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閉處位於修定寺塔後一座陡峭的大山腳下,有一條長眠竹林間的羊腸小道,彎彎曲曲、一直通向幽深隱秘的碧空石室。


    據說這裏常有異象發生,聽聞者毛骨悚然,汗不敢出,因此,這裏人跡罕至。


    翌日,兩位武僧師父押著符存走進毛草叢生的幽深小道,顯然久無人問津,周圍花木掩映,又濃又密,深潭倒影,鳥嗚空山,萬物更顯一片靜寂,隻能聽到那悠悠敲鍾的回聲。


    三人走近碧空石室,隻見室壁與陡峭的山石相連,整座石室顯然是鏤空雕鑽而成,周圍雜草苔蘚滿布。


    武僧師父用木棒進行一番梳理,突然,石山旁高聳茂密的雜草向兩邊傾斜,似波浪翻滾而來,發出呼嗤呼嗤聲響,嚇得三人趕緊閃躲一旁,一條烏黑網紋巨蟒,身長約數丈,體龐似大桶,急速躥出奔去。


    武僧師父解開鐵鎖鏈,用力推開石門,石室裏漆黑一片,一個武僧師父點燃燭火一照,隻見石室裏陳放著石床、石桌還有一個石盆,石盆旁邊有一股清澈的暗流滲出,沿著石溝緩緩流向室外某個地方。


    三人小心翼翼地進入石室,武僧師父將燭火置於石桌旁的燭台上,來回仔細察看石室,整個石室方圓數平,石壁經過了一番雕琢,細看可見一些奇花異草、飛禽走獸的圖紋。


    過了一會兒,兩位年過三十歲的僧人擔來符存日常起居用品,布置妥當後,他們和武僧鎖上石門而去。


    符存走到石門邊,右眼貼近門縫,向外望去,默默地目送著他們一路邊說邊笑、漸行漸遠……


    碧空石室的四周僻靜至極,隻有幾隻蝴蝶在山花中翩翩起舞,還有蜻蜓停落枯葉的聲響,似乎都清脆入耳,不知過了多久,符存呆立凝望,頸酸眼脹、腿腳發麻,這才回過神來。


    “啊……上天啊,我何錯之有?何錯啊?”符存連連嗷嗷大吼,發泄著內心久抑之氣,然後來回踱著步。


    “何錯?哈哈哈……”門外一陣喧囂聲起,來者約莫五六人,說說笑笑。


    符存快步奔到石門邊,問道:難道師兄們過來放我出來麽?


    “嘿嘿嘿,放你出來?做你的白日夢吧!哈哈哈……”李彥威擠眉弄眼、冷嘲熱諷,其他師兄也哈哈大笑起來。


    “李師兄,為何你要在師父麵前添鹽加醋地誣陷我,置我於石室!這對你有何好處嘛!”符存質問道。


    李彥威做了一個鬼臉,洋洋得意道:好處?我就是看著你心煩,置你於石室,眼不見、心不煩,這就是好處啊!


    “你這小子欺負弱小,淨瞎折騰!”氏叔琮總覺得李彥威師弟做過火了,責備道。


    蔣玄暉卻不以為然,助紂為虐諷道:哎!叔琮師兄什麽時候大發慈悲了啊!平時不也是對符存橫看豎看不順眼嘛!如此宵小,何必傷了我們兄弟間和氣呢!


    “罷了!罷了,我隻是覺得大家師兄弟一場,不必如此狠心相待而已。”氏叔琮說完,獨自離去。


    “都是你符存,惹得大家不快樂!”李彥威無理怨恨,然後詛咒道:關在這裏,一年半載,不是孤魂夜鬼,就得是一廢人,哈哈哈……我們走!


    “李師兄,你們逞強欺弱,誣陷好人,如此傷天害理,會遭報應的!”


