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熱血沸騰、理智允許的時候還不敢挺身向前的人,就是懦夫;達到了預想的目的後還在冒進的人,就是小人。——海涅


    這場暴雨給華北大部都帶來了不同程度的洪澇災害,也給三源這樣的山區帶了幾十年不遇的洪水。


    開始下雨的時候,彭長宜心裏還很高興,認為這場雨是及時雨,肯定能緩解當地的旱情,然而隨著降雨量的不斷增加,他的心提了起來,趕緊召開防汛工作會議,緊急布置,做好疏散群眾的準備。一時間,三源的防汛工作進入了緊急戰備狀態。


    三源,是萬馬河的發源地,在萬馬河的上遊,有一個早就被廢棄了水庫,這個水庫是個半拉子工程,還是學大寨時期修建的,因為連年幹旱,水庫沒有修完就停建了。彭長宜見過這個水庫,也想把這個水庫重新修建,以提高它的蓄洪能力,緩解當地旱情,但是在跟鄔友福匯報時,鄔友福說:“當年就是個勞民傷財的工程,根本就不可能成為你想象的樣子,即便申報,上麵也不會批的,因為作用不大,那個地方也不適合建水庫。”


    寧信其有,不信其無,別看這個半拉子工程平時沒有入人們的法眼,但是真來了洪水,說不定它就變成了睡醒的猛獸!想到這裏,彭長宜就趕緊部署,通知沿線鄉鎮幹部,24小時值班,並且做好疏散群眾的準備工作。


    但是,好像老天爺有意跟鄔友福開玩笑,今年就下了一場大雨,就來了一次大洪水。


    那是彭長宜第一次看到這麽大的洪水,他和防汛人員穿著雨衣,站在高地上,眼看著平時幹枯的拒馬河穀,轉眼間水位就上漲了,而且水麵越來越高,公路被衝毀了,河岸兩邊的農田淹沒了,樹木成了漂流物……


    洪水過後,一片狼藉……


    許多老人說,已經有五六十年沒過發這麽大的洪水了。這次洪災,給三源帶來了巨大損失,但是讓人意想不到的是,這次洪水,不但衝毀了道路、農田和部分農舍,也衝出了三源掩埋在地下的罪惡……


    洪峰過後的第二天,彭長宜就帶著人來到了萬馬河旁一個叫牛窪的村子查看災情,這個村子受災最嚴重,大水衝進村子,部分民房被損毀,兩人喪生,牲畜衝走無數,幾乎所有的民房都進水了,靠近河岸的農田也都泡了水。按說,洪水是進不了這個村子的,但是由於河道堆積了附近兩個鐵礦選礦剩下的廢料,阻礙了河道正常行洪,致使洪水改道,衝進了村子,老百姓怨聲載道,一個勁地罵娘。


    彭長宜和當地幹部來到了河道邊的位置查看,果然看見如山一般高的鐵礦廢料,侵占了多半個河道,使這裏成了哽嗓咽喉,洪水無法正常通過,隻有衝進附近的村子和農田。


    彭長宜問道:“這是哪個礦的廢料?”


    水利局局長湊到他跟前小聲說:“建國礦業集團的。”


    彭長宜看了水利局局長一眼,說道:“你們之前沒有通知過他們嗎?”


    水利局局長說:“找了,人家不聽,每次執法人員去了,交點小錢就得了,再有,您看看這些廢料,不是一年堆積而成的,兩三年了,我們是年年找,說真的,每年到了汛期,我就提心吊膽,恐怕來大的洪水,來了大洪水,就會出事。”


    彭長宜瞪著眼,故意高聲吼道:“什麽叫人家不聽,我不相信我們三源的企業家是你的這樣水平?一定是你們工作沒有做到位。再有了,他不聽你就不找了,給點小錢就了事了?塌了房,死了人,我看你怎麽跟全市人們交代!”


    水利局局長的汗就下來了,他哭喪著臉說道:“彭縣長,您是不了解實際情況,我,我哪惹得起人家啊?”


