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長宜聽了這話心裏非常不痛快,這個郭喜來倒是一點都不避嫌,越過他這個縣長,提前跟鄔友福匯報去了,而且還領了聖旨回來。


    他沒有立刻表態,今天開春前,中央財政下撥的扶貧種養項目資金,準時到位,記得當時怎麽使用這筆資金的時候,彭長宜就有想法,但是他沒有堅持自己的意見,畢竟,他不太了解貧困縣這些資金使用情況,以他的意見那就是上麵撥多少,就下發多少,縣裏盡量不截留,哪知,大家聽到他的意見後沒有一個不笑的,郭喜來說,不截留,我們的工作就沒法運轉了。原來,上麵撥的資金,真正用到老百姓手裏的並不多。據他了解,中央和省裏,每年都會組織巡查,專門調查這些資金的使用情況,如果縣裏截留,會在賬麵上反應的,於是,一般情況下,縣裏就用這筆扶貧款,變作扶貧的具體東西,比如,統一購進果樹、豬仔、羊牛等,有時也會是農藥、化肥、籽種,發到農民手中,今年,就購進了鄒子介的一部分糯玉米籽種。後來齊祥告訴他,許多地區使用這些扶貧款時,大都是這樣的路數,貓膩自然也就大同小異了,全國各地都一樣。


    救災款可不同於那些扶貧款,他想了是後問道:“老郭,你說怎麽發放?”


    郭喜來說:“我的意見還是統一采購一些生活必需品,發放到農民手裏,發放標準就按受災輕重而定。”


    如果采購成物品,勢必老百姓得到的會更少,彭長宜想了想說道:“我的意思,既然是救災款,那這次咱們就一分錢都不截留了,全都發下去,而且也不要買東西了,太麻煩,直接發錢,要怎麽使用讓老百姓自己做主,你說這樣行嗎?”


    郭喜來想了想,說道:“唉,問題倒是沒有,隻是,專家們早就說過,對於貧困地區的扶困,授之以魚不如授之以漁,你給了他錢,他未必就去幹正格的事,興許打牌喝酒去了。”


    郭喜來說的也是實情,前幾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支援西部貧困山區一批優質小麥麥種,並且跟農民簽訂了回購合同,但是,這批麥種發放農民手裏後,大部分都被當地農民磨成麵粉吃進了肚裏,那批優質的小麥麥種就這樣被當做了普通糧食,經過人們的腸胃加工後,最終變成了糞土。


    這樣的例子固然讓人心痛、無奈,但是也不能以偏概全,彭長宜笑了笑說道:“這倒不是授之以魚不如授之以漁的事,你想想,如果咱們搞統一發放東西,你能知道每個家庭最缺的東西是什麽嗎?咱們買來豬仔,分給農戶,讓他們喂養,長大了賣錢,吃肉,但是如果家裏沒有人打豬草怎麽辦?他興許這時缺的不是豬仔,而是一輛能夠節省時間上下班不遲到的交通工具。我的意思是既然是救災款,核算後,不管多少,直接發給受災的農戶,讓他們拿著這些錢去置辦他們最急需的生活用品。”


    郭喜來想了想,說道:“咱們可是從來都沒有直接發過錢的,沒有這個先例。”


    彭長宜在心裏冷笑了一聲,不發錢,是因為你們這些人沒有油水可揩,但是他嘴上卻說:“我的意見是發錢,這樣咱們工作量也不大,如果發東西工作量大不說,還麻煩,眼下這麽忙,顧不過來。”


    郭喜來說道:“要不我再去跟鄔書記商量一下?”


    彭長宜聽了他這話心裏就十分的別扭,政府的工作,我縣長說了都不算,你還要跟書記去商量,他強掩住內心的不快,就把手裏的筆往桌上一扔,隨即站起身來,說道:“好吧。”


    盡管彭長宜沒有從臉上和話語中表現出什麽,但是從他扔筆和立刻站起來的動作中不難看出,他生氣了。


    也許,眼前這位常委副縣長沒有留意他的動作,也許人家根本就不在乎他的表情,跟他來商量本來就是縣委書記讓他這樣做的,他來彭長宜這裏隻是走了個過場而已,有些事不得不知會他一聲,最終決斷還是要聽縣委書記的。所以,郭喜來也沒有在意他這兩個動作中所傳達出的情緒,低頭把那份文件一卷,就走了出去。


    彭長宜有些生悶氣,又重新坐在座位上,就歪頭看了看牆上丁一寫的那兩幅《出師表》。他把前《出師表》從前到後默讀了一遍,當讀到“帝曰,我能”時,心緒漸漸平靜下來。


    他最近有個習慣,就是每當心情不好或者想發火又不能發的時候,就歪頭看牆上掛著的兩幅《出師表》,由於字跡太小,按說他是看不清的,但是憑著對這篇文章的印象,他能默讀出來,急躁的心境就是在這種專注的辨認過程中平息下來了。


    當初,老顧把這兩幅小字掛在離自己最近的地方時,可能不會想到還有這個功能,老顧也可能因為是小字,離他越近越好,這樣才掛在南牆靠近窗戶的旁邊,跟彭長宜的辦公桌在一條直線上。那清麗、雋永、幹淨的小字,隻要看上幾眼,無論你心緒多麽煩躁不安,保證能滌蕩心神,讓你神清氣爽。