    石室四周又恢複了靜寂,符存癱坐在石床上,耳畔反複回響起李師兄最後說的話,然後嚷嚷大叫道:我不能死!我要回家!我也不要成為廢人……


    符存的吼叫聲在石室裏回蕩,那燭火早已熄滅,隻有門縫裏照射進來的光線越來越暗,精疲力盡的符存,漸漸地安靜下來,困倦得迷迷糊糊進入了夢鄉……


    “心有一切有,心空一切空;心迷一切迷,心悟一切悟;心邪一切邪,心正一切正;心亂一切亂,心安一切安……洪門噠依法嗡……一切為心造,無心自解脫……阿彌陀佛……碧空似無空,青雲平步蹤;柳葉切四疆,力央啟戶樞,抽柳無痕處,青雲駐碧空……洪門噠依法嗡……碧空青雲入,二指禪乎掖,點劍擊碧,青雲噬星空,平步蹤,飛龍吞江海,騰龍影無蹤……”


    誦經梵音好似來自遙遠的天際,卻又那麽地清晰入耳,符存循著梵音傳來的方向尋去,不經意間就來到了棕樹湖邊,隻見一位老和尚打坐反複呤誦心經和碧空青雲訣……


    棕樹湖四下空曠暗沉,老和尚駝背彎腰,身形消瘦,背向著符存來的方向。


    “咦!原來是行堂老和尚!”符存走近一看如此熟悉的背影,大為驚訝,納悶:行堂老和尚年邁不肯頤養清修,平日裏總是忙於清洗齋具什物,如今難道接受了頤養堂靜修?否則,哪有此閑心到湖邊來打坐誦經?


    起風了!湖邊棕樹葉翻飛呼嚎、涼風嗖嗖,梵音好似被風卷著若近若遠,一切變得若即若離,令人倍感孤冷空寂。


    符存走近老和尚時,老和尚卻起身就走,頭也不回,符存苦苦哀呼道:老師父,為何不瞧上我一眼就走?老師父,別離開我!


    突然,老和尚轉過身來,麵目猙獰地盯著符存,唰地一聲,揮劍自刎,老和尚頓時鮮血噴射,血肉模糊,大呼道:是你害了老衲,拿命來!拿命來……


    “不是我!不是我啊!”符存大駭驚醒,彈坐起,汗流浹背,口裏不停喃喃自語:原來是夢魘,幸好隻是個夢……


    此時已是月沉星斜,深夜中,時不時傳來狼嚎聲,石室四周幽暗漆黑,符存喘息慢慢平緩下來,正要躺下再睡,突然,門縫處傳來一陣陣聲響,令人不禁擔心門鏈不牢,要是凶猛的動物闖進來,那將如何是好,符存翻爬起床,找來重物堵住門口,才又安然躺下入睡。


    “符存,起床了!”


    兩位僧人解開鐵鏈,推開石門,把早齋放到石桌上。


    清晨一縷曙光照射進來,符存好不容易入睡,又被僧人吵醒,躺在床上懶得起來,睡眼惺忪怨道:才入睡,又來吵醒我,好生煩人!


    “給你送吃的,還嫌我們煩,不識好歹,我們立馬便走!”


    “別!別!別!”王賢快步進來,攔著意欲離去的僧人,不停說著好話:兩位師兄,請息怒!符存賢弟說話莽撞,請多多見諒!


    然後快步奔到石床邊,一把拉起符存,一邊暗使眼神,一邊說道:還不快快去給兩位師兄賠禮認錯!


    符存一下清醒過來,知道自己說錯話了,趕緊走到兩位僧人麵前,畢恭畢敬地行禮道:兩位師兄,剛才我迷糊中言語冒犯,還請兩位師兄見諒,實在是由於昨晚一夜噩夢,天亮前才入睡,一時迷糊說錯了話,請多多海涵!


    兩位僧人並無為難之意,也就不再多計較,把齋飯齋菜放回石桌上,對王賢說道:早齋過後,修定寺就不再容你了,你還不快快下山趕路去,一到黃昏,恐怕山中凶多吉少啊!


    “二哥,你今天就要下山了呀?”


    “是啊,我來看你一眼後就得速速下山去。”王賢拉著符存的手,叮囑道:你關在這裏,今後的日常生活就靠兩位師兄照顧了,記住要多聽兩位師兄的話!”


    符存連連點頭應道,心裏很不是滋味,擔心道:這次下山,二哥是獨自一人還是有人結伴而行呢?


    “獨自一人!”


    “兩位師兄,請你們好好照顧符存賢弟,我下山如有所作為,今後一定上山來感恩兩位師兄!”


