驛丞果然沒有食言。第二天上午時分,驛丞就把正在房間裏教虎子識字的周侯燦叫了出來,告訴他已經可以乘船離開了。


    周侯燦便在一個驛卒的帶領下在碼頭上了一艘到杭州的船。


    再次出發,周侯燦好像對乘船也並不是那麽抵觸了。


    一路上都是順風順水的,不出十天,他就到了杭州府。


    周侯燦在杭州府驛站問的結果還是一樣,驛丞表示隻要你還要往南去,坐船是少不了的。


    沒辦法,周侯燦又在驛丞的幫助下馬不停蹄地換上了從富陽經嚴州到衢州的船,在杭州都沒待夠二十四小時。


    在船上呆了幾天,周侯燦感覺有些不對勁。


    這船怎麽是往西走的?


    周侯燦把這個問題問了出來,沒想到船家回答道:“你要南下走驛傳就必須要先往西去,浙江南下的驛道到平陽縣就廢棄了,隻能先往西去,到廣信府再換馬驛南下。”


    周侯燦聽完之後,當即表示隻要把他送到地兒就好,其他的他不懂,也不想知道。


    大概又過了不到兩旬,周侯燦就風塵仆仆地趕到了廣信府。


    從這兒開始,周侯燦就可以走陸路了。


    在驛站休整了兩天之後,周侯燦又帶著虎子精神飽滿地上路了。


    好日子沒過多長時間,到了崇安縣的興田馬驛,那裏的人告訴他讓他換長平水驛繼續南下到延平府。


    周侯燦一聽這話,馬上便接受了安排,在驛站人員的配合下很快坐上了南下的船。


    又過了四五日,周侯燦終於趕在日落之前乘著船風塵仆仆地到達了延平府附近的劍浦水驛。


    麵對這來之不易的陸地時間,周侯燦決定先睡為敬。


    第二天醒來,周侯燦先帶著虎子吃了頓飯,然後向驛丞詢問接下來該怎麽走。


    驛丞一聽周侯燦要去漳浦縣,便給出了兩條路線。


    一條路線是從延平府向東到福州府一路南下過興化、泉州、漳州三府到漳浦縣,另一條路線則是從延平府向西經歸化、汀州、龍岩三地到漳浦縣。


    根據驛丞的介紹,兩條路線都差不多,但第一條線路因為沿海要繁華一些,而且沿線有許多衛所,安全上有一定保障。而第二條路線則是在內陸山地丘陵地區,同時因為沿線基本上沒有幾個衛所,所以有一定的風險。


    這種情況下傻子都知道要怎麽選。


    周侯燦果斷選擇了第一條線路。


    為了避免耽誤行程,一吃過中午飯,周侯燦二人就乘上船往東邊的福州方向去了。


    一進入福建地界,周侯燦就逐漸感到了沿海一帶與內陸地區的不同之處。


    雖然周侯燦說不出來具體是什麽地方不同,但是他還是從周圍人的言行舉止,自己每天變化的飲食中體會到了沿海地區的特殊之處。


    從延平府出發六天之後,周侯燦二人到達了福州府。


    數著愈發緊張的日子,周侯燦果斷放棄了在福州府裏轉悠幾圈的想法,而是直接從三山馬驛出發,開始南下。


    換了馬驛之後,速度快了不少,至少就周侯燦的感官來說是這樣的。


    到蒜嶺馬驛的時候,因為驛站離海邊非常近,周侯燦特意帶著虎子去了一趟海邊,可把沒見過海的虎子高興壞了。


    說實話,當周侯燦第一次見到這個時代的海時,也體會到了大海的純淨。


    過了蒜嶺後,二人繼續南下,終於在六月五日到達了漳州府。


    進城後,周侯燦先去了驛站休整,等著明日拜會漳州知府羅列。


    六月六並不是一個普通的日子。


    周侯燦一路走來,發現道路兩旁的小商小販都洋溢著熱情的氣息。


    他出來的時候吩咐虎子自己留在驛站,又告訴驛丞中午按時給虎子送飯,因為他也不確定會跟羅列見多長時間。


    到府衙門前,周侯燦先給守門衙役遞上了自己的名帖,請他進去通傳。


    一位衙役拿了周侯燦的名帖進去了,旁邊的另一人則是帶著周侯燦進了一處側廳。路上周侯燦看見一些人正在院子裏搭竿子,像是要晾曬東西。


    進入側廳,那衙役給周侯燦斟了一杯茶便出去了,周侯燦就一個人在側廳裏靜等,等了沒一會兒後,羅列便出來了。


    “周主簿真是神速啊,京師離此處如此遠,你也沒用多少天嘛,”羅列笑著微微屈了下身,“可見周主簿非常盡職盡責啊!”


    花花轎子眾人抬,見羅列先開了口,已經起身回禮的周侯燦便說道:“哪裏哪裏,今日下官一見羅知府,才知道父母官該是什麽樣的。羅知府簡直就是我等縣官的楷模啊!”


