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這邊她獨自一人已在練劍,手中袖劍雖短小卻淩厲,如白蛇吐信,穿風而過,又如蛟龍穿梭,遊走長虹。


    冬青和溫葉庭相繼而來,見溫葉庭手中攥著一根樹枝,她心想道:“這是看不起我還是他不想活了?”


    溫葉庭有些抱歉地說:“我出來得急,忘記拿劍了。善書不擇紙筆,樹枝也可用的。”


    話雖如此,實際上他則是害怕自己若當真使出全力,這刀劍無眼萬一傷了花間就得不償失了。


    二人便正式交手,先期溫葉庭隻極力避讓鋒芒,樹枝被她一劍砍斷,也未曾直麵相對,乍眼看仿佛陷入僵持。


    待她力有不支,出手遲緩時,溫葉庭便見招拆招,掌控全局,極盡章法,趁其不備回身翻躍至身後,將她反身擄於懷中,側耳細聲說道:“承讓了。”


    溫葉庭感受到她僵硬的身軀,便鬆手將她回穩,眉語目笑。


    而此時她麵色潮紅,呆滯地站在原地,一時之間不知是因有目無睹感到慚愧,還是因兩人過分親密的距離而感到羞怯。


    她心中有些慌亂,“這人怎麽回事,打架也不好生打。”


    冬青見此情景打趣道:“嗯,嗯,我就說這小子深藏不露吧。花間,以後他說的話你一個字都不要信。”


    溫葉庭回過神來,委屈道:“前輩,我冤枉。我又不曾隱瞞過什麽,何來信任一說。”


    “行罷,我繼續指點花間練劍,你回去生火準備餐飯吧。”冬青說道。


    溫葉庭兩眼漆黑,他生來便十指不沾陽春水,哪裏懂什麽生火做飯,於是怯懦地說道:“可是我不會。”


    “不會可以學,能吃就行,你快去,別耽誤了。”冬青說罷便趕溫葉庭走。


    冬青踱步走近,詢問道:“知道為什麽你會輸嗎?你輕敵了。其實要論這武藝,我看你倆也是不相上下,但溫葉庭比你強的點在於他懂得循序漸進,當機立斷。你求勝心切,難免會露出破綻。”


    她倒也覺得這話言之有理,以往她在戰場上都講究一個快,誰能先掌握時機便能奪得先機,隻是沒想到這兩人對戰不同於兩軍交戰,更考驗心態。


    “是我技不如人,還請前輩賜教。”


    於是冬青便開始一招一式進行拆解,告知她該如何從中改易,隻有真正懂得了如何防備,才知如何進攻。


    二人探究了半日,而這邊溫葉庭也忙活了半日。


    他點燃了火,開始仔細回想淵之先前在野外是如何做飯給他吃的,還懊惱著:“早知今日當初就該多看幾眼,做飯怎麽比練功都難啊……”他好不容易把米淘好放進鍋中,時不時攪動幾下,又去院中擇菜,卻不知該從何處著手,隻得小心翼翼地一顆一顆連根拔起。


    冬青回來見他這樣笨拙,氣得胡子都直了,啼笑皆非,便趕他去劈柴,還是自己動起手來。


    她遠遠就望見溫葉庭臉上花裏胡哨的落滿了煙灰,被他這傻樣逗得忍俊不禁。


    午間三人一同進食,溫葉庭卻緊張得很,雙手緊捏著板凳,開口問道:“飯熟了嗎?”


    她啜了一小口,咳了幾聲說道:“熟了。”


    溫葉庭這才放心下來,“我就知道這點小事難不倒我!”


    “熟了是熟了,但是糊了。”冬青沒好氣地說。


    她見溫葉庭垂頭喪氣模樣,安慰道:“哎呀沒關係,有的吃就不錯了,我不挑。”


    冬青看花間如此,便也不再多言,也鼓勵道:“多做幾次就好了,接下來都仰仗你了。”


    “啊?敢情我在這裏是來幹活的呀……”溫葉庭疾呼。


    隨後幾日,她愈發刻苦,披星戴月,終是能夠扔掉袖劍,空手搏鬥,自如運用身形變換,感受每一拳每一掌的力量所致,以柔化剛,剛柔並濟。


    半月之後,冬青感知已適當其時,當日夜裏溫了一壺良酒,邀二人月下酌飲,有一搭沒一搭地嬉鬧著。他心中難忍不舍,但又迫於形勢,忿恨之情不消,喝得酩酊大醉。


    豪言道:“花間,我現在不便出山,以免有什麽風吹草動被他察覺。等時機到了,你務必前來若水聯絡我,我也需得殺他個片甲不留!”


    她看冬青已經喝醉了,便扶著他進屋去。自己又斟滿一杯酒,滿飲而盡,許久沒這麽痛快地飲酒了,她覺得心中暢快幾分。


    溫葉庭知花間不勝酒力,勸道:“你少喝點,上次在卿月樓還是我扛你回去的,差點沒累死我。”


    她手撐著滾燙的臉頰,遙望星夜,嘀咕道:“看不起誰呢?我喝倒你不成問題。”


    說完她才反應過來失言了,又解釋道:“那次是我沒發揮好。”


    溫葉庭望著她,好似在認真解一個謎團,低下頭沉思了一會兒,“花間,我也不知是怎麽了,近來我越發感覺你和最開始我認識的那個花間不一樣了。”


    “怎麽辦?我不會說謊。”她被這樣一問,倒有些窘迫,趕緊向花間求助。


    “石姑娘,不是我說,你確實和我迥然不同,看來遲早得露餡兒。你裝醉吧,先糊弄過去,其實男子就跟小孩子一樣,好騙。”


    於是她佯裝頭暈,撲倒在桌上,把臉埋進臂彎中,大喊一聲:“啊,我醉了!”