    “趕路要緊,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王賢與三人告別,背負行囊,手提長棍匆匆而去……


    接下來的幾天夜裏,符存總是一入睡就開始重複著同一個噩夢,行堂老和尚獨坐棕樹湖邊,反複呤誦心經和碧空青雲訣的情景,一夢醒來就再也難以入眠。


    這天夜裏,符存又從噩夢中驚醒,發現外麵狂風大作,電閃雷鳴,一時鬼哭狼嚎,傾盆暴雨拍打著樹葉,稀裏嘩啦亂響;石室內那股暗流咕嚕嚕直冒出來,喘急地奔流;風雨交加的深夜,孤冷無助,令人十分生怕。


    符存幹脆不再睡覺,披衣坐起,點起燭火,捧起書讀起來,一股風從門縫吹進來,燭火搖曳飄拂,朦朦朧朧,腦海裏總是浮現噩夢裏的場景,根本讀不進去。


    “碧空似無空,青雲平步蹤;柳葉切四疆,力央啟戶樞,抽柳無痕處,青雲駐碧空……”符存反複琢磨著,忽然靈感一閃:‘碧空似無空,青雲平步蹤’,難道是說碧空非‘碧空無雲’之碧空,其實意指‘碧空石室’,難道碧空石室的牆壁有暗門?從‘柳葉切四疆,力央啟戶樞’誦詞中,暗指需要找到牆壁上的柳葉壁畫處,用力推去就能啟開石壁暗門?若此,豈不正好應和‘青雲駐碧空’?


    “嘿嘿嘿……有了!”符存高興得一拍手跳了起來,放下書,滿心喜悅地拿起燭火,在牆壁四周開始尋找柳葉壁畫……


    符存順著石壁,借著忽明忽暗的燭光,摸著每一寸手能觸及的石壁,仔仔細細地查看,大約一炷香過後,令人沮喪失望的是,石壁上的奇花異草紋案雖多,卻無柳葉類似圖紋。


    “不可能啊,如此多的奇花異草,怎會沒有柳枝呢?不是柳葉切四疆……抽柳無痕處,青雲駐碧空……”符存自言自語,呆坐在床上,顯得六神無主,然後,又開始懷疑自己剛才搜索時好像疏忽了某些細節,於是來了精神,又仔仔細細地查看石壁一周,仍然沒有收獲,最後,呆立無望地陷入了沉思……


    “如果碧空石室有暗門,要找到並啟開暗門絕非易事,否則,有此暗門毫無意義……再說每晚我入睡後,夢幻中就能聽到這些心經和碧空青雲訣,如今雖不解其意,想必其中定有蹊蹺……”符存越想越堅定自己的判斷,心想:石壁四周與人高的地方都已查無柳葉紋理,那麽,超過五尺高的地方,還沒有查看,也許那裏就有柳葉紋理了。


    眼看手中的燭火快要燃燒殆盡,符存趕緊又點燃另一支燭火,心想:禁閉一年,核發三百六十五支燭火,今晚透支,明晚太陽落山前就入睡,這樣透支的燭火就可以彌補回來,現在關鍵是如何舉著燭火查看到五尺高的地方呢?舉著燭火躍起,燭火勢必會熄滅,不舉著燭火,又看不清楚壁畫,掃視石室一周,沒有什麽可以移動墊高之物,這該如何是好啊!


    符存左手握住燭柄,輕輕躍起,跳躍中,燭火過於羸弱,幾度熄滅,根本無法看清石壁所刻紋理,一夜折騰下來,實在困乏,好在,令人些許欣慰的是:雖一無所獲,卻留有一絲希望。


    符存幹脆先入睡,養精蓄銳,待天明了,再借助門縫照進來的光線,一查究竟,豈不更好。


    一夜狂風滿地殘,十裏豔陽格外新。符存用完行者師父提來的早齋,待四周無人後,符存借助石室門縫照進來的光線,再在四周牆角點上四支燭火,然後,跳躍著逐一查看石壁。


    突然,石室內光線暗沉下來,符存心頭一顫,趕緊停止跳躍,朝石門看去,隻見門縫被黑影堵住。


    “誰!”符存大喝一聲。


    門縫光線又驀地亮了,接著,門外傳來一陣喧鬧爭論聲,其中有人驚歎道:這小子,關了數月,竟沒想到他還跳上跳下,勤奮練功呢!


    “是啊!關在這裏不僅沒有挫其誌氣,他反而更用功了啊,蔣師兄,你算計顯然不對路嘛!”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何足怪哉!”


