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待眾人吃得差不多時,胥文相便端起茶盞抿了一口。


    “周主簿的事情本縣也知道了,此番周主簿到本縣真是使我衙署上下都蓬蓽生輝啊,”胥文相語氣一轉,“隻是這一段縣裏的事情有些多,怕是一些禮儀沒法按期舉辦了。”


    “不妨事,都是虛禮,我也隻是個小小主簿罷了,不辦也是可以的,”比起到任的一些禮儀,周侯燦反而對這一段發生的事更感興趣,便轉而發問,“隻是不知最近這縣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胥文相隱晦地看了陳廣泰一眼,見陳廣泰微微點頭後才歎了口氣,對周侯燦說道:“事情沒那麽簡單。”


    “或許陳典史已經給周主簿你講了一些事,但依本官之見,事情恐怕不像看上去那樣簡單。


    “這件事其實就是瑤人借機生事,本來沒多大點事,讓他帶著人這麽一鬧,性質可就變了。


    “要是就是兩個小民之間的事其實也好辦,各打五十就行了。可現在兩邊都聚攏了這麽多人,這不是威脅官府是什麽?”


    陳廣泰看著越說越氣的胥文相,輕咳了一下,胥文相這才意識過來自己方才有些失態,便打著圓場道:“瞧我說的,這幫人你隻要不去理他,他們很快便會自討沒趣,各安本分了。”


    陳廣泰見這樣下去也沒有什麽話可說了,便起身道:“縣尊,周主簿新任,公務上的話明日再說也不遲。今日也晚了,下官先帶著周主簿認認路,不知縣尊還有什麽要交代的?”


    “暫且就這樣吧,”胥文相揮了揮手,“今日確實晚了,周主簿先安歇了罷。”


    陳廣泰聽胥文相這樣說,便領著周侯燦出了後堂,喚了個皂隸提燈,向右邊拐去。


    走到一處拐角,陳廣泰又向右拐去。


    正在周侯燦在心裏暗自記憶路線的時候,便聽到陳廣泰開口。


    “周主簿,這西邊便是下官的住處了,夜間下官就在這兒,有什麽事可以直接喚我。”


    周侯燦點了點頭,又繼續跟著陳廣泰往前走了幾十步,到了下一處院落。


    他看著這座微微傳出些燈火的院落,很快便猜到這就是主簿所住的院落了。


    果不其然,陳廣泰很快便停住腳步,回過身引著周侯燦上前道:“周主簿,這便是主簿衙了,您先看看需不需要什麽物件,下官明日便備齊。”


    周侯燦聽了,便邁步進了門,先環顧了四周一圈,又到各個房間看了看,發現其實並不需要再添置什麽新東西了,便出來對陳廣泰說道:“多謝陳典史費心了,本官倒是沒有什麽要準備的了。”


    “那就好,下官還擔心周主簿你可能會住不慣這兒,”陳廣泰這時對著一旁的皂隸使了個眼色,然後正視周侯燦,“周主簿,可否借一步說話?”


    周侯燦看著有些急切的陳廣泰,點了點頭,後退一步把他讓進了門內。


    “周主簿,現在縣丞不在,縣丞的職分你是不是要攤一些?”


    這話一說出來,周侯燦心裏馬上便警覺了起來。


    聯想到方才見胥文相之前這陳廣泰說的半截話,就算周侯燦是傻子,也能猜出個一二三了。


    “這個,”周侯燦打了個哈哈,“一切自然還是聽憑胥縣尊安排。”


    “周主簿這樣想最好,”陳廣泰臉上波瀾不驚,“下官也是這樣想的,隻是我們收到聖旨在先,縣丞守喪在後,所以胥縣尊的意思是等周主簿你來了之後再說這件事。我隻是先提醒一下周主簿,免得你到時候吃驚。”


    “那可真是太好了,這件事能議定清楚便最好不過了!”周侯燦現在徹底摸不清陳廣泰的意圖了。


    既然這件事還沒有定論,陳廣泰又何必這麽火急火燎地前來探聽他周侯燦的口風呢?


    雖然羅列支持他兼理縣丞的事務,但羅列肯定不會親自下場來找胥文相說這件事。既然羅列不會下場,周侯燦作為一個隻有虛名卻沒有任何根基的新人,怎麽可能一來就能抓住這部分權力?


    所以周侯燦從一開始就沒有嚴肅地考慮過這件事,畢竟主簿的職掌本來就和縣丞在某種程度上重合了一部分,如果漳浦縣原來分工不甚明確的話,他當然便有機會光明正大地幹一些原來縣丞所分管的事項。


    何況光是主簿分內的稅糧捕盜之事都夠周侯燦忙了,周侯燦也不是那種貪戀權力之人,他自然也沒有爭權的心思。


    如果要爭權,老老實實地在京師按部就班地走著翰林的遷轉路線豈不是更快?