    “別找客觀理由了,一年講不清的事,兩年、三年還講不清嗎?講不清你怎麽沒往上匯報情況?你這是瀆職!”彭長宜義正詞嚴地說道。


    水利局局長的腿就開始哆嗦了,他再說什麽彭長宜也不聽了。


    旁邊的老百姓就開始指著他的鼻子罵:“平時我們在河道裏種幾棵樹種點莊稼你都不讓,變法子把樹給我們砍了,把莊稼給我們毀了,要不就讓我們交罰款,交了罰款就能解決問題嗎?這些鐵礦廢料堆在河道你惹不起人家就不管了,就會欺負我們小百姓,你不得好死!”


    彭長宜重新回到牛窪村,就看見村邊一位大娘正在抱著浸了水的棉被往高處走,彭長宜緊走幾步,接過大娘手裏的棉被,和小龐一起把被子晾曬在一輛拖拉機上。


    他問大娘,家裏還有什麽人。大娘告訴他就老伴兒和孫子,兒子和媳婦都都外地打工去了。


    彭長宜往屋裏看去,就見一個老漢和一個光著屁股的小男孩,在奮力地往外清理洪水衝進屋裏的淤泥,他就問大娘,這個村子在外打工的多嗎?


    沒等大娘說話,跟在他身邊的村幹部就說:“眼下在這村裏,找不到青壯勞力了,都出去打工了,家裏遭了災,趕都趕不回來,光靠這些老少婦孺,恢複正常生產生活會很難。”


    彭長宜想了想,就掏出電話,給海後基地如今已經是基地主任的老吉打了電話,看他能不能派出一部分戰士,幫助村民恢複生產生活。


    吉主任滿口答應,說子弟兵搶險救災是我們義不容辭的事,表示立刻安排。


    彭長宜扣上電話說道:“大娘,別著急了,一會解放軍來,幫助您幹活兒。”


    大娘說:“那就太好了,太感謝政府了。”


    彭長宜最不願聽老百姓說這話,每當聽到老百姓感謝政府的話後,他心裏就不是滋味,本來是政府該做的事,因為沒有做好,甚至是政府執法不力,才造成洪水進村,到讓老百姓回頭感謝政府?


    他離開這戶人家後,就跟旁邊鄉裏和村裏的幹部說:“解放軍來了後,你們安排好,可以大喇叭廣播一下,告訴村裏的老百姓。”


    村幹部點點頭,說:“我這就去廣播。”說著,就跑步離開了,一會就傳來了大喇叭廣播解放軍進村的消息。


    就在這時,彭長宜卻意外地接到了褚小強的電話。


    褚小強從省廳培訓回來有一個多月了,回來的當天晚上給彭長宜打過一個電話,就再也沒有聯係。他當時給彭長宜打電話隻說了兩句話,據他秘密調查,死難礦工可能會比預計的要多,因為那個工頭掌握的隻是他這個班的情況,另一個班是由別人帶的,他隻掌握一個大概人數情況,他正在做進一步核查,另外,據省裏參加事故鑒定的一個專家講,他們是根據三源縣和錦安有關部門報上的材料進行事故分析和鑒定的,即便專家那天也跟著去了三源,但是礦難現場早已被破壞,根本無法實地勘察,也就是到礦上轉了一圈後就走了。褚小強最後向他表示,他不會放下這件事的。彭長宜當時囑咐他,要他注意隱蔽自己的身份。後來,他再也沒有接到過他的電話。


    在彭長宜的印象中,褚小強從來都是夜間跟自己聯係,怎麽今天大白天的給自己打電話了?他手拿著電話,就走到了人群外,接通了電話,小聲地“喂”了一聲。


    褚小強沒有等彭長宜往下說,就搶先說道:“彭縣長,有情況了,說話方便嗎?”


    彭長宜一驚,說道:“方便,請講。”


    “黃土嶺發現了五具無名屍體。”


    五具無名屍!彭長宜一聽,身上立刻就起了雞皮疙瘩,他立馬就和礦難那些死去的民工聯係起來了。說道:“怎麽回事?”


