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難忘緩緩睜開雙眼。


    眼前是一排粗糙的木柵欄,而自己正靠著牆壁而坐,屁股下麵是陰冷而潮濕的草席,草席下是粗糲的岩石地麵,空氣中可以嗅到難聞的黴味,光線昏暗無比。


    柵欄外,掛在右側牆壁上的那盞油燈,就是唯一的光源。


    “這裏是……牢房?”


    林難忘茫然地看著周圍,隨即豁然一驚,立刻抬起雙手,仔細地盯著掌心的紋路,試圖辨別這是不是自己的身軀。


    雖然掌紋看上去沒什麽區別,但這雙手明顯少了很多老繭,右手掌心還多了一道傷疤,同時手臂、大腿都明顯細了一圈,瘦了一圈。


    過了幾秒,林難忘又驚疑不定地摸了摸自己的臉,在沒有鏡子的情況下,也隻能這樣分辨五官輪廓了。


    不過,摸了好一會兒,從手感上來看,至少是分辨不出什麽區別的,隻是皮膚更光滑一些。


    同時他發現自己似乎是有點低燒,額頭略燙,伴隨著頭痛,身上也有些乏力,眼皮子都撐不開。


    而且力量也弱了很多,顯然不止是生病虛弱那麽簡單,還有長期缺乏鍛煉的緣故。


    但不管怎麽說,他也不得不相信,他真的換了一具身體。


    “我……真的穿越了嗎?”


    林難忘難以置信地看著周圍,“這裏是蒼穹世界?”


    但讓他無法理解的是——


    他為什麽沒有失去記憶?


    他還清晰地記得穿越前的一切……從出生起就在一起的姐姐、長輩們,在荒野長大的快樂童年,來到中洲後的生活,姐姐和長輩們的不告而別,一怒殺人後流浪的那幾個月,被判三百一十年刑期後,在海上監獄當囚徒的那兩個月,墜龍島所知曉的真相……


    一切過往,曆曆在目。


    “怎麽回事……”


    林難忘無法理解:“不是說,穿越之後,地球時期的記憶就會被蒙蔽嗎?”


    百年來,地球數千名穿越者,任何人穿越到蒼穹世界之後,都會被蒙蔽記憶,無一例外。


    他也查閱過關於‘記憶被蒙蔽’相關的資料和一些穿越者的親述。


    ‘當我的意識離開身軀後,就變得渾渾噩噩,像是失重了一樣飄忽,在黑暗中穿過了無法言喻的光與影,最終在蒼穹世界醒來時,我腦海中一片空白。


    ‘當時我覺得自己明明應該知道很多東西,但一切似乎都蒙上了一層霧靄,導致我什麽都想不起來,我隻記得自己不屬於這個世界,但卻不記得自己從哪裏來,不知道自己叫什麽。


    ‘直至龍鱗從體內浮現而出,與我在地球上融合的那枚龍鱗一模一樣,它幫助我引導出了這具身體的記憶,雖然比較模糊,沒什麽細節,但在我需要的時候,隻要仔細回想,還是能夠想起來的。


    ‘最後,神啟出現了。’


    這就是林難忘查到的,一個個穿越者在蒼穹世界蘇醒後的經曆,每個人都差不多,除非是穿越成植物人,才會有所不同。


    但他……居然沒有失去記憶??


    “難道是因為‘記憶蒙蔽’這個限製,隻是針對地球人,而我的靈魂不屬於地球?或者說,不屬於這個平行世界的地球?”


    想來想去,他也不確定到底是什麽原因,最特殊的就是他是來自於平行世界。


    忽然間——


    “嘶……”


    林難忘眉頭一皺,感覺右手的掌心驟然爆發了一股滾燙和灼熱,滾滾熱流不斷湧出,遍布全身,甚至於湧入腦海中。


    與此同時,一枚潔白無瑕的鱗片在他的右手掌心浮現而出。


    在他看到這枚龍鱗的瞬間,就像是找到了一個媒介,洶湧的記憶頓時如潮水般從腦海中湧出。


    “我是……林難忘……”


