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鳳北一往無前,進入高牆,鄭修半邊身軀被鳳北的“不祥”所刪去,他仍未明白這究竟是為何。


    “鳳北!”


    片刹的停滯過後,鄭修瘋狂地用僅剩的一隻手臂,拍打著那一麵看不見盡頭,將“裏”與“外”,將“生”與“死”,將“他”與“她”徹底隔絕的“高牆”。


    一麵牆的距離,近在咫尺,卻遙不可及。


    砰砰砰砰!


    鄭修拍打處,閃動著血紅色的浮光,浮光匯聚成一個個巨大的“x”。


    “小醜權杖!”


    鄭修不知鳳北進去後究竟會麵對什麽,可鳳北那一刻毫不猶豫的轉身,那眼角透露出的決然,讓鄭修心中有股不好的預感。他毫不猶豫地召喚出小醜權杖,隨著小醜那滑稽的大口中數字跳動,轉眼定格在一個“壹”。


    燃燒著漆黑火焰的地獄烈刃,因鄭修斷臂,隻餘其一。


    “龍低頭!”


    鄭修目眥欲裂,咆哮著,鎖鏈催動地獄烈刃,一刀斬下!


    啪!


    可是啊,高牆上所展現出的符文,意味著“絕對的禁止”,鄭修的武器在觸碰到高牆的瞬間,便轟然碎裂。


    精神海中,屬於人性的那尊人像,緩緩睜開眼睛。


    可此刻,精神海中所閃耀的,並非人性的光輝。湖麵染黑,大地皸裂,山川崩塌,植被枯朽。種種意味著絕望、迷茫、不甘、憤怒、疑惑,人性的弱點,在這一刻,無限地在鄭修的心中放大,填滿了鄭修的精神海。


    “叔叔,睡吧。”


    一個稚嫩的聲音自天穹中傳來。


    雪莉殺至,毫無征兆地出現在眾人上方。


    “快進去!”


    如女武神般的尼爾,手指光耀神劍,操縱著能天使,隻身殺向雪莉。


    雪莉身後,如海嘯一般的汙穢,頃刻間便淹沒了所有在場的存在,衝向“高牆”。


    呼!


    無數藤蔓與觸須,撕扯著能天使的身軀,能天使的速度越來越慢,越來越慢。


    能天使背後的層層光輪,也在汙穢的侵染下,失去了光耀與顏色。


    僅剩的光芒,如微小的火星般,一點點地匯聚在尼爾的長劍上。


    “有一位偉大的人類曾經說過,”


    尼爾的聲音,溫柔且堅定地在黑夜中響徹著:


    尼爾高高舉起神劍。


    可下一秒,一道漆黑的光自上而下,將能天使貫穿。


    能天使舉劍的動作定格。


    “滋滋滋——”


    能天使那精致的麵容,上麵布滿了裂紋。


    貫穿能天使的那束黑光,一舉擊穿了能天使後,墨色的光影漸漸消去,竟是如魔神般猙獰的“鄭修”。


    魔王·鄭修,眼神冷漠,空洞,不具色彩,宛如一件完美的武器。


    “十星神器·魔王。”


    雪莉微笑著,俯瞰這一切。


    這讓她覺得渺小,無趣的神們。


    在雪莉看來,隻有鄭修,值得與她一同,活在新世界裏。


    隻有鄭修,配得上與新的“全知全能”,共同創造她理想中的“完美世界”。


    她與鄭修,則是“完美世界”中的亞當,與夏娃。


    ……


    “滋滋滋——”


    巨大的能天使胸前的“太陽”失去了溫度與能量,轟然破碎,緊接著,能天使眼中的光芒一點點地消散。


    她的聲音,微弱卻堅定地回蕩著:


    “每個人生在這個時代……滋滋滋……定是有意義的……”


    “哪怕每個人活著的意義如此‘微小’……但這些微小的火星,滋滋滋……一旦聚集在一個人的身上,最終也會爆發出足以刺痛神明眼睛的……”


    “滋滋滋……”


    “怒火。”


    雪莉搖搖頭:“無聊。”


