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存在的。”


    鄭修沉默了一會,搖搖頭,否認了橘貓的說法:“不存在絕對的天敵,總會有應付的辦法。”


    安妮大人認命了。


    身為兩屆主宰的她,格外地有發言權。她低頭看了看自己胸前的洞,想了想自己的【漏洞】,又用意味深長的眼神望著鄭修,接受了【漏洞之主】這一身份的她,深切地明白了一點:所謂“天敵”是存在的,【修正】則是【漏洞】的天敵。


    於是她反問:“你確定?”


    鄭修默然,沒有回答。


    他攥緊手心,指甲在掌心中掐出一道口子。


    神血湧出,轉眼被那道口子吸了進去。


    聞到神血的芬芳,安妮鼻子動了動,不解問:“你在幹什麽?”


    “棄船,搬救兵。”


    鄭修言簡意賅地回答。


    “棄船!??”


    鄭修簡短的語句果然引來了旁人的震驚。


    “我們要棄船?”


    烏傻眼了:“棄船?那我咋辦?”


    鄭修微微眯著眼睛,望向故作驚訝的“烏”:“你覺得呢?”


    小烏一愣,隨後心虛地移開目光,弱弱地低下頭:“伱察覺到了?”


    安妮冷哼一聲:“不就是有‘權柄’的味道麽?這有什麽好奇怪的?被你碰過的東西,都會在一定程度上被‘幹涉’,被‘修正’,合情合理。”


    小烏搖頭輕笑,一陣流光閃過,在其他人驚訝的目光中,小烏那迷你的身體一點點地變大,變成了常人大小,一位嬌俏的少女。


    少女的五官一眼看去讓人覺得非常精致,像是從電影裏走出來的芭比娃娃,無可挑剔。可再細看時,卻給人一種神秘莫測的感覺。明明是同樣的五官,在短短的十秒內,給人的感覺瞬息萬變:一會是嬌俏可人的少女,一會是甜美嫻熟的少婦,一會是悶悶不樂的寡婦,一會又是行將就木的老嫗。


    “船長,此事說來話長。”


    “長大”後的小烏嬌羞地捏著裙角,不安地說道。她生怕船長誤會她不懷好意,或是故意想隱瞞什麽。


    “長話短說。”


    “吾曾為‘思念’,烏拉諾斯,一位……回溯的神。”


    “嘶……”


    鄭修不明覺厲,但安妮一聽,卻猛地倒吸了一口涼氣:“思念茶餐廳?”


    “你光顧過小烏的茶餐廳?”


    小烏好奇地看向小貓。


    安妮麵露遺憾:“吾曾聽說過,你那裏售賣一種名為‘思念’的茶,可品‘輪回輾轉’,可嚐‘世間百態’,可歎‘命運無常’,茶中可見‘喜怒憂思悲恐驚’。可惜,等吾崛起時,傳說你已在一場遊戲中隕落、回溯,不知所蹤。”


    “那是我。”


    小烏點點頭。


    鄭修想起了當初在翻閱【航行日誌】中,無意中查閱到的一條加密信息,脫口而出:“希……與烏?”


    “是我們。”


    鄭修問安妮:“是你之前的‘前輩’?”


    安妮兩爪一攤:“算是吧。說起來,吾與她的處境也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吾在你的影響下,成為了新的主宰,而她,卻成了如今的‘領航員烏’。”


    “知道這些就夠了。”鄭修沒有再深究小烏的過往,一位神回溯,來到這裏,並不是一件值得回憶與細細品味的事,其中辛酸,外人難道。他平靜點頭,轉移話題:“所以,我們所處的這裏,就是‘眾神回溯之地’,一個……”


    鄭修欲言又止,橘貓卻自嘲般笑了笑:“垃圾場,回收站,沉淪之地,集汙穢之大成,不必忌諱,但說無妨。這裏,就是這樣一個破地方,漆黑無光,沒有希望,沒有活路。回溯到這裏的一切,終將成為‘源’的一部分。我們,都是被淘汰的‘失敗者’,是‘垃圾’,是‘無用之物’。”


    鄭修聞言,正想安慰這頭剛“新生”不久的“漏洞之主”。可轉念一想,似乎他沒有反駁的理由,更談不上安慰二字。


    橘貓曾以殘花敗柳之軀,走過許多瀕臨毀滅的世界,在這些世界裏偷偷摸摸、扒扒撿撿,她獨自一貓,幾乎遊遍了黑源海,才東拚西湊地搭建出鄭修土生土長的“大乾”。其中辛酸,並非三言兩語可以道盡。


    她說的“垃圾”,說的“無用之物”,,說的“失敗者”,正是她那一紀又一紀的“拾荒日子”裏,最真實的寫照與心路曆程。


    如今親眼看著自己辛辛苦苦搭建的“世界”,不僅落入雪莉的囊中,更被如此肆意地摧殘、分解,她才是最慘的那一位。


    鄭修默默地摸摸橘貓那毛茸茸的腦袋,橘貓閉上眼睛,不忍直視。


    在片刻的沉默中,氣氛凝重,外界寂滅,萬物歸無。


    雪莉就似憑空出現的滅絕一切的怪物,她所經之處,生靈塗炭,世界坍塌,無一幸免。


    這時,鄭修察覺到手掌傳來怪異感,翻掌一看。


    掌心間,一抹紅色的火焰燃起。


    火焰燃盡,上麵浮現出一張靚麗的卡牌,卡牌如動畫般在鄭修的手掌中翻轉著,翻著翻著竟浮出掌麵,成了一張真正的卡片。


    鄭修捏著卡片,卡麵是一副類似於棺材般的規則盒子。


    “棺材?”