    羅列見周侯燦這樣說,心裏十分滿足。


    這周侯燦可是硬剛了劉瑾被貶官的清流,說出來的話想必也不會有假。


    周侯燦見火候差不多了,便從袖中取出李東陽的信箋遞給羅列:“羅知府,這是李閣老命我捎給你的信。”


    羅列一聽,也不敢怠慢,忙收斂了笑容,伸出雙手接過信件,小心翼翼地撕開封口。


    周侯燦這時一聲不吭,靜靜地坐在位置上慢慢喝上了茶水。


    他並沒有拆看信件看裏麵的內容,但既然李東陽把信交給他了,想必裏麵寫的也不是什麽對他有害的東西。


    整個側廳瞬間就隻剩下羅列翻動信紙的輕微聲響。


    過了片刻,見羅列鄭重地把信紙疊好放回信封中,周侯燦便放下了手中的茶盞,他知道羅列現在必然有話要說了。


    果不其然,羅列看了周侯燦一眼,便開口道:“座師現在身體如何啊?”


    “座師?”周侯燦有些驚奇,原來這李東陽是羅列的座師,那事情就好辦多了。


    “羅知府說的座師可是李閣老?”周侯燦出聲問道。


    “正是,”羅列點了點頭,“本官是弘治三年進士,李閣老當時是左春坊左庶子兼翰林院侍講學士,正是庚戌科殿試讀卷官。”


    周侯燦點點頭,心裏卻不由得犯起了嘀咕。


    什麽時候殿試末位讀卷官也成座師了?這不擺明了是在這兒拉關係嘛。


    “李閣老身體康健得很,還常常念叨羅知府你呢。”周侯燦說瞎話張口就來,也不管這合理不合理了。


    “康健就好,”羅列點了點頭,顯然自動忽略了後半句話,“周主簿剛到漳州,本官要給你說一些事,以免你初來乍到,栽了跟頭。”


    “願聞其詳。”周侯燦很是配合。有了羅列在此的預先介紹,自己到縣裏之後也好開展工作。


    “這漳浦縣可不太平,弘治十八年的時候,有一夥廣東的賊人在漳浦和南詔作亂,殺了三十多個人,”見周侯燦好像有些不以為然,羅列又壓低了一些聲音,“這隻是明麵上往朝中報的,要是真的就死了三十個人,還用得著鄧原請旨調漳州衛千戶所一部去南詔設守禦千戶所?”


    周侯燦一聽這話,頓時便認真了起來,同時也暗暗責備自己。


    要是這真是小事的話,羅列至於這麽認真地給他說嗎?


    “羅知府,不知這鄧原可是上任知縣?”周侯燦記得現任知縣叫胥文相。


    羅列搖了搖頭,露出了一絲厭惡:“鎮守福建太監。”


    周侯燦聞言點點頭表示知道了,便閉了口,不插話了。


    “這其二你可要小心了,”羅列愈發嚴肅,“漳浦是漢瑤雜居之地,到那兒千萬要遵從瑤人的習俗,不要覺得你是朝廷命官他們就拿你沒辦法了。萬一激起民變,可不是你我能擔得下的。”


    “下官明白了,多謝羅知府指點。”周侯燦起身對羅列行了一禮,心裏很是感謝。


    雖然他知道羅列這樣做多半是看在李東陽那封信的份上,但也不妨礙他表達自己的謝意。


    羅列說的兩條確實非常重要。


    “誒,對了,光顧著說這,忘了給你說正事了,”羅列這時又突然想起了什麽,攔住了正要告辭的周侯燦,“漳浦縣的縣丞前些日子回鄉居喪了,現在漳浦縣沒有縣丞,你可與知縣商議商議怎麽不誤了縣裏的事。”


    這話周侯燦聽明白了,羅列這是明擺著支持他周侯燦兼理縣丞事啊,要不然他何必說“跟知縣商議商議”呢?


    要知道,縣丞缺位時一般情況下是由典史來代行職權的,再不濟也是主官直接抓手,肯定輪不到主簿來管。


    “下官明白了,漳浦縣一定不會是漳州的累贅的。”周侯燦對羅列保證道。


    “不出亂子就行。”羅列笑著說道。作為上官,他最不希望的就是被屬縣官員連累,而周侯燦的保證可謂是說到了羅列的心坎裏了。


    周侯燦見時候差不多了,便開口道:“那下官就先告辭了,今日多有叨擾,來日下官必定前來拜謝。”


    羅列一聽周侯燦要走,便開始熱情地請他多留一會兒,最終沒能留住周侯燦的羅列親自把周侯燦送到了府衙大門口。


    周侯燦走在路上,心裏開始複盤今日與羅列的交流,想要找出其中還有沒有什麽能在下次改掉的疏漏。


    心裏想著事,自然就不知道走得有多快。


    周侯燦剛靠近驛站,就聞到了裏麵濃鬱的羊肉味兒。


    他連忙加快腳步,想看看驛站到底做了什麽飯。


    “今天六月六,好不容易吃頓好的,可不能給我減料啊。”剛進驛站門,周侯燦就聽到了驛丞的聲音從後院傳來。周侯燦聞聲趕到後院,發現院子裏搭起了一根晾滿衣服的竿子。


    見周侯燦進來,驛丞忙說道:“周主簿,再等一會兒就可以吃羊肉了,這不是六月六嘛,也順便把衣服晾涼,沾沾喜氣兒。”


    “這羊肉聞著挺香的,趕緊做,做好了先讓我嚐嚐。”周侯燦也跟驛丞開起了玩笑,聊了幾句便進了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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