    “我看你是愚者千慮,終有一得喲!嘿嘿嘿。”


    爭論聲漸行漸遠,聽出是氏叔琮、李彥威一夥人,符存暗暗慶幸的是:他們誤以為我在練功,並以此妒火中燒,幸好沒有發現我在找暗門。


    既然如此,符存毫無顧忌地佯裝練功,繼續尋找暗門,一遍又一遍,石壁四周都已仔細查看,卻並無柳葉修飾的暗門,失望襲來,萬念俱灰。


    “心經和碧空青雲訣,難道僅是夢境聽聞所得?”關在漆黑石室,暗無天日,讓人神誌難清,幾乎難以區分夢幻與現實……


    暴風雨過後的晚夏正午,烈日炎炎,知了高歌不住,符存感覺煩悶疲乏,躺在床上,酩酩酣睡起來,一覺醒來,口幹舌燥,像大病一場一樣,懶散無力地爬坐起來。


    “咦!行者師父已送過來晚齋了?我一覺居然睡到天昏地暗。”符存看到桌上的晚齋,驚詫不已,走到牆邊鞠一捧泉水入口,甘甜無比,頓時神清氣爽、饑餓感襲來,端起桌上晚齋,狼吞虎咽吃了個精光,正要把器具放入提籃時,發現有一封書信,拾起,隻見封麵蒼勁有力的幾個字:符存賢弟親啟,陽五筆。


    符存一字一句讀起來,讀到興奮處,不禁連連拍手叫好,信中充滿了激勵振奮之詞,信中講了陽五完成了遊曆,學藝已成,師父陽玄子準其離開日月玄教,當今蕃鎮割據混戰,民不聊生,師父希望自己能鎮平叛亂,安得天下太平,特贈字為鎮遠;前日,我募集勇士,殺貪腐逆亂,一舉占據居延川,受勇士推舉為鎮遠將軍,為民擁戴……望存弟早日完成學藝,一起共謀大業……


    讀畢,符存精神為之振奮,凝望著石門,遐思邇想:外麵精彩,自由……


    “不管是否有暗門,我上天下地也要找個遍!”符存心一橫,喑自下定決心。


    “對呀!上天,下地,整個石室就地麵和石頂沒有尋找了!”


    符存遍搜地麵,無果。


    然後又躍起逐一舉手敲擊石頂,突然,一陣“啌啌啌”的聲音,功夫不負有心人,在石門右側角落的頂部位置,顯然是一塊石板覆蓋,符存喜出望外。


    “啌啌啌”石板隻是發出空洞清脆聲,卻紋絲不動,符存心想明明是暗門,卻奈何不得,喃喃自語:碧空似無空,青雲平步蹤;柳葉切四疆,力央啟戶樞,抽柳無痕處,青雲駐碧空……


    “柳葉切四疆,力央啟戶樞,抽柳無痕處,青雲駐碧空……這當何解?”符存反複琢磨著,感覺自由的希望在一步之遙。


    “有了!就是這樣。”符存由拳變掌刃,躍起劈打著石板四周,然後打坐吸納、運氣,驀地騰起,一拳猛擊石板中央,“喯”的一聲悶響,石板緩緩打開,石窗天開。


    此時一輪彎月當空照,青雲悠悠,一縷清風入室,風裏帶著淡淡的木葉的清香,忽然間,又有一縷若有若無的簫聲傳來,深山萬籟俱寂,在微微流動的、帶著木葉清香的空氣裏,隻有那斷斷續續的簫聲在低回盤旋,似乎所有流逝的時光就在吹簫者的手指間起起落落。


    整個世界頓時變得豁然開闊而美妙。


    符存凝神屏息,不敢想象這是現實,坐立不動,凝望星空,恍如夢境,抓緊分分秒秒,呼吸著這天窗傳來的清爽氣息,享受著這份愜意美妙,生怕一疏忽而失卻。


    “人間謾說上天梯,上萬千回總是迷;曾似老人岩上坐,清風明月與心齊;戴雲山頂白雲齊,登頂方知世界低;異草奇花人不識,一池分作九條溪……心有一切有,心空一切空;心迷一切迷,心悟一切悟;心邪一切邪,心正一切正;心亂一切亂,心安一切安……洪門噠依法嗡……一切為心造,無心自解脫……碧空似無空,青雲平步蹤;柳葉切四疆,力央啟戶樞,抽柳無痕處,青雲駐碧空……唔嗡阿噠噠哄……碧空青雲入,二指禪乎掖,點劍擊碧,青雲噬星空,平步蹤,飛龍吞江海,騰龍影無蹤……”一曲曲簫聲,氣息張馳有度,悠悠揚揚,曲調時而婉約低吟、時而激奮高亢,在浩瀚寂寥星夜,吹散了哀愁,吹歡了星雲。