    她揮揮手,第二尊“魔王鄭修”自她背後浮現,在能天使麵前,體型堪比塵埃的“魔王·鄭修”,此刻背後卻閃動著漆黑的魔影,汙穢遮天,攝人心魄,一腳踢碎了能天使那精致的麵容。


    能天使的崩潰,意味著一個宇宙的消亡,一縷縷“源”在汙穢的牽扯下,一部分匯入雪莉的體內,一部分被高牆所吸引。


    無論是高牆還是雪莉,都在貪婪地爭奪著一切,吞噬著一切。


    雪莉滿足地打了一個飽嗝,汙穢更為活躍,隨著她打出一個個響指。


    第三個,第四個,第五個。


    粘稠的黑線鏈接著雪莉,五尊樣貌酷似“鄭修”的“魔王”,緩緩懸浮在天空中,可怕而沉重的壓力,以肉眼可見的波紋,向四周擴散,本就一片狼籍混亂的熔爐空間,在五尊魔王的可怕威壓之下,竟形成了肉眼可見的扭曲,被相互撕扯的“源”,竟圍繞著五尊“魔王·鄭修”與雪莉,瘋狂地匯聚著,他們就像是颶風的風眼,是風暴的中心,可怕的源風暴席卷著這片空間的一切,碾壓著仍然活著的生物。


    熔爐空間仿佛成了對方的主場,徹底活躍起來。惡心的藤蔓自海嘯中卷向九喵,九喵躲閃不及,一點點地被拉下去,沉入深淵。


    “嘻嘻嘻!”


    不笑喵臉上忽然流露出誇張的怪笑,六把巨大的寶刀唰一聲抖出,刀的影子生出了刀,刀又投下更多的影子,影子又生出了更多的刀,君不笑的“戲法”在權柄的加持下,在喵喵的加持之下,無限地放大。鋪天蓋地的“善良的刀”頃刻間如蝗蟲過境般,鋪滿了所有人的視野。


    然而迎接君不笑這一招的,僅僅是“魔王·鄭修”平平無奇的一揮,唰!其中一位“魔王鄭修”手中出現了一把巨大的黑色剪子,哢擦!不笑喵被攔腰斬斷!


    “萬物兩斷”的餘波,竟將如瀝青般粘稠的黑海切成兩半,與黑海一同一分為二的,還有擋在荊雪梅麵前的肌肉喵,裴高雅。


    在千鈞一發之際,裴高雅一腳踢開了荊雪梅操縱的“九命喵”,接下了這足以將世界艦一分為二的攻擊。


    “咳!”


    裴高雅劇烈地咳嗽一聲,回頭想說什麽,卻忽然苦笑一聲:


    “諸位,保重,裴某先行一步。”


    裴高雅的聲音,徹底自共同意識中消失。


    “老裴!”


    “老裴!”


    荊雪梅仍在驚愕中,慶十三夫婦二人與裴高雅情同手足,共事多年,不料一眨眼,陰陽兩隔,夫婦二人同時在“共同意識”中發出了淒厲的咆哮。一瞬間,悲傷、憤怒、難以置信、絕望,種種不安的情緒,彌漫在九命喵的共同意識中。


    “老爺呢!”


    “草,老爺被拖下去了!”


    “快把老爺挖出來!”


    “完了,二娘也被帶走了!”


    “都……都被帶走了!”


    洶湧的海洋,如一尊無法用任何言語描繪的怪物,將所有仍活在這一刻的生命,吞噬殆盡。


    無敵。


    黑暗漸漸遮住了他們的眼。


    絕望。


    他們心中的光一點點地消失。


    即便隻是驚鴻一瞥,他們也能察覺到,五尊“魔王·鄭修”幾乎是以“無敵之資”碾壓了他們。


    那是“理想中的鄭修”,是在雪莉心中,“無敵的鄭修”,鄭修以往所展現出的,變化多端的武器與能力,此刻化作“雪莉的理想”,成為了所有人的噩夢,也成了,壓死“希望”的最後一根稻草。


    那是在雪莉的“理想”中,進化到極致,成為無敵主宰的“修正之主”,她吞噬了一切,動用了她所能汲取的一切“源”,將這一切,將她的理想化作了現實,化作了五尊……無敵的“魔王”。


