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辰後。


    鳳北與【惡童】站在東廂庭院內。


    鳳北主動與“鄭善孩兒”相隔了半丈距離,閉著眼睛,安靜等待。


    牆頭上,慶十三毫無形象地蹲著,吧嗒吧嗒抽著旱煙,一言不發。


    一旁,紀紅藕揉著摔疼的膝蓋,光潔細膩的膝蓋上擦破了些許皮肉,她暗暗埋怨,早知就不圖新鮮,穿鄭氏布莊新款的開叉裙,叉兒開得足夠高,除了摔得疼之外,並無卵用。


    在尷尬的沉默中,慶十三忍不住了,吹了幾聲口哨。


    這哨聲翻譯成人言便是:少爺怎會如此信任夜未央,信任那鳳北?


    紀紅藕撲哧一笑,反吹幾口:你還叫少爺?


    慶十三不服,繼續吹,咻咻咻咻,一串哨聲急促,但意思表達到位了。


    慶十三:你是不是傻?這都看不出來,少爺那是權宜之計,暫時屈服,認他人作父?


    紀紅藕鼓起腮幫,連吹幾口,用一個長句,表示不服:哦豁?我真不信區區十歲孩童,能有這般心智,能騙過夜未央的十二月,還是那位煞星鳳北。


    慶十三一愣,又咻咻咻連續吹:你聽過鄭老爺有一個叫鄭善的叔兒?


    紀紅藕不爽地吹:今夜事事古怪,你怎知道就沒有?萬一真有呢?男人都不是好東西。萬一鄭家真有其他血脈流落在外頭呢?


    慶十三豁然站起,眯著眼睛吹:女人就是好東西?嘿!就算真是,他流的外家血脈,那他也是鄭老爺的親堂弟!血濃於水!


    紀紅藕與慶十三在牆頭上,你一嘴我一嘴互吹了一會,哨聲起伏如歌。


    鄭修實在聽不下去了,你們這暗號當初還是我教的,你們吹了半天,真以為我聽不懂是吧?


    “都住口!你們都別吹了!”


    鄭修咬牙,發出怒吼。


    慶十三與紀紅藕同時噤聲,不敢再口欠,閉緊了口。


    一位蒙著麵紗的凹凸美婦,推開鄭二娘房門盈盈走出。隻見她身穿緊束黑衣,袖有雲紋,雲中藏星,身材曼妙。誰也看不出,她實際年齡將近四十,屬虎狼之年。


    鳳北聽見開門聲,睜開眼睛。


    這時鄭修已急忙忙迎上,張口便問:“這位姐姐二娘病情如何了?”


    婦人聞言一愣,忍不住捏了捏少年那眉清目秀惹人疼愛的小臉蛋:“小嘴巴可真甜,怪不得上弦叁大人深夜將我請出,我還以為夜未央內出了大案。”


    被上下左右搓著臉蛋,鄭修恍然想起自己現在的身份,擠出笑容,不敢發作。


    “長得真俊。”婦人麵紗下舔了舔幹涸的嘴唇,戀戀不舍地從少年滑嫩的臉蛋上收回手:“你放心,你家嬸嬸現在暫時沒事了。”


    鄭修心算片刻,糾正道:“按照‘現在’的輩分,她算我堂姐。不過這不重要,壁水姐姐,你說的‘暫時’是什麽意思?”


    鄭修目前在鳳北麵前,自稱是鄭善的親兒子。


    惡童是鄭善的老來得子,按輩分該叫鄭浩然大伯,該叫鄭修堂哥。


    鄭二娘是鄭浩然養女,按輩分算得上是鄭惡的堂姐姐。


    換言之鄭修不僅成了自己叔叔,現在同時成了自己兒子,又成了自己堂弟。


    輩分已經亂得一塌糊塗,老爹你安息吧,我鄭修會壯大鄭氏家族。


    鄭氏家族,做大做強。


    被鳳北連夜請來的,是坐鎮於皇城的夜未央二十八星宿之一:壁水。


    壁水出身自一個古老的家族——鎮靈人。


    鎮靈人,俗稱“守村人”。


    從前在地方流傳著一些傳說,說是“無傻不成村”。


    說是這些生長在村裏的傻子,前世都是大凶大惡,今生主動去了靈智,為求贖罪。而地方村莊有守村人在的,往往能長壽安逸,村民衣食無憂,久而久之,某些村長為求村子續存,會重金讓村內女娃,當守村人媳婦,留下守村人血脈。


