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恩的猜測,不無道理。


    在一般情況下,就算是夢境,也得依靠人腦以現實認知為基礎,再進行幻想展開。


    這代表著,無論是處於夢境還是幻境當中,都一定會有地方與現實進行交互。


    然而,這裏除開地域劃分與建築模樣之外,人文,社會,都和真正的現實世界相差甚遠。


    貴族與平民共存雖不是什麽不可能發生的事情,但那絕對隻是極少數的情況,要將整座城市都變化成這副模樣,隻可能存在於虛無票麵的傳說當中。


    在夏洛特說出自己遇到的問題之前,林恩總有種站在空中樓閣上的感覺。


    這個世界很虛浮,一點兒也不真實。


    不真實到,讓他這位「外來者」光是走在大街上,都隱約能察覺到這方世界對於自己的排斥。


    但在夏洛特的問題出現之後,林恩就好像落在了地上。


    這一刻,他切實地察覺到,存在於此的夏洛特,似乎並不是幻覺,而是真正的夏洛特。


    隻是,林恩所認識的那個小公主,在此方幻境當中,被莫名的東西壓製住了。


    不過壓製並不是抹除,在某些時候,夏洛特深入潛意識當中的思想,仍會時不時跳出來,影響「幻境夏洛特」的行動方式。


    而如果夏洛特是真的,那麽,其他人,會不會也是真的呢?


    林恩微微眯眼。


    「玩的真大啊。」


    他的低聲喃喃沒人聽清內容,但在這安靜的房間當中,還是模糊不清的聲音仍引起了其他兩人的注意。


    夏洛特偏過頭,關切問道:「怎麽了林恩?」


    林恩搖搖頭:「沒事,隻是想了一些事情。」


    「想了一些事」夏洛特張張嘴,欲言又止。


    若是換做林恩認識的那個夏洛特,這時,她必會收斂起自己的話頭,不再多言。


    可她不是。


    「之前我就感覺,你的心情好像有點不太好的樣。」夏洛特小聲說,「是不是最近壓力有點太大了。」


    「畢竟那麽久了,你好像都沒怎麽好好休息過。」


    林恩笑了笑,說:「如果是指身體上的休息的話,我一直有好好調節。」


    「但你現在顯然是心理狀態有些擁堵的模樣。」這句話是安東尼醫生說的。


    「要是不介意,可以和我說說。」安東尼醫生樂嗬嗬地笑著,「為後輩們排憂解難,也是老夫樂於去做的事情。」


    林恩還想拒絕,忽的腦海當中靈光一閃。


    思忖片刻,他抬起頭,微笑著說。


    「那就麻煩您了。」


    「太客氣了。」安東尼醫生擺擺手,說,「所以,孩子,你是遇上了什麽問題?」


    林恩淡淡笑著:「在那之前,我想先請教您一件事。」


    「您是,怎麽看待這個世界的呢?」


    「.」


    安東尼醫生似乎是沒想到對方開口就是如此宏大的問題,愣了一下,又很快恢複正常。


    「你可真是個有著理想與抱負的小家夥。」他和藹地笑著,旋即正色道,「我覺得,這個世界,就是我所希望的世界。」


    「為何?」


    安東尼醫生沒有立即回答,緩緩站起,走到窗前,伸手推開玻璃窗,而後,手指向街上的行人。


    天空之上雲淡風輕,陽光明媚街頭巷尾人來人往,川流不息。


    陽光正好的日子,大家的臉上的洋溢著的笑容也更燦爛了幾分。


    「現在,還需要我用語言多做說明嗎?」


    「有誰,會不喜歡世界和平呢


    ?」他捋著胡子,哈哈大笑。


    「如果這些都是真的的話,確實如此,隻不過」林恩笑吟吟道,「我還是很好奇,為什麽大家都願意對周圍的人,施以好意。」


    「這是理智上的選擇,還是情感上的認可?」


    「理智還是情感.」


    安東尼醫生捋著胡子的手微微頓住,本就皺皺巴巴的眉宇也愈發緊張,良久沒有出聲。


    似乎,這個問題把他難倒了。


    半晌之後,他才緩緩開口:「無論是從理智還是情感上出發,他們都會這樣做。」


    「因為,這是正確的選擇。」


    「正確?抱歉,我還是不太明白這個詞的具體含義。」林恩平靜地說,「要是搭配著相應的事件進行說明的話,我覺得,我應該可以更好地進行理解。」


    安東尼醫生歎了口氣,說:「孩子,雖然這份眼見為實的想法是不錯,但是,這個世界上並不是每把鎖都有能打開的鑰匙,同樣,不一定所有的事,都有著正確答案——或許有,但是,原諒我的知識還沒有達到那個程度,所以沒辦法向你解釋清楚。」