    人們常說,當你不確信這是夢境還是現實,那你掐一下自己就明了,但符存並不想以此確認,心想:人們不會因為懼怕夢魘而放棄睡眠,不會因為現實困苦而放棄繼續生活;無論是夢境還是現實,無論其是好還是壞,都是因緣際會,我都得勇敢去麵對、去經曆、去領悟;因為夢境和現實,都是人生修行之地。


    “青雲平步蹤,起!”符存一躍而起,躍出石窗,穩穩站在一塊巨石上,向前看去,這一看,不看則已,一看整個人魂飛魄散,呆立在那裏,雙腳不停地哆嗦著……


    麵前是萬丈深淵,自己立足的大石板僅容一人,稍不留意,跌入深溝險壑,將會屍骨無存。


    符存深呼吸,調理氣息,鎮定下來,在月光朦朧中,放眼望去,隱隱約約見一位老者獨坐,正吹奏著心經。


    “如何過去呢?”前麵是深不可測的溝壑,身後卻如刀削斧劈的懸崖峭壁,符存四下打量著,驚喜地發現右邊數尺處有一塊石匾,上刻‘碧空幽穀’,石匾下有一條人工開鑿的通道。


    通道高約三尺,寬約一尺,僅能容一人通過,符存克服恐懼心理,一躍而起,輕巧地落在通道入口,沿著通道向著簫聲傳來方向尋去。


    約莫半柱香的工夫,符存來到通道盡頭,麵前頓時豁然開闊,一個方圓數十平的場地,像一個天然而成的大廳,敞口廳門麵向懸崖,廳沿很高,在廳裏擺設著十八般兵器,那位吹奏雙排簫的老者,在廳口石墩上坐著,背對符存,麵向懸崖,正悠悠揚揚吹奏著樂曲,簫聲悠遠……


    “咦!這場景好不熟悉,難道是在重複夢境?”符存想起曾多次夢到行堂老和尚獨坐棕樹湖的夢魘,此時彎月斜照,夜色朦朧,怪石林立,樹影晃動,一切顯得鬼鬼祟祟,符存頓生怯意,不能移動半步,戰戰兢兢,汗不敢出。


    “因緣起,千重萬重也難阻際會;是小徒符存吧!快快過來。”


    “是方丈?我是在做夢嗎?”


    “是夢非夢何須在意,是果有因、自在有緣,天地萬物、道法自然。”


    符存惶惶恐恐地向前挪動步子,心想方丈在閉關期間怎會在這裏呢?時不時回頭看看來路,生怕方丈突然轉身,出現一副猙獰的麵孔,那將如何是好啊?但是又不停地給自己鼓氣壯膽,走到方丈約半尺處停下,屏住呼吸,方丈依然背對著符存,低吟道:小徒入寺可知有幾個春秋?


    “應該三個春秋了。”


    “記得入寺時的誌向否?”


    “記得一二。”


    “不忘初心,方得始終,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入寺時,老衲許諾傳授你武藝修為,如今,你自尋來,請問想學什麽?”


    “我不知道學什麽好!”


    “你的誌向是?”


    “爹爹生死不明,我要找到仇家為爹爹報仇,然後就是在亂世中求得生存和發展。”


    “那實現誌向第一要義是什麽?”


    “習武藝!”


    “習武藝?太籠統了,實現誌向準確來說,第一要義是習得存身之術,然後才是進取之術。”


    行均方丈緩緩站起,轉過身來,麵色慈祥,指著廳洞裏的那兩排兵器,說道:那裏麵有一把寶劍,是德宗皇帝賜給你先祖符璘的,建唐塔時大功德主交存於修定寺,為了安全起見,便秘密保管於此,天下行將大亂,寶劍也該出山了,所以,你該擁有這把寶劍了,去取過來,老衲將傳授你青雲碧空劍法,以防身之用。


    “青雲碧空劍法?”