    “是洪水衝出來的,我上班後接到報案就趕了過來,是這裏的村民直接給我打的電話,現在,黃土嶺派出所的人還沒到,我還沒來得及跟局長匯報呢。”


    “好,你該怎麽匯報就怎麽匯報,我馬上趕過去。”


    彭長宜合上電話,跟現場的幹部們又交代了一下,帶上小龐就走了。


    彭長宜說:“老顧,開快點。”


    等彭長宜趕到現場後,看到褚小強和他的刑警隊員以及當地派出所的人已經到了,現場已經用紅白相間的警戒繩圍了起來,周圍站著一些圍觀的閑散的群眾。


    褚小強看見彭長宜從山上的公路下來後,就趕緊迎了過去,說道:“彭縣長,現場已經保護起來了,我們接到報案後就趕過來了。”


    彭長宜邊走變問:“死者的身份能確定嗎?”


    “目前不能,屍體已經腐爛。”褚小強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說道。


    “找村民辨認沒有?”


    “找了,但是這附近村子沒有失蹤人員。”


    彭長宜停住了腳步,兩眼盯著褚小強,褚小強看了看左右,低聲說道:“我懷疑是那次礦難的礦工,死後被埋在山坡上,這次被山洪衝了出來。”


    彭長宜看了一眼不遠處的現場,河灘上,散落著幾具屍體,已經被村民們用涼席、布單、草簾等物遮蓋住了。


    他揚頭想了想,小聲地說道:“遇難者的屍體都集體火花了,難道……”


    褚小強湊近他,也小聲說道:“您忘了,礦難發生後他們並沒有立刻上報,而是過了七八個小時了,肯定他們提前處理過了現場。再有,據老劉說,當天晚上,他掌握的人數就有三個人下落不明,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縣長,七八個小時,有多少罪惡都能掩蓋了。”


    “老劉是誰?”彭長宜問道。


    褚小強說:“就是您讓我找的那個小男孩的爸爸,當天當班的工頭。”


    【002】秘密叮囑


    彭長宜想了起來,這個工頭的孩子在雲中小學上學,是雲中小學誌願者小竇的學生,當時還是小竇來縣裏找的彭長宜,跟彭長宜說了這個孩子父親的情況。褚小強一直對礦難死亡人數存有疑點,他曾經到亢州找過彭長宜,跟彭長宜說了自己的懷疑,彭長宜指示他秘密調查,當時就是彭長宜給他小竇的聯係方式,讓他通過小竇,向工頭了解情況的。


    彭長宜聽了褚小強的話後點點頭,徐德強和當時牛頭嶺鄉的鄉長,就是因為上報不及時、救援不力被撤職的。彭長宜現在還記得,他剛來到礦難現場的時候,就聽到有的家屬吵鬧,說跟他們同來的家屬被隔離談話後,就不見了人影,有的說之所以把這些家屬隔離,目的就是為了單獨做工作。現在推斷,肯定是這些家屬被錢封了口。畢竟,這些都是老實巴交的山民,人死不能複生,能多落點錢也就認了。


    彭長宜的額頭也冒出了汗。大水過後,天氣晴朗的沒有一絲雲,陽光十分刺眼。老顧走了過來,把墨鏡遞給了彭長宜,彭長宜戴上後,問褚小強:


    “附近村民對這件事有什麽反應?”


    褚小強說:“他們也說是山上挖煤的礦工。而且前幾年這裏的河灘上也出現過衝出來的屍體,公安局都是按無名屍處理的。”


    “小強。”彭長宜四處看了看,說道:“我私下給你一個命令,盡快查清這些屍體,你能做到嗎?”


    褚小強堅定地說道:“保證完成任務,我已經派出了三撥人去調查情況,一撥去了這邊的煤礦,一撥去了那邊的幾個鐵礦,還有一撥去了附近村莊。”


    彭長宜說:“能鑒定出死亡時間嗎?”