    「沒關係。」林恩輕笑道,「我們魔法師,講究的向來不是抄寫答案,用雙手做證明我們想證明的東西,才是我們更樂於去做的事情。」


    安東尼醫生一怔:「你」


    林恩忽地話鋒一轉:「先生,您可以幫我一個忙嗎?」


    「什麽?」安東尼醫生說,「如果不是特別奇怪的要求,我覺得,應該沒問題。」


    「自然不會。」林恩說,「我隻是,想借用一些您的名字,來幫我完成尋找答案的訴求。」


    「名字?」


    安東尼醫生立刻警覺了起來。


    到了他這個地步,名字,可是一種很大的資產。


    外麵哪家診所要是掛上了他的名,就算隻是傳出他曾教過這裏的醫生的傳言,都能給那家診所帶來極大的收益。


    這種東西,可不是能輕易說給就給的。


    「先生,請您放心。」林恩說,「我隻是暫時借用一些,而且,說不定還能幫你一把。」


    「幫?」


    這下,不僅是安東尼醫生了,連夏洛特的胃口都被吊了起來。


    他到底,想幹嘛?


    林恩仍沒有正麵回複,隻問詢道:「先生,下麵等候的人群當中,有不少是重病患者吧?」


    安東尼醫生點點頭:「是。」


    想來也是,作為卡塔萊納中最有名望的醫生,他的義診,自然不可能全是感冒之類的小打小鬧。


    說不定,許多在診所裏被判了死刑的人,就指望著安東尼的醫生,從死神那裏逃過一劫呢。


    「那就好。」林恩淡淡笑著,「請隨我來吧。」


    說完,他便徑直走向門口。


    安東尼醫生與夏洛特對視一眼,隨後皆帶著疑惑跟上林恩。


    「噠噠噠——」


    安靜的大廳中忽地響起腳步。


    如此異樣,自然在眾人之中激起層層漣漪。


    他們抬起麻木的臉龐,首先注意到的,自然是那落在後頭的老人。


    「安東尼醫生!」


    有人喊了一聲,旋即大廳當中所有人忽地紛紛起立,向其鞠躬。


    安東尼醫生忙擺手,示意他們坐下,旋即看向停下腳步的林恩。


    「你,到底要幹什麽?」


    林恩隻笑笑,沒有回答安東尼醫生的話。


    他抬眼環視眾人:「各位。」


    聽到呼喊,在場所有患者終於把目光從安東尼醫生身上抽離,轉而放在林恩身


    上。


    「想來,大家在這兒呆的,可能也有一段時間了吧?」


    眾人紛紛點頭。


    「所以,大家是搖號排隊的?」


    「是搖號。」有人應道。


    「這怎麽行。」林恩嚴肅道,「事有輕重緩急,病症也是,如果在排隊期間,有些病症比較重的人因為等待時間過長而去世,怎麽辦?」


    「大家說,咱們是不是得改變點什麽?」


    患者們被林恩問住了。


    他們茫然地環顧四周,見有人點頭,也跟著點頭。


    「是是是。」


    「我認為,您說的對。」


    「確實是正確的。」


    「所以啊。」林恩拉長了音調,「為了解決這個現象,安東尼醫生決定,接下來,先給一些病症比較嚴重的患者進行看診。」


    安東尼醫生聽到這話,臉色一變,然而還沒等他先開口,下麵卻忽然鬧騰了起來。


    「不行!絕對不行!」


    「怎麽可以臨陣變卦?我都等了這麽久了,馬上就輪到我了!」


    「就是就是!!」


    林恩笑容不減:「大家,你們剛剛不是答應地好好地嗎?」


    「答應的事就得做到,這可是最「正確」的行為方式,不是嗎?」


    原本尚有喧鬧的大廳忽地靜了下來。


    在場眾人,臉上原本麻木的神色,忽地變得扭曲了起來。


    扭曲之中,絕大部分人臉上忽的露出了個極為驚悚的笑容。


    「確實如此。」


    「我們答應了,就得做到。」


    「讓病重的人先排吧。」


    「這就對了。」林恩意味深長地說,「所以,誰,病得比較重?」


    所有的患者聽到這個問題,頓時一愣,旋即將目光望向安東尼醫生。


