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習開始。


    喻嗔跟著班主任老師走進高二(4)班教室,班主任是一位四十歲左右的短發女性,叫做廖羽。


    一架紙飛機栽到廖老師頭上,隨即班上一陣爆笑。


    廖羽忍了忍,想到這些都是垃圾學生,講也講不聽,懶得多說。


    “我們班來了個新同學,讓她做自我介紹,相互認識一下吧。”


    這句話壓根兒沒人搭理。


    喻嗔從來沒有這麽緊張過,她目光一掃,下麵女生大多拿著鏡子在化妝,男生發型在她看來千奇百怪,幾乎都穿著運動外套或者皮外套。


    她站上講台。


    “同學們好,我叫喻嗔。家鄉發生了地震,所以來衡越高中念書,希望今後和大家相互幫助,共同進步。”


    喻嗔的聲音被下麵吵鬧聲蓋過去。


    大多數人的目光落在第二排的丁梓妍身上,丁梓妍說著什麽,周圍都起哄,以至於大家毫不關心這個來的新人。


    喻嗔認出了丁梓妍。


    原來是那晚柏正抱走的白裙子女孩。


    這時候教室中間的桑桑站起來,猛然拍了拍桌子:“吵什麽吵!人家新生自我介紹呢!”


    她嗓門大,讓教室短暫安靜了一順。


    丁梓妍和人談論正歡,眼裏閃過一絲不悅。


    倒是少部分人真的抽空看了眼喻嗔。就這麽一眼,紛紛呆若木雞。


    不會吧!新生是個這麽漂亮的女孩子?


    廖老師看了眼桑桑,對喻嗔說:“你去桑桑那裏坐下吧。”


    體校一個班才三十八個人,教室裏空位多得是,大多數單人單桌。


    喻嗔走到桑桑身邊時,周圍嘰嘰喳喳一陣,然後不斷有人回頭看向喻嗔。


    桑桑哼了一聲,挪開自己化妝品:“坐吧。”


    丁梓妍終於覺得不對,所有人都在往後看,他們到底在看什麽?她跟著回頭,就看見了坐在桑桑身邊的喻嗔。


    教室鬧哄哄的。


    “新來那個女生好漂亮,竟然比丁梓妍好看很多啊。”


    “丁梓妍是校花哎,這個名號不會易主了吧?”


    “這倒不會,你忘了誰喜歡丁梓妍了?”


    這句話引起一陣安靜。


    隨後有個女生小聲符合:“也是,大家都知道,柏正喜歡丁梓妍啊。”


    二班原本也有個女生長得不錯,可是和丁梓妍起了衝突以後,沒多久就被逼得退學了。


    柏正這個名號,足以讓丁梓妍無所畏懼。


    桑桑小聲在喻嗔耳邊說:“聽見沒,我們學校惹誰都不能惹柏正那瘋狗。”


    丁梓妍看見喻嗔那一刻臉色就僵住了,聽見她們議論聲,起初臉色很難看,可是隨即聽到“柏正”整個名字緩和了許多。


    柏正並不是個看重容貌的人。


    隻有她知道,柏正甚至不太喜歡長得太漂亮的人。


    丁梓妍忍不住,又看了看喻嗔,越看越眼熟。


    終於,靈光一閃,她想起了這個女孩是誰。是昨晚柏正他們笑過那個女孩,即便那晚喻嗔穿得特別醜,可是丁梓妍一看見她,就升起了危機感。


    晚自習下課已經十點鍾。


    喻嗔覺得難熬極了。


    她從來不知道原來體校晚自習這樣吵,她身後的鬥地主三人組牌都快飛到她麵前了。


    桑桑化完妝,開始摸出手機網聊。


    班上還有一大半人時不時看喻嗔,喻嗔沒有事做,低頭寫了一個晚上的舊練習冊。


    桑桑抽空看了眼,驚歎道:“學霸啊?”


    喻嗔還沒回答,她又說:“我想什麽呢,學霸怎麽會來我們學校。跳遠、跑步、兵乓球、體操,你擅長哪個?”