    褚小強笑了一下,說道:“縣長,我已經向周局長匯報了,周局長一會就帶法醫過來。其實,不用法醫,我也能看個大概齊,這次在省廳培訓的時候,我們專門學習了這項內容。”


    “哦?那你看大概死亡多長時間了?”


    “根據屍體的腐爛程度,和我們這裏的氣候、土壤條件,死亡時間應該在八九個月左右。”


    彭長宜琢磨了一下,頭皮立刻就發麻了,說道:“正好是礦難發生。”


    褚小強說:“對,沒錯。”


    彭長宜摘下了眼鏡,刺眼的陽光讓他睜不開眼,他不得不又把眼鏡戴上,看了一下四周的環境。


    這裏,兩邊都是高高的山巒,中間是一條細長的峽穀,前麵的一條小河,從峽穀底部流過,兩邊的山上,大大小小那麽多的煤礦和鐵礦,合法的,不合法的,死人幾乎是家常便飯,他們雇傭的工人,來自全國各地,人雜,身份就雜。前幾年,四川警方在當地警方的協助下,就在三源山上的灰場,帶走了一個五十多歲的工人,後來才知道,這個老實巴交的燒灰工,居然在當地殺了大小一家四口人,後來逃跑到了三源的大山裏,在這裏的灰場當了一名苦工,據說,這個人,在這個灰場已經幹了將近二十年,二十年,都沒有發現這個人的真實身份,可想而知,對這些人的管理難度有多大。


    昨天剛經過了洪峰,彭長宜腳下站著的地方,都是洪水褪去的泥濘。他走到了最近的一具屍體旁邊,一名幹警掀開蓋著的草簾,正在拍照。擺在彭長宜麵前的是一具黑不溜秋的屍體,毫無疑問,是長年累月在煤礦上幹活的工人,屍體腐爛得厲害,四肢已經露出白白的骨茬,很難辨認出五官來。


    彭長宜想了想說:“小強,你回來就好了,琢磨一下,怎麽把這些礦工納入對流動人口的管理範圍內,隨時掌握他們的情況。”


    褚小強說:“這個問題我已經琢磨出一個方案來了,這個方案如果啟動,就能隨時監管對這些礦工人數進行報失,等過了這段我在完善一下,再向您匯報。”


    盡管當地公安局三令五申,反複召開礦主會議,對本礦雇傭的工人一定要到當地派出所等相關部門登記,但在實際操作過程中,很少有礦主主動去派出所登記人數的,尤其是那些證照不齊的非法的小礦,就更不敢去這些部門登記了。沒有在冊的黑牢工就是一個龐大的數字。這部分人,根本就不在公安局的掌握之內,也就是說,大部分外來的黑勞工,三源公安局根本就不知道他們的存在。


    彭長宜問道:“小強,這四周這麽多的礦,這麽多的人,你憑什麽就判斷這幾個人是那次礦難遇難的礦工?”


    “縣長,您說得有道理,但是您別忘了,那段時間,隻有二黑子的礦在生產,因為那個時候,徐縣長已經下了死命令,四周的小煤礦和小鐵塊都在停業整頓,隻有二黑的礦在公開生產,並不是他合格,而是他本來就無視徐縣長的命令,何況,出事的那個煤礦,之前已經被封存,是他目無國法,自己撕了封條的,就為這,魯市長才下令刑拘的他。再有,您看——”褚小強指著這邊的礦山說道:“三源的地勢很奇特,這邊的礦幾乎都是煤礦,而河那邊的礦就是鐵礦和銅礦,還有灰礦,洪水衝出的屍體,說明反複衝刷的是這邊的泥土造成的,按水流的走勢,隻能漂浮到這邊,是漂浮不到那邊去的,所以,必定是這邊掩埋的屍體。再有,屍體黑不溜秋的,也能說明是挖煤的人。”


    彭長宜見他分析的有理,就點點頭。


    這時,就聽由遠而近傳來了警報聲,褚小強抬頭向公路那邊望了一眼,說道:“縣長,周局來了。”