    林難忘,十九歲,出生於龍殞曆1892年10月30日,現居飛魚係橡樹群島雙鏈島,這片空域在古代是後乾王朝興安府秦州的統轄範圍……


    母親早逝,父親林馳是空港聯盟的軍閥高官,上校軍銜,手握重權,麾下有上千人的護島軍,還統領著一支天行軍中隊……


    自己還有一個年長七歲的哥哥,是父親的養子,和自己關係不錯……


    此時洶湧而來的記憶,大多都模糊不清,隻有最重要、最深刻的記憶碎片比較清晰。


    除了父母哥哥之外,還有關於一個女人的記憶碎片也極為清晰,包括自己此時之所以身在警察局的地牢內,也是因為她……


    “嘔……”


    記憶不斷浮現,林難忘忽然感覺到一陣強烈的反胃,差點吐出來,強忍著坐直後,深吸了一口氣,這才感覺好了不少。


    這陰暗牢房裏的黴臭味,都沒那麽惡心。


    比吃屎還惡心。


    又過了片刻,腦海中沸騰的記憶終於逐漸平息下來。


    就在這時——


    林難忘忽然聽到腦海中響起了一個聲音:


    【歡迎來到蒼穹世界,恭喜你開局就喜提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喜歡談戀愛嗎?坐牢的那種?】


    這個聲音本來就分不清男女,語氣還有點陰陽怪氣的。


    “這……”


    林難忘不由得一愣,有些不敢相信:“這不會就是‘神啟’吧……”


    按照他查的資料來看,穿越者所獲得的‘神啟’,就像是導遊的解說指引一樣,在龍鱗引導出記憶之後,神啟就會自然出現。


    正常信徒獲得的第一次神啟,基本上都是一個威嚴滄桑的男性嗓音在腦海中說:【歡迎來到蒼穹世界,我的信徒。】


    非信徒的話,就隻有一句【歡迎來到蒼穹世界】


    而他獲得的第一次神啟……居然這麽多話?


    而且語氣怎麽還陰陽怪氣的??


    “等等……”


    林難忘忽然一愣,豁然想起了遲清歡之前所說的——


    ‘我聽說,那些真正狂熱的信徒,得到的神啟是會根據信徒的性情和喜好,形成不同的風格,而且有可能會給出更深層的秘密。’


    現在看來,他剛才接收到的神啟,似乎就是遲清歡所說的‘不同的風格’。


    但他明明還不是蒼穹主宰的信徒!


    連偽信徒都算不上,居然還能享受到這種級別的神啟?


    “而且我特麽又不喜歡這種陰陽怪氣的風格……”


    林難忘愈發感覺古怪。


    不過,雖然陰陽怪氣的‘導遊解說’有點氣人,但總比空氣式導遊要好。


    希望以後接收的神啟,也能這麽多話吧。


    “按照記憶來看,要不了多久,應該就會有人來撈我出去了……”


    林難忘稍微放心了一些,隨即強忍著低燒帶來的虛弱感,仰頭靠坐在牆壁上,默默等待著,順便閉著眼睛繼續消化‘林難忘’的記憶。


    是的,這具身體也叫‘林難忘’。


    並且……長相應該也是和他長得差不多的,類似於克隆體。


    他在穿越前就已經查過相關的資料了。


    數十年前,蒼穹世界的原住民資料庫建立後,地球這邊很快就發現,蒼穹世界與地球,兩邊居然存在著大量相同的人!


    而這些相同的人,就是龍鱗寄生者穿越的對象,也即是‘載體’。


    這些載體原住民,從嬰兒時期就存在於蒼穹世界,但無一例外,個個都是來曆不明的孤兒,即使有家庭也是收養來的。


    百年來,種種論調觀點層出不窮,平行世界、克隆體、缸中之腦、地球養殖場……什麽猜測都有。


    但都無法證實。


    隻能確定,墜落在地球上的那具龍屍,是在鼓勵人類穿越到這個世界。


    “這個‘林難忘’,還真是睿智啊,曆史地理沒一樣學得好的,打架也不行……”


    林難忘梳理著腦海中的記憶,忍不住罵了自己一句。


    腦海中關於蒼穹世界的記憶,和他在地球那邊了解的差不多,但遠不如地球那邊詳細。


    這個世界,是一片漂流在蒼穹之上的文明,人類生活在無數懸浮在天空中的島嶼上。


    但在過去,世界尚為一元之時,古代大乾王朝曾是一片無比龐大的浮空大陸,無數子民信奉著象征天空的蒼穹主宰。


    然而,在一千多年前,蒼穹主宰隕落,大乾王朝滅亡,浩瀚的浮空大陸碎裂為七塊,經曆了多年混亂之後,才重新統一,自稱繼承了龍之血脈的龍血世家們,再次建立了‘後乾王朝’。


    又過了一千多年,後乾王朝也走向了曆史的必然,早已腐朽不堪。


    直至百年前,七塊浮空大陸再次碎裂,化為無數空中島嶼,分散漂流在蒼穹之上。


    一時間天下大亂。


    諸多空中群島遠離中央王朝之後,已是天高皇帝遠,數十年前,伴隨著火器的興起和蒸汽飛行動力的發明,在新文化運動造成的思想變革下,這個世界也迎來了軍閥割據的時代。


    “火器?蒸汽動力?新文化運動?”