    喻嗔輕聲回答她:“……都不太會。”


    桑桑:“哦。”比她還學渣啊,那就考不上大學了。


    放學鈴還沒響,一群學生已經陸陸續續走出去。


    有人突然說:“柏正他們來了。”


    這句話像個驚雷,原本班主任廖羽都製不住的學生們,一下子安靜下來。眾人下意識看向第二排的丁梓妍。


    丁梓妍矜持地微抬下巴,她化了個淡妝,看起來精致不少。


    柏正靠門口,問丁梓妍:“慶功宴去不去?”


    女生們投向丁梓妍的目光帶著豔羨。


    憋屈了一晚上的丁梓妍終於揚眉吐氣,她知道不能一下子答應,猶豫地道:“這麽晚出去不太安全吧?”


    柏正還沒說話,喬輝因為丁梓妍的拿喬噴笑出聲。


    喬輝心想:我他.媽服氣,昨晚半夜買醉喊救命的不知道是誰,現在裝什麽清高呢?


    柏正掃喬輝一眼,喬輝立馬閉嘴。


    柏正漫不經心說:“我耐心有限。”


    丁梓妍心裏一慌,但是轉眼又想到班上還有這麽多人呢。都知道她前不久背地裏說過拒絕嫌棄柏正的話,而且柏少說話一點也不客氣,帶著幾分傲慢,現在去簡直打臉。


    丁梓妍:“我不去了。”


    柏正無所謂地笑了下,轉身就走。


    沒成想喬輝眼睛一亮,熱情地對教室裏麵喊道:“大美人妹妹,你去不去啊?哥哥們帶你去玩。”


    柏正腳步頓住。


    他回頭,在教室後排,一地雜亂的撲克牌中,有個坐在椅子上笑吟吟看著他的少女。


    喬輝見她漂亮又討喜,讓人忍不住跟著她彎眼睛。


    喬輝心中更歡喜,看出大美人挺親近正哥,於是擠眉弄眼道:“正哥請客‘慶功宴’,很好玩很安全的。來不來啊?給正哥一個麵子唄。”


    喻嗔認為,會在災區廢墟堆裏刨人的恩人,人品怎麽都有保障,他們雖然表麵凶一點,可是都是很好的人。她從家鄉帶來的禮物也沒送出去。


    想到這裏,喻嗔背上書包,蹬蹬蹬跑過去,笑眯眯點頭:“好呀。”


    她仰頭看柏正。


    竟然有慶功宴,恩人好厲害。


    她崇拜的眼神讓柏正嗤笑了一聲,他率先走出去。


    丁梓妍沒想到事情會這樣發展,她愣在原地,隱隱聽見周圍女生捂唇輕笑。她雖然沒聽見她們說什麽,可是總覺得她們在說自己,丁梓妍咬住唇,心裏恨極。


    學校外麵,停了七八輛炫酷的摩托車。


    所有少年帶上頭盔。


    喻嗔背著書包站在原地。


    喬輝說:“你帶帶她唄正哥。”


    柏正扣好頭盔,黑色頭盔下,他掃一眼喻嗔:“什麽貨色,也配上我的車?誰喊她去的誰帶。”


    這話一出,喻嗔再傻也明白了柏正濃烈的厭惡之意。


    柏正的刻薄言辭讓她卻步站在原地。


    大家看著嬌嬌.小小衣著單薄的姑娘,第一次覺得正哥說話不厚道。什麽貨色?喻嗔比丁梓妍漂亮多了好麽?


    為什麽柏正能讓丁梓妍那種拿喬的女生上車,可是卻羞辱喻嗔?


    喬輝怕小姑娘難過,連忙說:“妹妹過來,輝哥載你。咱們騎慢點啊。”


    喻嗔點點頭,坐上喬輝的車。


    夜色裏少女長睫柔和,看著稚嫩乖巧,喬輝心軟極了:“我頭盔給你戴,不嫌棄吧?”


    喻嗔搖搖頭:“謝謝你。”


    “哎,坐穩了。”


    柏正嚼著口香糖,發動車子。


    安靜的夜,他聽見了身後那輛車喬輝粗嘎笑得像個二傻子的聲音:“你叫什麽名字啊?”