    花間要是現在是個正常人,看她這拙劣的演技必定會一口老血吐出來,她略帶沉痛地感慨了一句:“男子雖說好騙,但也不是傻子……”


    幸好溫葉庭也沒過分追究,隻輕柔地回了一句:“我去給你拿杯熱茶。”


    過了一會兒,她悄悄地睜開一隻眼睛去看溫葉庭,果不其然已經往屋裏走去,她立起身來,“我不幹了!上輩子我從來沒這麽憋屈過,怎麽這當了鬼,看人臉色不說,還要演戲,老天真是不開眼!”


    花間被她這一通說笑了,眼見溫葉庭又要從屋中出來了,立馬提醒道:“快趴下,他來了。”


    她倒也聽話,手忙腳亂地又趴在桌上,閉上雙眼,甚至不敢呼吸。


    溫葉庭端著熱茶走了過來,見她臉頰紅潤,略顯嬌羞,不由自主地伸手輕輕撫摸了下她的腦袋。


    她感受到了,反手就是一巴掌打在溫葉庭的手臂上,睜開眼睛叱道:“你幹什麽!想趁人不備?”


    溫葉庭哭笑不得,趕緊雙手作跪拜禮,求道:“小人不敢,女俠饒命!”


    她隻想趕緊逃離此處,急忙飲了一杯熱茶,燙得她喉嚨發癢,但又強忍住不敢作聲。起身往屋內歪歪扭扭地走,還順帶吩咐道:“記得刷碗。”


    溫葉庭一邊大聲應和著,一邊想:“也不知道她跟誰學的。”


    翌日,兩人收拾好行囊,並肩跟隨著冬青行至湖邊,發現停泊著不知哪來的一葉扁舟。


    “來,都把眼睛蒙上。別介意,我不想有任何別人來打擾我的機會。若需要我時,可在若水附近放出一支信號煙火,我便會出來。”冬青邊說邊遞上兩根緞帶,讓他二人自行綁上。


    她與溫葉庭坐在船篷內,四周寂靜無言,隻聽得耳邊潺潺水聲和竹筏聲,相互呼應。


    恍惚間大概行了不足一炷香的時間,倏爾一句“不要回頭”落在耳畔,此刻感覺船已靠岸,溫葉庭便小心問道:“前輩?”


    卻無人回應,於是二人便摘下緞帶,發現冬青已不見蹤影,而他們已然抵達那日落水之處。


    “公子!”遠處淵之朝著他們揮手,並大步流星跑了過來。


    “淵之,你不會一直等在這裏吧?”溫葉庭顯然有些驚訝。


    “是啊公子,那日你們落水後,我去找來船家,沿著這江一路往下都沒找到你們的身影。有人說曾見過那縫隙附近出來過人,便讓我不如在此等候。”


    “行,那就別耽誤了,我有事在身,可不會等你們,走快點。”說罷她便闊步往前走去,溫葉庭二話不說就跟在了她的身後。


    淵之還是第一次見溫葉庭如此順從一個人,悄聲說道:“公子,我怎麽感覺你好像變傻了,好像變得還不如我了。”


    “淵之,你這久了不見,膽子長了不少。有你這樣說自家公子的嗎?”溫葉庭順勢給了淵之一肘。


    淵之吃痛,求饒道:“哎呀,淵之錯了,公子勿怪!隻是這花間姑娘如此著急,我們還是快些走吧,免得被罵。”


    說罷淵之便越過溫葉庭,小步跑在花間的身後,溫葉庭心想“好你個淵之”,也不示弱跟了上去。


    一路上三人未曾歇息,終在天黑之前趕到了一個還算繁華的縣城安平鎮,便找了間客棧住下歇息。


    三人正在客堂進食,聽聞旁邊那桌人談論道,這樂思閣新來了一位名震江南的紅角,今夜將首次登台,好多人都去看熱鬧了。


    她聽得入神,都忘了咀嚼口中的食物,“想什麽呢?”溫葉庭見她癡迷狀,問道。


    她回過神來,“哦,沒什麽。”說罷便又繼續飲食,心裏想著還是冬青前輩做的飯好吃。


    溫葉庭來時見這鎮子街道兩旁店肆林立,夜景朦朧又有詩意,便想邀花間飯後遊玩一番,清聲問道:“花間,要不待會兒我帶你去逛逛?”


    她心不在焉地回道:“逛什麽啊?”


    “你想逛哪裏都行,我們可以去布莊看看,給你置辦一身新衣服,你之前的衣服一直練武都磨舊了。”溫葉庭饒有興趣地說道。


    她停頓了下,又沉思了一會兒,清脆說道:“那樂思閣可以嗎?”


    溫葉庭以為自己聽錯了,差點嚇得噴出口中茶飯,反複確認道:“哪裏?”


    “樂思閣。”這回她聲音大了些,吐字也很清晰。


    一旁的淵之笑道:“花間姑娘,樂思閣乃是青樓,是男子所去之處。”


    “青樓怎麽了?你們難道不想看看他們說的那個女子是何等絕色佳人嗎?”她反問道。


    這一問,可把對麵兩位男子問得發懵了,溫葉庭想罷說道:“行,你想去便去。但你女子裝束恐難進入,你若不嫌棄我帶你去布莊先置換行頭,淵之就別去了,留下照料行李。”


    她心癢難撓,立即站起身來便要拉溫葉庭走,還回過頭來對淵之笑道:“你可真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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