    符存按照方丈要求,取來寶劍,好奇地問道:青雲碧空劍法?是不是‘青雲碧空訣’,也就是:‘碧空似無空,青雲平步蹤;柳葉切四疆,力央啟戶樞,抽柳無痕處,青雲駐碧空……二指禪乎掖,點劍擊碧,青雲噬星空,平步蹤,飛龍吞江海,騰龍影無蹤……’


    “小徒慧根不淺,悟性果然非凡,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我曾多次夢到心經和青雲碧空訣,醒來正是反複琢磨,才找到天窗,偷逃尋到這裏呀。”符存說著說著,嘿嘿笑起來了。


    “傳授你劍法,隻起到防身之用,要實現誌向,你還得從那裏挑選一件進取的法器。”


    符存一時不知道選擇什麽兵器好,走近兵器架,一件件試試手,都未能如意,最後一件兵器讓符存心動不已:這件兵器像爹爹的銀槍,但槍尖上多了個單月牙,杆上畫有盤龍,朱漆為飾,懸係金錢豹尾子,這是什麽兵器呢?


    “方丈,這是什麽兵器啊?”


    “此乃青龍戟,練此法器者,需有較大的力量和靈活度,你決定選這個了?”


    “是的,我喜歡這樣的兵器。”


    “拿過來,老衲給你演示一招,感受後再決定。”


    青龍戟似一條青龍,有頭有角、有眼有身子,行均方丈使起來,前攻後拉,張牙舞爪奔前胸,使開好似龍爪探;左右橫掃,上下翻飛,劈掛纏攔鐵掃帚,威力無窮。


    符存看後,自然歡喜,更堅定以此為進取的兵器。


    “在傳授技藝前,咱們得約法三章,否則,老衲就無授藝的緣份。”


    “請方丈明言,弟子洗耳恭聽。”


    “其一、今晚之事,須守口如瓶,不得透露碧空石室和幽穀之秘境,能守此約麽?”


    “能守。”


    “其二、每晚亥時後,方可到此修身習藝,白天須居限於碧空石室,能守此約否?”


    “可也。”


    “其三、晚上修身練功,白天靜悟,一年春夏秋冬,從不間斷;能守此約否?”


    “能守此約。”


    話音未落,突然一道亮光從廳口劃過,隨即一位道人,似仙人般飄然立於石墩上,左手提一柄青霜劍,右手捋著銀白色長須,聲若洪鍾道:行均老友,昨日才過數十招,天公不作美,沒過癮啊,但今晚,咱的‘陰極寒仙劍法’定要與你的‘碧空青雲劍法’分出伯仲來……


    符存見此大驚,能出入此等絕壁仙境者,必有超凡脫俗的輕功,在月光下,可見此人年過半百,白發蒼蒼,雙眉如霜染,身高六尺餘,身著青布長衫,猶如神仙下凡!


    “小徒,把寶劍拿給老衲,你閃一旁,仔細看好老衲如何運用碧空青雲劍法招式。”行均方丈運用傳音入密給符存,讓其借此契機觀摩碧空青雲劍法的實戰。


    “陰玄子老友,幸會!江湖上盛讚日月玄教陰派劍法精妙絕倫,今晚老衲定要領略一二,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日月玄教?陰玄子?他怎麽跟行均方丈熟識交好?在與陽五兄結拜時,師父陽玄子提及其師弟陰玄子是一位耿耿於懷、心胸狹窄的人,看來我得小心為妙……”


    符存正思忖著,隻見行均方丈提劍驀然騰身飛躍,劍尖撩起,忽左忽右,將劍連續刺擊陰玄子,忽拔地入雲,忽又急入山壑,劍影閃過,寒光熠熠。


    那位陰玄子也不示弱,雙腿飛騰,避實就虛,人影晃動,像神仙駕著蟠龍翱翔雲端,驀地旋轉連連回擊,快如閃電,真是‘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讓人看得口瞪目呆。


    “碧空似無空,青雲平步蹤;柳葉切四疆,力央啟戶樞,抽柳無痕處,青雲駐碧空……唔嗡阿噠噠哄……碧空青雲入,二指禪乎掖,點劍擊碧,青雲噬星空,平步蹤,飛龍吞江海,騰龍影無蹤……”行均方丈一邊見招拆招、防守攻擊,一邊郎朗念道,讓陰玄子好生奇怪。


    “行均老友,今晚為何唱劍譜給老朽啊,老朽的‘陰極寒仙劍法’就足夠厲害了,老朽不想貪多!”


    “陰玄子老友,常言道劍隨心走,你雖劍法招式嫻熟,但不一定念得一招一式的劍譜了啊!”