    林難忘回憶到這裏,不由得笑了。


    穿越者畢竟是穿越者,就算失去了記憶,潛意識中的思想也比較開放,想法也更加大膽。


    在潛意識的引導下,一旦有了契機,是有可能發明出火器和蒸汽機的。


    而且那些早期的地球穿越者,正好也處在反對封建主義的思想解放運動中,在岌岌可危的混亂時代,蒙昧初醒,覺醒這樣的思想意識也很正常。


    “看來,是一個挺有地球特色的時代啊……”


    林難忘默默回憶,“隻是還有很多不一樣的地方,能源、材料、自然、物種……還有代表超凡的天空行者……”


    ……


    又過了片刻。


    牢房外忽然傳來了開門聲,隻聽一陣腳步聲響起,咣啷一聲,牢房的大門打開了。


    林難忘抬頭看去,隻見兩名身穿黑色警服的警察站在牢門外,將一個穿著粗布麻衣的光頭男子推了進來。


    那光頭男子踉蹌兩步才站穩,賠笑著轉身對那推他的警察笑道:“長官,什麽時候放我出去啊?”


    “等你家裏帶錢來保釋你,不然你就一直待著吧。”其中一個警察瞥了那光頭男子一眼,冷冷道:“你給我老實點啊。”


    就在這時,腦海中再次響起了那個分不清男女,又陰陽怪氣的聲音:


    【沒錯,全宇宙都在說漢語,全世界都在講中國話,其中的緣由很深但並不重要,不要糾結,就算真的有異界語言,你聽得懂嘛你?】


    林難忘有點無語。


    他果然和狂熱信徒的待遇一樣,還挺容易觸發神啟的。


    不過這導遊解說要是掛到網上去,那肯定被投訴成零分差評……


    林難忘看向那重新鎖門的警察,有些虛弱地開口道:“還不放我出去嗎?我家裏人沒來?”


    “你說你是林師長的兒子,你就是了?”那警察笑嗬嗬地說道:“我還說我是陳大帥的兒子呢,你打架鬧事,按照律法,就必須拘留一天時間,等著吧。”


    說完,他便直接和另一個警察轉身離開了。


    林難忘沒說話,隻是注視著對方的背影。


    過了約摸十秒左右,腦海中再次響起了那個陰陽怪氣的聲音:


    【你是不是以為馬上就要出現二代叫人裝逼的名場麵了?不會吧不會吧,你不會真覺得一個小小的警察,就敢明目張膽地羈押軍閥家的大少爺吧?就算不相信,難道他還敢連查都不查嗎?】


    林難忘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雖然他早就知道,穿越者隻要將注意力集中於某些相關的人或物,就有可能引發神啟,就像是導遊發現遊客起了興趣,就有可能主動解說一樣。


    但……這‘導遊’是陰陽人吧?


    不過,盡管這神啟陰陽了點,但還是證實了林難忘心中的懷疑。


    這警察的態度,果然有問題。


    因為他發現……那警察在和他說話時,雖然在笑嗬嗬地嘲諷他,但小腿卻在微微發顫,似乎在害怕的樣子。


    這麽說,是特意把我關在這裏的,恐怕有什麽目的……林難忘心中一動。


    他微微轉頭,將視線移到了牢房裏的另一人身上,昏暗中有些看不清對方,但也能看到對方正對著他憨厚地笑了笑。


    可惜,無論對方再怎麽表現出憨厚的樣子,在那油光錚亮的光頭和臉上猙獰的刀疤襯托下,都變成凶神惡煞了。


    過了幾秒,那陰陽怪氣的神啟又響了起來:


    【放心,這人一看就是老實人,不會傷害你的,身為一個本本分分的賭徒,在靴子裏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自保,你不覺得很合理嗎?而且他看著好像很蠢,也許會“這是一把塗滿劇毒的匕首,吸溜”呢?你大可以安心地睡上一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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