    彭長宜回頭看了一眼,就見公路上果然有兩輛警車開過來,停在公路邊,從車裏走出幾個人,其中有兩個穿著白大褂的警察拎著箱子,還有兩三個穿警服的人,打頭那個又矮又胖的人就是公安局局長周連發,據說跟葛兆國是兒女親家。


    彭長宜突然意識到什麽,看了看身邊沒有人,他就跟褚小強說道:“小強,你應該自己從屍體上單取樣本,單獨去鑒定。”


    褚小強也小聲說道:“縣長,不瞞您說,我給您打電話的時候,就已經秘提前采集好了屍體樣本,準備秘密送往省廳去鑒定。”


    彭長宜很是欣賞褚小強的機敏,讚賞地衝他點點頭,說道:“做得對!”


    這時,那幹人已經來到了近前,褚小強迎了過去。彭長宜沒有回頭理他們,而是向前麵的另一具屍體走去。


    周局長老遠就叫道:“彭縣長,您也來了。”


    彭長宜對這個局長一點都不感冒,郤允才來那天,就是他親自開著警車開道,後來去桃花穀,也是他親自駕著警車去接郤允才,這也是彭長宜後來才知道的,當時他怎麽也不會想到,駕駛開道警車的居然是他這個局長。


    彭長宜說道:“奧,我是到這邊檢查災情來的,聽說了,就趕過來了。”


    看著肥頭大耳的公安局局長,彭長宜居然看出了葛兆國的影子,他們都是五短身材,矮胖,不過葛兆國要比他有胖得有風度些,不像他,肥厚的嘴唇,粗大的鼻孔,鼻毛露在外麵很長,眼睛胖成了一條細縫。


    彭長宜不忍多看他了,就看著別處。


    周局長笑了一下,吩咐手下的人說:“你們該幹嘛幹嘛,照相驗屍,小強通知火葬場,讓他們來車,趕緊燒了,再擱半天就臭了。”然後他轉過頭,跟彭長宜說道:“幾具無名屍,驚動了縣長,實在不應該。”


    彭長宜抬頭注視著他,說道:“周局,現在拉出去就火化,是不是太草率了?五具屍體,這可不是小數目,我們是不是該給老百姓一個說法?”


    周局長顯然沒有料到彭長宜會這麽說,他趕緊說道:“我這不是也在安排取證嗎?如果不火化,很快就臭了。”


    彭長宜壓住火,他想起部長跟他說的話,遇事沉著、冷靜,就緩和了語氣說道:“不等屍檢報告出來就火化行嗎?”


    周局長顯然沒有了底氣,說道:“各地公安局都是這樣處理無名屍的,咱們這兒之前也這樣做過。”


    彭長宜隔著墨鏡,看了一眼褚小強,褚小強暗暗地搖搖頭,彭長宜就說道:“先等等再火化吧。”


    盡管他的聲調不高,但卻不容置疑,周連發隻好說:“也成,那就先保存在火葬場吧。”


    “嗯,對。”彭長宜果斷地說道。


    這時,就聽一位民警跑過來,說道:“褚隊,那邊又發現一具屍體。”


    褚小強一聽,立刻就跟著那個民警跑了過去。彭長宜他們也跟了過去。


    在山腳下的灌木叢中,果然也躺著一具屍體,朝裏,呈側臥狀,屍體腐爛程度跟河灘上的那幾具屍體一樣。


    一位刑警隊員拿著照相機不停地拍相。


    等刑警隊員照完相,褚小強接過一個刑警隊員遞給他的一次性手套戴上,板過屍體……


    彭長宜不由地一陣反胃


    褚小強細心查看屍體,他發現在死者的脖子上,掛著一個掛墜,褚小強便挪開手,讓刑警隊員給這個掛墜照像,他接過一位法醫手裏的剪刀,輕輕地把死者脖子上的掛墜剪下來。


    褚小強直起身,手裏托著這個掛墜,仔細看著。


    彭長宜和周局長湊了過來,褚小強說道:“這是一個木製的掛墜,上麵燙著的是符文,應該是保佑平安的意思。”


    彭長宜發現,這個掛墜之所以沒有腐爛,仍然完好地掛在死者的脖子上,一個很大的原因取決於掛墜的繩子。這個繩子不是平常見到的那些絲繩,而是一根細電線的外皮,裏麵的細銅絲被抽了出去,紅色的外皮就被當成了掛墜的線繩。


    隻是,那個燙著平安符文的護身符,也沒能保佑死者平安,仍然讓他死於非命。


    周圍的群眾也陸續湊了過來,對著屍體又是一陣唧唧嗡嗡的議論聲,他們大多是留守在家裏的老幼婦孺。


    褚小強拿著這個掛墜,問他們:“鄉親們,你們有誰認識這個嗎?”