    周侯燦很快便送走了想要離開這兒的陳廣泰,閉了外門,拴上門閂,到院子裏轉圈去了。


    方才周侯燦隻是匆匆在院內轉了一圈,有些東西自然看不仔細,現在整個院子內也沒有了外人,他便趁這個機會開始仔細了解院子內的構造情況。


    院子裏有三排房子,西麵和北麵都是縣衙的高牆,東麵周侯燦進來的門就是唯一一處通向外麵的門。


    “老爺!”


    正在周侯燦在院子裏摸黑轉圈時,平地裏響起的聲音突然把他嚇了一跳。


    周侯燦忙起身看去,見是虎子站在房屋門口,方才鬆了一口氣。


    “你怎麽還不睡覺啊?”周侯燦開口問道。


    “老爺沒進屋,虎子不敢睡。”虎子怯懦著答道。


    “怎的了?”周侯燦不禁有些想笑,全然忘記了自己剛才也被嚇了一跳的這個事實,“之前在驛站趕路的時候你不是也能睡嗎?”


    “再說了,”周侯燦左右看了看,“屋裏麵不是還點著燈呢嗎,有啥不敢睡的?”


    周侯燦嘴上雖是這樣說著,但還是沒有再在院子裏轉悠,而是拉著虎子進了屋內。


    屋內的陳設還是不錯的,至少剛才周侯燦進來掃的那一眼沒有發現什麽問題。


    周侯燦在屋裏找出床鋪,驚喜地發現這床鋪並不是很潮。


    他一邊讓虎子幫著鋪床,一邊在屋裏翻找著麵盆、水壺這些日常必備的用具。


    在他把東西找的差不多時,虎子也把床鋪好了。


    周侯燦很快便吹熄了燈,躺到了床上。


    在這種極其安靜的環境下,本來沒有多少睡意的周侯燦很快便睡著了。


    可好景不長,第二天早上卯時不到,就有吏員在周侯燦的院外敲門。


    “周主簿,卯時到了!”


    周侯燦就是在這樣的狀態下醒來的,他迷迷糊糊地洗完漱,腦子裏就像裝了一團漿糊一樣頭重腳輕地出了門。


    “何事啊?”周侯燦這時完全沒有清醒,帶著被吵醒的怨氣問道。


    外麵敲門的吏員聽到周侯燦這樣說話,心裏十分慌張。他是第一次見周侯燦,也不知道周侯燦的喜好,見自己好像已經觸怒了周侯燦,便隻好硬著頭皮道:“周主簿,卯時到了,要升堂了!”


    聽到“升堂”兩個字,周侯燦的腦子便瞬間清醒了過來。


    他這時才意識到自己現在已經不在趕路了,而是在縣衙裏。


    “好,你等我片刻,我去去便來。”周侯燦飛快跑回屋內,迅速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著,對著銅鏡反複確認後方才緩緩出來,對著外麵等候的吏員說道:“快走吧。”


    隨後,周侯燦便在這人的引領下到了後堂。


    見胥文相已經在此等候了,周侯燦便直接行禮道歉道:“胥縣尊,是我的不是了,我……”


    “沒事,周主簿你也是剛來,昨天晚上也有些過於匆忙,沒有告訴你這些事,不知者不罪嘛。”胥文相倒是大度地揮了揮手,表示自己不在意這些事情。


    周侯燦見狀,又是一通感謝。等兩人無話可說後,胥文相便提議前往大堂


    到了大堂上,胥文相先到主位坐了。周侯燦則是不知道該往哪裏坐,還是在一旁站著的陳廣泰的暗示下才在正堂的左側下首位坐了。


    正當周侯燦看著對麵的空位,猜想這是不是縣丞的位置時,一陣鼓聲突然響起,緊隨其後的是一聲渾厚的“開門”。


    周侯燦沒見過這一套,覺得有些新鮮,便坐在位置上饒有興致地看著堂上堂下這些人的動靜。但是不管怎麽說,他周侯燦都知道自己第一天出現在眾人眼前,不能漏了怯,於是便一直保持著正襟危坐的姿勢,還竭力作出一副風輕雲淡的表情掛在臉上。


    周侯燦的這個樣子著實唬住了不少人。


    在諸色人等入內的時候,大堂內原有的吏員便開始悄聲交頭接耳。


    “這便是那周侯燦周主簿了吧。”


    “那可不?你不想想,周主簿可是見過大場麵的人,人家壓根都不覺得咱這升堂有什麽稀奇的。”


    “那是自然,誒,胡老八,你不是早上去請周主簿了嗎?他人怎麽樣?”


    見眾人逐漸把期待的眼神隱晦地移到他身上,胡老八吞了口吐沫,回想著今天早上周侯燦對他完全不同的兩個態度,悄聲道:“周主簿頗有計較,不是我們這些當吏員的可以欺瞞的人。”


    見眾人一臉不信的樣子,胡老八便接了一句:“你們不信可以明天早上去請他,到那時你們就知道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大明言官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夏冬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夏冬風並收藏大明言官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