    五尊主宰,


    五尊站在了巔峰的,修正之主。


    連剛成為主宰,也無法匹敵的,最可怕的存在。


    “啊………………”


    “啊…………”


    “啊……”


    “啊”


    “。”


    眾人一點點地失去了聽覺,視覺,嗅覺,觸覺,感知。


    其他人的聲音,一點點地在“共同意識”中消失。


    汙穢將他們吞噬。


    好累啊。


    就這樣吧,


    無邊的黑暗中,所有人,一點點地閉上了眼睛。


    這是……宿命。


    可悲的宿命。


    五尊魔王冷漠地俯瞰著一切。


    “睡吧,叔叔。”


    雪莉小心翼翼地將鄭修保護著。


    雖然她創造出五尊酷似鄭修的魔王,但雪莉很清楚,“魔王”就是“魔王”,“鄭修”就是“鄭修”,不一樣的哦。


    叔叔是特別的,是唯一的,誰也無法取代的。


    雪莉興奮地看著一點點吞沒了所有存在的汙穢,如海洋一般無邊無際的汙穢,當洶湧翻騰的黑色海洋,一點點地歸於平靜,雪莉知道,一切就快結束了。


    嘩!


    不知過了多久,這裏成了一片如鏡麵般,光滑無紋的平麵。


    一望無際的漆黑平麵。


    與那一麵高高屹立的“牆”。


    “平麵”將“牆”包圍了,各種意義上。


    雪莉協同五尊“魔王·鄭修”,緩緩地落在完美無暇的黑色平麵上。


    “啵!”


    突然,如鏡麵般完美的平麵,吐出了一個小小的“氣泡”。


    那是一個“狗頭”形狀的氣泡。


    萎靡不堪的狗頭光波,赫然是“狗帝”在被吞噬前,最後的掙紮。


    雪莉啞然失笑,她甚至連動的心思都沒有,眼睜睜地看著狗頭形狀的光波,如溺水的孤勇者般,扒拉著四肢,努力地向上衝,可沒過三秒,狗頭光波陡然蔫了,轉眼消散無形。


    “無趣的掙紮。”


    雪莉點點頭,走向那麵牆。


    ……


    ……


    牆內。


    鳳北站在“汙穢的源頭”,這位酷似人類的“存在”麵前。


    她看著這風燭殘年的男人,不知為何,腦中陡然閃過了當年“燭”的身影,一閃而過。鳳北緩緩舉起手,她一點點地靠近男人,她本想就此結束一切,可望著男人那慈祥的目光,與恬靜的微笑,她幾番掙紮,高舉的手卻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為什麽……”


    鳳北顫抖著聲音問:“為何……是我。為何,非得是我。”


    男人舞動的長發,忽然停下。


    他沒有移開目光,在鳳北的逼視下,豎起一根食指:


    “源海,在某種冷漠意誌的影響下,一直維持著‘微妙’的平衡。”


    “世界的興衰,萬物的生滅,一切都遵循著‘平衡’而運轉。”


    “‘平衡’並非絕對,‘平衡’就像一個天平,偶爾這邊多一點,偶爾那邊多一點。”


    “於是,多餘的那部分,成為了‘熵’。”


    不管鳳北聽沒聽懂,男人似乎很多年沒說過話了,他自顧自地豎著食指說出了真相:


    “本來,‘熵’維持在可控範圍之下,是無需懼怕的。”


    “可是,我誕生了。”


    男人微微一笑:


    “我的誕生,瞬間打破了‘平衡’,壓垮了本該維持著‘微妙’的‘天平’。”


    “‘熵’以不可遏製的速度在複製著。”


    “我越幹涉,熵隻會越生越多。”


    “於是,終結不可避免,一切都將重置。”


    男人平靜地望著鳳北那張微微變化的臉,笑道:


    “結局早已注定,可我想到了走向第二種結局的辦法,”


    “刪除我,則是,”


    “‘唯一的辦法’。”


    鳳北輕咬下唇:“可為何是我?”