    人們都紛紛往後退,搖著頭說沒見過。


    褚小強走近他們,希望他們能仔細辨認一下,他往前走一步,人們就往後退一步,始終跟他保持著一個合適的距離。


    彭長宜從這個距離中意識到,老百姓對他們這些人是存有敬畏心理的。可是當年,這裏的百姓養育了紅色政權,養育了新中國!從什麽時候起,老百姓和幹部之間產生隔閡了?他們在場的這些人中,相信大部分都是農民的兒子,血管裏流著農民的血液,可能隻有褚小強算作幹部子弟吧?那麽又是從什麽時候起,這裏的老百姓居然和當官的保持了這樣一種距離?


    他不由得想起了郤允才和大李、二丫一家人。大李和二丫還有去世的石師傅,明明知道郤允才就在北京,而且還回過三源,但是他們就是不去找他,如果這次郤允才不主動來找大李和二丫,他相信,大李和二丫肯定到死都不會去找他。


    前段,趙豐跟彭長宜說,李勇知道父母和郤允才的這層關係後,就想去北京找郤允才,但是被父母一頓好罵,他們說,你的問題要找就去找縣裏,絕不能去北京找關係,如果那樣做,就脫離父子關係!彭長宜並不完全相信大李和二丫這樣做是為了不給郤允才找麻煩,可能,在他們心裏深處,對郤允才還是有些怨尤的。


    眼前這山山水水,還是過去那些山山水水,但是新中國,又回報給這些山水什麽了?隻能是越來越貧窮,和外麵的差距越來越大……


    彭長宜忽然意識到,這裏應該是黃土嶺鄉所轄範圍,出了這麽大的事,黃土嶺鄉黨委書記唐顯明卻沒到場,他悄悄地問褚小強,說道:“唐顯明知道嗎?”


    褚小強邊把這個吊墜放進一個塑料袋裏邊說道:“我沒跟他說,誰知道他們派出所的人說沒說。”


    這時,殯儀館的車,放著哀樂,由遠及近地駛來。周連發開始指揮人搬運屍體。


    彭長宜看了褚小強一眼,說:“小強,有什麽事隨時給我打電話。”


    褚小強點點頭。


    彭長宜又不遠處的周連發大聲說:“周局,你們辛苦,我撤了,還要去幾個村子看看。”


    周連發一邊擦汗一邊喘著粗氣說:“那好,彭縣長慢走。”


    彭長宜衝他點點頭,就往回走,小龐小聲說道:“縣長,羿楠來了。”


    彭長宜抬頭一看,就見羿楠還有另外一個記者手裏端著照相機趕來了。


    小龐說:“我跟她說,讓她回去,不要報道。”


    彭長宜說:“不,隨她去,願意怎麽報就怎麽報。”


    小龐愣了一下,想了想,就說:“好吧。”


    羿楠迎著彭長宜走了過來,自從上次去彭長宜辦公室後,羿楠沒有再去找過彭長宜,也有意識地跟彭長宜保持著距離。她看見彭長宜他們後,就說道:“縣長,聽說這裏出現了幾具無名屍,我們過來看看。”


    彭長宜笑著說道:“好啊,記者們的動作蠻快的。”說完,繼續朝前走。


    小龐在跟羿楠擦肩而過的時候,似乎說了一句什麽,彭長宜沒有聽清,他也沒有回頭,而是大步的往山坡上走去。


    就聽背後傳來周連發的大嗓門:“羿楠,你消息怎麽這麽靈通?”


