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