    “誰說的!柳蔭庇兩岸,幽潭深深墮千尺,豔陽無力透,點碎星石雨,劃破陰陽界,沉浪影無跡……蛟龍躍空,卷起千層浪,覆雨傾盆,幽潭寒透……”


    行均方丈和陰玄子數十招下來,看得符存熱血沸騰,借助師父和陰玄子的誦詞和招式,強聞博記兩套劍法絕妙無比的一招一式,一時摩拳擦掌,也想即刻演練一二,情不自禁地取來武器架上的一把木劍揮舞起來……


    突然,陰玄子使出‘凝’字訣,一招‘陰極凝霜’,劍光所至,陰寒透骨,令人窒息,行均方丈趕緊以‘空’字訣化僵為活,接連使出‘碧空青雲’、‘翔龍出江’等招式,一時猶如寒霜凝雲,冰封大江,一時又如翔龍翻江倒海,呼嘯一躍,騰雲隱去……


    二位老前輩使出平生絕學,劍來劍往,不知不覺已鬥到月沉星斜,終難分勝負。


    “兩位前輩,棋逢對手,今晚要分出高低是不可能了!不如來日再比試。”符存擔心二位老前輩倔強,為了分出高低,都不退讓,不節製地比試下去,傷了身體,太不合算,於是鼓起勇氣勸停。


    “誰在偷窺!看劍!”


    陰玄子說話間已向廳內使出“覆水難收”,行均方丈迅疾一招“碧空無空”攔住,隨即使出“柳葉四疆”纏住了陰玄子旋即使出的“冰融雪崩”,雙劍碰撞,一時叮叮當當響徹山穀。


    “陰玄子老友,請不要傷害他!那是老衲新收的徒弟!”


    符存從未見過如此絕妙劍法,又是頂尖高手巔峰過招,若非此奇緣,絕難大開眼界,受教一夜,勝過苦練十年!


    “行均老友,好不厚道啊,居然誤導老朽唱出劍譜,豈不是讓這小子撿了個大便宜!”


    陰玄子顯然有些生氣,二老停止了比試,雙雙飄然向大廳而來。


    “你剛到廳口時,老衲誤以為你已看到咱們師徒二人了!罪過,罪過!”


    “月光下,洞廳口看廳內,看得一片漆黑,但廳內看廳口,卻是了如指掌啊!如此絕壁險境,凡人怎能來得?唉!”


    “一輪明月照禪心,如此說來,豈不是天作的造化和緣份?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小子!你過來!”陰玄子怒喝道。


    符存知道剛才失言,趕緊退回到來時入口處,但陰玄子叫自己過去,壯了膽,硬著頭皮走到二老跟前。


    “小娃娃,你習武多久了?會什麽武藝呢?”陰玄子上下打量著符存,朦朧中隻見少年壯如小牛。


    “我習武已三年有餘,至今還不會什麽武藝。”


    “哦?你師父不是行均方丈麽?”陰玄子大感意外。


    “雖習武三年餘,但都是些基本的俯臥、站樁以及跳躍等武藝的皮毛而已!”


    “皮毛?哈哈哈……”陰玄子捋著胡須大笑起來,轉身腳尖點地躍起、飄然離去,一路吟道:不積矽步,何以至千裏,不厚積何來薄發,哪有磨刀誤了砍柴工……


    夜半,深深幽穀更闌人靜,月黑風高。


    “江湖傳言,日月玄教陰陽派,素來不睦,正邪互為,猶如子鼠,前兩隻腳屬陰,四爪,後兩隻腳屬陽,五爪,故夜子時屬陰,而子時正屬陽;是是非非,正義邪惡,唯禪乎心!”行均方丈自言自語,然後又囑咐道:小徒,記得日始石室思休定,日沒人定幽穀動!


    行均方丈說完,腳尖點地躍起,飄然而去。


    符存回到石室,關上天窗,仰臥石床上,合眼入睡,但眼前一幕幕地閃現著師父和陰玄子的比武場景,雙手使勁揉揉眼睛,可揮之不去,不知過了多久,才迷迷糊糊地進入了夢鄉……


    “存大哥,你回來啦!”


    “誰?”


    符存聽到有人在喊自己,倍感詫異,可並看不到人影兒,隻聽得聲音如此嬌弱而輕靈。


    忽然,一陣陣桃花清香撲麵而來,符存放眼望去,麵前出現一片桃樹梨樹相間的林子,白裏透紅的桃梨花叢中、蜂蝶飛舞,一片生機盎然的景象,如此賞心悅目,符存心情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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