    羿楠笑著說:“我的鼻子生下來就是幹這個的,功能好,聞著味兒就來了。”


    “哈哈,一個姑娘,整天這麽瘋瘋癲癲的,小心找不到婆家。”


    “周局,你用這話詛咒我不管事,因為我從來就不喜歡婆家,也不打算找婆家。”


    彭長宜心想,羿楠這張嘴可是夠厲害的。彭長宜想起褚小強曾經追求過羿楠遭到羿楠拒絕的事,他就不由地回頭看了一眼,就見褚小強沒有跟羿楠打招呼,而且走到一邊去了。


    他們上了坡,老顧就從後備箱裏給彭長宜和小龐拿出他們平時穿的鞋,兩人就扶著汽車換鞋,這時,就聽到了汽車引擎的聲音,彭長宜沒有抬頭,小龐說:“縣長,唐顯明來了。”


    很快,就聽到汽車開門和關門的聲音,黃土嶺鄉黨委書記唐顯明到了,他下了車就說:“彭縣長,您來了,我剛到,有幾個村子也進了水,聽說後就趕快趕過來了。”


    彭長宜換好了鞋,老顧便拿到一邊用樹枝去刮雨鞋上的泥。


    彭長宜說道:“哦,縣裏誰包你們鄉?”


    “郭縣長,他正在村子裏。您別走了,中午我安排。”唐顯明說道。


    “不了,眼下你們忙,我也忙,改天吧。”彭長宜說著就上了車。


    他們乘車就往回返。半路上,彭長宜又接到了褚小強的電話,說在峽穀裏,又發現一具被洪水衝出來的屍體,腐爛程度和河灘上的一樣。


    如此說來就是七具屍體了!是不是還有?誰也不知道,彭長宜囑咐他發動現場群眾,擴大麵積搜索一下,看還有沒有。


    七具屍體,七個曾經鮮活的生命!


    彭長宜不能想下去了,他的心情有些沉重。


    剛掛了褚小強的電話,他又接到了鄒子介的電話,鄒子介是詢問三源受災情況的,並且問了問他的幾個玉米品種的表現情況。


    彭長宜說:“這個我還沒顧上,等我給你看看再告訴你。”


    今年,三源龍泉鄉種了鄒子介的糯玉米,而且麵積比以往大,眼下,正是糯玉米上市季節,這些鮮食玉米,被販運到北京和周邊城市,銷路很好,龍泉鄉也正在籌劃上馬深加工項目。


    放下電話,彭長宜讓小龐給趙豐打電話,詢問鄒子介玉米品種情況,趙豐一聽他們在路上,就讓他們到上次視察的那家農家樂飯店來,他在那裏等他們。


    彭長宜馬不停蹄地轉了一天,夜裏很晚才坐著老顧的車回海後基地。


    老顧駕著車,穩穩地勻速前進著,他們倆誰也不說話。他們來到三源後,幾乎天天都是這麽晚回住處,山村的夜晚,已經熟悉了這輛白色的越野車,就連低垂在天邊的那輪彎月,都在靜靜地注視著他們。


    彭長宜降下車窗,自從來到三源後他感覺到,這裏的月亮離地麵很近,好像觸手可及。


    由於連續大雨,使低窪處有了明顯的積水,青蛙叫個不停。山裏的夜間有些涼,老顧說:“關上車窗吧,有點涼。”


    彭長宜就升上車窗,靠在後背上,閉上了眼睛。


    當他們快要行駛到通往後山公路的路口時,老顧就發現旁邊停著一輛警車,沒有開燈,敞著車門,一個姑娘彎著腰在路邊嘔吐,一個小夥子站在旁邊看著她。


    老顧給了一下遠光,說道:“縣長,你看。”同時,就放慢了車速。


    彭長宜立刻睜開眼,扒著前麵座椅的靠背往前看,在燈光的照射下,他看見警車旁邊站著褚小強,那個正在嘔吐的姑娘身影也很熟,但她此時正彎著腰,沒有看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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