    說起來也頗為邪門的是,大多守村人都是男孩,天生五行缺智。


    鄭修從前聽說過這種風俗傳言,但顯然是不科學的,鄭修以前都是嗤之一笑,不會當真,迷信習俗罷了。


    但現在,鎮靈人門徑真的存在。


    窺見“鎮靈人”門徑的壁水,血脈古老,幼時懵懵懂懂,傻乎乎的。


    直到十七歲,她才突然開竅醒智,光著腳從村裏跑出。


    最後入了夜未央,成了如今的虎狼壁水。


    壁水阿姨的過去暫不多提。


    鄭修對世界的變化早已麻木,幸虧自己的囚者門徑也不差,不僅能穿梭過去未來,還能改變現在,不慌。他如今隻想鄭二娘平安無事。


    壁水阿姨收了汙手,剛想說什麽,目光卻沒移開,看著那白皙清秀的臉蛋,阿姨又忍不住動手去捏,仿佛那張臉對她有著奇怪的吸引力。


    這次她用兩隻手一同捏上,左右開弓,右左逢源。


    鄭修忍住了。


    壁水阿姨邊捏邊道:“對方奇術師在你堂姐姐身上施了一個術。隔空施術的‘媒介’是平安福囊內的頭發,術的‘規矩’,就暫不清楚咯。這個術顯然是通過附身在你堂姐姐身上的頭發,不斷地汲取她身上的精氣,緩慢消耗她的人魂,若沒人發現,尋常人,長則一年半載,短則三五七天,一命嗚呼。”


    “中了這種奇術的倒黴蛋,最後被人發現猝死,也隻會以為是染了惡疾,虧虛而亡。”壁水見小少爺麵露不愉,終於舍得撒開手,繼續道:“不過,在我的‘奇術’下,對方的術大約能再緩七天。”


    鄭修皺了皺眉。


    一旁,鳳北將手背在身後,淡然問:“壁水,請問,此術,是否可解?”


    “這個嘛……”壁水托著下巴沉思片刻,搖頭:“若鄭二娘同為奇術師,我有八成把握能拔除對方奇術。但對方顯然是隔空施術,一旦察覺到有其他奇術師強行破解,或是打算將那束頭發用力拔下,定有後手,如此,把握隻剩四成。”


    壁水抬頭看見鄭修、蹲牆頭上的紀紅藕、慶十三,以及不遠處的吱吱波波萍萍莉莉四人,麵色皆有變化,便恍然:“看來你們已經嚐試過了。”


    鳳北又問:“確定七天?”


    壁水偷偷看了看鄭家少爺的臉蛋,肯定道:“七天,七天內,你們不輕舉妄動,我保她平安。”說罷,壁水伸出手掌,伸向小少爺:“按照‘規矩’,一錠白銀。”


    “慶十三,去抬一千兩出來,算姐姐的辛苦費。”鄭修朝慶十三揮揮手。


    壁水卻搖頭:“多了不要,少了也不可。看來你不太懂‘規矩’,原來是門外人。罷了,上弦叁大人,您是了解我的,我的‘規矩’。”


    鳳北點頭,摸出一錠白銀,丟向壁水。


    壁水似乎知道鳳北那雙手的邪乎,當鳳北取出銀錠時,壁水渾身一僵,雖不明顯,但卻緊張幾分。當鳳北隔遠丟來銀錠時,壁水又軟了下來,輕舒口氣。


    掂了掂,收錢刹那,壁水眼眸深處亮光一閃,心滿意足地離開鄭家。


    壁水走後,鳳北安靜地看著鄭修。


    一時沉默。


    裴高雅在假山背後撓撓頭,覺得腦殼漲痛。


    這娃到底是誰的呢?


    “唔……”


    房內傳出異動,鄭二娘嚶嚶嚀嚀,竟醒了。


    鄭修立即入內,可不敢靠太近,遠遠叫了一聲:“二娘?”


    虛弱的鄭二娘自床上坐醒,她顯然不清楚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麽,蒼白的臉上晦暗無光,毫無昔日光澤。


    她睜開眼,看著麵前少年。


    刹那間,她差點以為自己回到過去,看見了年少時的鄭修。


    “你、你、你是?”


    許多人擠在門外。


    【惡童】再次變成了所有人的焦點。


    大家似乎都在等一個合理的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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