    安妮一隻眼睛大一隻眼睛小,瞪著單眼怒問。


    這他媽不是在罵神嗎!


    你送誰棺材呢!


    “是魔術師的道具。”


    鄭修起初也覺得像棺材,但很快他結合對方的身份便想明白了。捏碎卡片,在鄭修創造出的臨時避難所中,流光匯聚成如卡片般模樣的盒子。


    盒子咿呀一聲打開,裏麵竟是一個深不見底的洞穴。


    “快進去!”


    “這是?”小烏瞪著這奇怪的東西問。


    鄭修道:“魔術師最擅長的是什麽?逃生魔術唄!他提前在我的手掌裏留下了一個逃生通道!”


    眾人一聽,這才麵露恍然。


    “明白了。”小烏主動站出,微笑著朝其他人揮揮手,進入了逃生魔術盒中。


    神與人不同,神沒有“死亡”的概念,僅有回溯一說。如今小烏與安妮都是回溯過後,因緣巧合下新生的存在,更是無所顧忌。


    小烏踏入後,其他人秉著對鄭修的信任,沒有廢話,陸續入內。


    “你就那麽相信祂們?”


    望著魚貫通過“魔術”逃生的鄭氏眾人,想起這通道的來曆,仿佛觸動了安妮心底的一根刺似地。對方是蝙蝠麾下的神,蝙蝠麾下的神能有什麽好貨色。


    臨時避難所中,眾人漸漸通過逃生通道消失在此間。


    鄭修異樣地平靜,望著那黑黝黝的洞口,深不見底的盒子宛如一個黑洞,吞噬一切,其他人難免不安。麵對安妮的疑問,鄭修眼中閃爍著智慧的神光,深深吸了一口氣後,徐徐道:


    “你有沒有想過,當初你被‘那一位’追殺,一路逃到此處,辛辛苦苦在黑源海中耕耘、創世,又出事,直到遇上我,是一次巧合,或是某人有意為之?”


    安妮忽然瞪直了眼睛。


    鄭修掰著指頭開始數:


    “從我坐牢那一天開始,我覺醒了穿梭鬼蜮的能力;”


    “我在白鯉村中救下的小女孩,超脫世間,如今至少成了一方女神的存在;”


    “鳳北隨手抓的小貓,是一位隕落的主宰;”


    “你隨便找的一根龍骨,裏麵藏著一位回溯的‘思念’之神;”


    “我入侵第一個世界,隨便在一個地下避難所救下的雪莉,竟擁有‘將理想化作現實’,成長至如今連主宰都無可奈何的程度。”


    “而早已回溯的你,恰好被我輕輕一擰,而又那麽恰好,我當年在鏡塘鎮救下的‘棉蛻’,不知不覺間成長成‘新生’,‘優雅’消失,新的主宰‘漏洞’誕生。”


    安妮的嘴巴越張越大,眼睛也越睜越大。


    鄭修徐徐念出一段一直盤踞在心頭的話,一段謎。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一念生,一念滅,此間孕生萬千泡影。”


    “唯你所往,錨定真實。”


    “唯一的門徑,唯一的辦法。”


    “逃出囚籠。”


    所有人都離開了。


    這枯寂的天地,昏天暗地,再無他物。


    神國的“加速”慢下,不知抵達了何處。


    鄭修雙眸平靜,轉頭望向橘貓:“除非我走的是逼王路線,否則,我無法用‘巧合’去形容我與你,我與她的這一生。”


    安妮嘴巴微微張開,卻不知該說什麽,她的腦子裏像是長滿了毛,亂糟糟的,無數的線索勾成一塊,無法捋清,也無法快刀斬斷。


    如今回頭細想,夢魘之主追殺她的緣由也過分可笑了一些。她不過是無意中在夢境中闖入了對方的夢境,又無意中在對方的夢境中看見對方變成曼妙美婦的形狀,抓著一個瓶子死命地舔。


    僅此而已。


    身為從前一代活到新世代的老前輩,怎麽就能用這種可笑的理由,追殺吾到源海的盡頭了呢!


    可笑!


    滑稽!


    在安妮的沉默中,鄭修微微一笑:“這句話我琢磨了無數次。最初,我認為的囚籠是那鐵鑄之牢,不過爾爾;後來,我認為這句話中的‘囚籠’,是心中之囚,我已跳出;再後來,我又發現這句話所說的‘囚籠’,是那無解的輪回,我斬斷那一個個糾纏的‘結’,撥亂返正,讓一切回複正軌;不久前,我則認為,我的囚籠是那被困住的船舵,阻止我等繼續航行。”


    “可現在啊,”


    “我發現,這句貫穿始終的謎題中,那所謂的‘囚籠’,”


    “其實是我本身。”


    “名為‘鄭修’的我,名為‘修正’的……宿命。”


    安妮撇撇嘴:“吾討厭宿命論。”


    鄭修心如止水,朝安妮伸出手。


    “那麽,偉大的、優雅的、不朽的、新生的漏洞之主,你想知道這一切的答案嗎?”


    安妮默然,主動將軟綿綿的爪子送到鄭修手中。


    一神,一貓,手牽著爪,躍入逃生魔術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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