    男人笑而不答,他閉上眼睛:“你沒有時間了。”


    鳳北深深吸了一口氣,她努力讓自己顯得平靜些,從容些,走向男人。一步,兩步,三步,鳳北眼眸虛著,冰冷而堅定的眸光流轉著。


    “夫君對鳳北而言,是如烈陽般耀眼之人。”


    “我鳳北一生,自一開始,就無人盼望著鳳北活著。”


    “直到那一天,夫君跨越輪回,逆轉過去,告訴鳳北,我也能活下去。”


    “所以,鳳北活了。”


    “前半生,鳳北願意為夫君而活著。”


    “成神、無敵、逍遙、永生、超脫……在鳳北眼中,抵不過與夫君二人,居住在邊陲小鎮,男耕女織,與世無爭。”


    “抵不過我與夫君爬過的那座山,”


    “抵不過夫君畫的那些畫,”


    “抵不過夫君外出打獵時的笨拙,”


    “抵不過夫君吃茴香羊頭鍋時那哧溜的聲音,”


    “抵不過夫君夜裏那令鳳北心安的鼾聲,”


    “明明……僅此而已。”


    三言兩語間,鳳北來到男人的麵前,一步之遙。


    粉色的蝙蝠在她身後,用力捂住了眼睛。


    “從來,不會有人盼望鳳北活下去。”


    “呼,這或許就是鳳北的命吧。”


    “直到最後的最後,亦是如此。”


    “上天本就不公,何苦無謂嗟歎。”


    鳳北心意已決,舉起了手,漆黑的光繚繞著,那是【刪除】的偉力。


    隻為了眼前這“汙穢之源”,而存在的宿命。


    拍碎權柄的瞬間,她將一同死去。


    ……


    “唉。”


    遙遠的戰場外。


    隻餘投影的“魔術師”,看著漸漸歸於平靜的熔爐表麵,長歎一聲。


    晴天娃娃落在魔術師肩頭,噴著水兒。


    “咱們完蛋了。”


    晴天娃娃蔫了,耷拉著腦袋:“如果一切都重置了,咱們還記得劇團麽?”


    “怕是無數紀元以後,你不是你,我不是我了吧。”


    “好慘……”


    魔術師無所謂地聳聳肩:“沒關係,大家都一樣。”


    呼!


    一道漣漪伴隨著柔和的光芒,出現在魔術師的身後。


    漣漪中,一位表情嚴肅,咬著棒棒糖的少女走出。


    “喲!希女神,你還在呢!”


    被魔術師稱為“希女神”的少女,白了魔術師一眼,目光洞向熔爐中,滴滴滴,她的眸中泛著光彩,似乎想要將熔爐內的一切看穿。


    “不用看了,黑烏烏的一片,越來越安靜了,估計都涼了。我準備打包東西,找個舒服的地方,把自己埋起來,也算是在臨終前,找一處好地,舒舒服服地閉上眼睛。”


    希女神沒回答。


    魔術師一攤手,他看出了希女神並不死心,無奈道:“人類有一句古話說得好,生前何必久睡,死後自會長眠。瞧我,活著的時候就從來不睡,這會終於能滿足‘一覺睡到醒不了’的美好遺願了。”


    希女神忽然笑了。


    “原來是汪兒嗎。”


    她豎起一根纖細的食指,上麵凝聚起一束蒼白的火苗。


    隨著火苗的聚集,少女的身軀越來越單薄,幾近透明。


    “你……”


    魔術師震驚地望著希女神:“你想現在就涼?沒必要吧?憑你這點兒連我吹口氣都能滅掉的小火苗,丟進去不是白送嗎!”


    “你知道嗎,我聽見狗叫聲了。”


    希女神閉上眼睛,修長的睫毛再也無法在她透明的臉龐上投下陰影。


    魔術師:“?”


    “有時候,”


    “深陷於絕望中的人啊,他們所需要的,也許隻是……”


    “一束微不足道的光。”


    希女神微微一笑,將那一縷蒼白的火苗投入熔爐中。


    “一束,”


    “點燃‘希望’的燈光。”


    火苗如一點星辰,微弱而有力地落入熔爐中。


    一點,兩點,三點,四點,五點,六點……


    漆黑的塔,那汙穢的熔爐表麵,隨著光芒的投下,竟如星星之火般,越來越多的光點亮起。


    魔術師震驚地看向熔爐,看向重新燃起火光的地方。


    “那裏,不是還有很多尚未熄滅的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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