    安東尼醫生剛要說話,林恩卻搶先一步打斷了他。


    「先生,請不要開口。」


    「您剛剛答應了我的請求,而這是我的證明方式的一步,所以。」他偏頭看向安東尼醫生,「您會幫我的,對吧?」


    「我」


    安東尼醫生原本溫和的表情再也不見,所剩的,盡是略帶苦痛的掙紮。


    幾個呼吸之後,他的臉色又再度歸於平靜。


    「我會幫你。」他說。


    「謝謝。」


    林恩重新把視線轉會患者們身上,輕笑道:「病症是輕是重,我想,有著切身體驗的各位,應當是最清楚的。」


    「所以,接下來,請大家自行排隊吧。」


    當這句話話音落下的那一刻,眾人並沒有直接行動。


    他們不是不想行動,而是暫時還沒反應過來。


    在有一人起身之後,大廳當中便像下課的教室那般,紛紛朝著樓梯的位置開始排隊。


    並且,同樣吵鬧。


    「你在這兒幹嘛?你不就是小感冒嗎?我可是肺部感染,我才該排前麵!」


    「感染?抱歉,我是x病,又能致死,又有傳染性,你們都給我往後稍稍。」


    「都給我讓開!我才是該在前麵的!」


    「哥,我給你錢,讓我站這兒好嗎?我.咳咳」


    「誰要你的臭錢,給我滾!老子就要站前麵!」


    「我才是!!」


    「我!!!」


    很難想象,一個方才還安靜祥和的大廳,因為短短的幾句話,便讓世間所有醜惡匯集於此。


    正此時,大廳當中忽然爆發出一陣改過全場的大喝。


    「請安靜一點!」


    眾人回頭看去,一位衣著樸素的少女正眼角含淚地扶著她身邊佝僂的中年男人。


    「大家,請讓我母親排前麵好嗎?」她顫抖著說道,「前幾天去看診的時候,那位醫生給我父親下了診斷書,說,他,他.他就快撐不住了。」


    少女的哭腔讓眾人停下了動作。


    他們有些人張了張嘴,似是想說些什麽;有些人身體微顫,似乎想做出讓步。


    然而,就在此刻,林恩的話語卻再度響起。


    「請問,有誰說過,死亡,才是病症會導致的,最嚴重的結果?」


    「在場眾人當中,有不少都是可能致殘的疾病,你知道,如果這些不及時給予治療,會造成什麽樣的結果嗎——它會讓一個家庭失去一位擁有生產力的家庭成員,再添上一個沉重到能壓垮整個家庭的負擔!」


    「——你所失去的隻是你的母親,但他們失去的,可是整個家庭啊。」


    少年的聲音本該溫潤清朗,可就是這平靜的聲音,落在其他人耳中,卻仿若惡魔低語。


    在場眾人紛紛低下頭,似是想思考到底哪種選擇才是正確的選擇。


    但無論怎樣,他們,都失去了想要讓出自己本來所擁有的位置的想法。


    「你,你」


    安東尼醫生再也忍不住了。


    他伸出顫抖的手指:「你到底想幹什麽?!」


    林恩笑了,潔白的牙在燈光的照耀下微微閃耀。


    「我說了,我隻是在尋找最正確的解題方案。」


    「什麽題,需要用這樣的方式!!」


    「當然是關於「世界」的問題。」他輕聲說,「我不知道這個世界的社會環境為什麽是這副模樣,但我知道,人想要存在於一種環境當中,有三種方式。」


    「一是破壞,將原有的環境進行破壞,再改造為能夠讓自己生存的模樣;」


    「二是適應,讓自己的身體成為能接受這個環境的身體;」


    「三是逃離,逃離這個地方,去找一片更適合生存的環境。」


    「一是少部分有能力的人會做的事情,二和三,是大多數人會做出的選擇——但我一個都不會選。」


    林恩咧嘴笑著。


    「我選擇,讓適應,來破壞。」


    「——該逃跑的,從來都不會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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