    少女回答說:“喻嗔,比喻的喻,嗔怒的嗔。”


    喬輝想不起“嗔怒”是哪兩個字兒,但不影響他一個勁兒誇人名字好聽。


    喻嗔便笑。


    喬輝逗她:“跟我們出去不怕啊,把你賣了怎麽辦。”


    喻嗔說:“不怕,有柏正呢。”


    她說這話自然又認真,搞得大家都愣了愣。


    柏正沒注意捏了一下手刹,車速慢了一瞬。他猛按喇叭,尖銳刺耳的聲音打斷了後麵的談話:“煩不煩,安靜點!”


    恩人不讓她說話,這句話以後,喬輝再問什麽,喻嗔便不回答了。


    喬輝心想,喻嗔還真喜歡正哥啊,這麽聽他的話。


    車子在一家娛樂會所停下。


    喻嗔看見會所名字,三個花裏胡哨的大字——“慶功宴”。


    喻嗔難免有些驚訝:“原來不是那個慶功宴的意思啊。”


    柏正嗤笑:“是小學生就回家喝奶,不然一會兒別哭。”


    斑斕的光打碎盛在喻嗔眼裏。


    柏正聽見她認真說:“我不會哭的,我快十七了。”


    說真的,這話在別人說來智障,可她身上隻看得見熱烈的真摯。好像覺得柏正說什麽都應該認真回答。


    柏正看著她眼睛,濕漉漉的杏眼,說不定還真哭起來好看。他沒見過這樣的少女,像張脆弱的白紙,可是轉眼又折疊成努力撲騰的紙蝶。


    柏正厭惡這份和自己格格不入的純然,簡直和他那個偽君子窮表兄一模一樣。


    柏正意味不明看一眼喻嗔,彎了彎唇:“成啊,那就來。”


    搞不死偽君子,這妞兒自己送上門,他手癢得很。


    柏正輕輕鬆鬆將她拽到門邊,故意曲解她意思。


    “會所有個規矩,第一回進去的人要脫一件衣服。不是玩得起嗎?脫啊。”


    喻嗔微微睜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柏正不耐煩道:“要進去就脫,別浪費時間。”


    喬輝皺眉,明明沒有這樣的規矩。他剛想上前,被龐書榮一把拉住,龐書榮歎息一聲,小聲說:“你還沒看明白麽,正哥故意為難她,不讓她進去。別過去了,柏少什麽脾氣你不了解?瘋起來誰也拉不住。”


    喬輝隻能站在原地。


    喻嗔想了想,輕聲問柏正:“那我在外麵等你們可以嗎?”


    小聲的請求,明明該怯弱,卻不但沒有半點退卻之色,反而也沒絲毫對他的埋怨。


    柏正莫名有些煩躁。


    “你要等就等。”


    柏正扔了口香糖,頭也沒回走進會所。龐書榮沒辦法,隻能把喬輝也拉了進去。


    秋天已經很冷了,尤其是這樣的夜晚。會所前時不時有名車開過來,喻嗔說不害怕是假的。


    可是她對t市不熟悉,找不到回去的路,她左右看看,發現這附近根本不能坐車。


    片刻之前,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恩人會是這樣一個人。她抱住膝蓋躲進牆後死角,這裏對於她來說會安全許多。


    恩人帶來的落差感太大,喻嗔未免有些失落。


    然而小時候奶奶告訴過她一個道理。


    純然的人很少,他們往往沒有經曆過磨難,簡單幸福。而人們身上長出尖銳的刺,是因為經曆過劇烈的傷痛,身處深淵。


    就像自閉症的哥哥喻燃,也如名聲極差的恩人柏正。


    才來一天,喻嗔就看出來,大家都討厭柏正,害怕柏正。既豔羨他的肆意張狂,又瞧不上他強橫易怒,桑桑甚至說他是瘋狗。


    今年的春寒之時,柏正曾從廢墟的漆黑和絕望之中把她拯救出來,喻嗔欠他一條命。


    那麽這回換她,讓他快樂溫暖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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