    平靜下來的彭長宜最後看了一眼牆上的小字,又低頭看了看表,他想回家去看江帆,就想先給丁一打個電話。


    自從那天晚上後,他沒有給丁一打電話,丁一也沒跟他聯係,他沒給丁一打,是因為自己的確事多,有的時候想起來當時沒打,過後就忙忘了,丁一沒給他打,他認為有可能是她覺得不好意思,也有可能的確是被那場事嚇壞了。在丁一的成長環境裏,她肯定沒有經曆過這樣的事,想到這裏,他剛要撥打電話,桌上的電話就響了。


    他停了停,這也是他的習慣,這時,小龐走了進來,說道:“可能是趙書記的電話,他剛問我您在不在。”


    彭長宜點點頭,就拿起了話筒,果然是龍泉鄉黨委書記趙豐打來的。趙豐問他晚上有應酬沒有?”


    彭長宜故意歎了一口氣,說道:“我哪有什麽應酬啊,除去你趙書記拿我當回事,沒人誰會拿我當回事?”


    彭長宜這樣說是有目的的,自從在會上提出那三條之後,有些人就表現出了明顯的傾向性,像趙豐和梁崗鎮書記梁青河這樣的人,都在往自己這個陣營裏靠,所以,自己也要善於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該表露一下心跡的時候,也要適當表露一下。


    果然,趙豐激動地說:“彭縣長,看您說的,我趙豐當然要拿您當回事了,我都不是單純地崇拜您,我是真的佩服您,佩服您為三源所做的一切,也真心希望能成為您可以信賴的人,所以,今晚請您喝酒。”


    彭長宜笑了,說道:“趙兄,謝謝你,我今天晚上恐怕不行,我想回家,家裏有點事,一個親戚住院了,我要去看一下,等我回來吧,我的確有些事情想跟老兄你討教呢。”


    “您千萬別用討教兩個字,那我就太受之不起了。隻要我趙豐知道的事,絕不向您隱瞞。”


    “嗬嗬,到也沒那麽嚴重,就是上邊的救災款下來了,在我以前的工作,從沒有涉及到這些內容,所以沒有經驗,我想征求一下基層的意見,當然,基層的意見我也不是誰都征求的。”最後一句話無異於在告訴趙豐,我彭長宜始終沒拿你當外人。


    果然,趙豐說道:“我懂。其實,今天晚上我們想請您,也有這層意思。”


    “你們?你們都是誰?”彭長宜心說,下邊這些鄉幹部的鼻子和耳朵都特別好使,救災款剛下來他們就知道了。


    “嘿嘿,我們,就是平時那幾棵臭韭菜唄,目前梁書記在我這裏,如果您不喜歡其它人可以不叫,但是顯然不行了,等您方便的時候再說也行。”趙豐說道。


    “嗯,每年你們是怎麽分配的?”彭長宜問道。


    “像這類名為救災款的資金,最近還沒有過,原來有過,這裏原來春天鬧過一次冬雨,那次損失也很嚴重,上邊撥下來的救災款也是被縣裏變成實物,但是變成實物後,沒有什麽意義,不如直接給錢,然後由我們在根據農民所需,討論是給錢還是給物。”


    “老百姓希望咱們給什麽?”


    “那還用說,當然是錢了。”趙豐說道。


    “嗬嗬,我明白了,假如縣裏把現金發下去,然後你們領到後不給老百姓現金,給實物,是這樣嗎?”


    趙豐說:“我們,也可以給錢,也可以給實物,但是要因地製宜。有的村子給錢,有的村子可以不給現錢。”


    “那不就亂套了?”


    “那要看具體情況了,您比如,大棚蔬菜普遍種植的村子,就希望你給他買了化肥或者農藥,他完全可以不要現錢,為什麽,化肥和農藥是必用物資,你給他錢,他還要想辦法去買這些東西,一家一戶去買雇就太不方便了,咱們給他們現成的,他們當然高興了。”


    彭長宜笑了,說道:“這個理由勉強說得過去,這樣,你拿出一個具體意見,也順便征求一下村幹部的意見,盡量做到你們滿意。喝酒的事,等我回來。”


    “好的,那彭縣長再見?”


    “再見。”


    彭長宜不再糾結救災款怎麽發放的事兒了,就是縣裏不截留,鄉裏也會,區別就在於誰截留的問題。他掛了電話,他伸手摁了一下桌下,小龐進來了,彭長宜說:“齊主任在嗎?”


    “在,剛才還問您在不在呢?”


    “讓他上來一下。”


    彭長宜說著,自己就走進了裏屋,把床上的東西扯下來,裝進一隻袋子裏。


    很快,齊祥就推門進來了,彭長宜也拎著袋子出來了,齊祥見他拎著一隻袋子從裏屋出來,剛要問他是不是回家,彭長宜就伸手說道:“你們倆都坐下吧。”說著,自己也做了下來。


    彭長宜說:“我回一趟家,明天有可能趕不回來,剛才喜來縣長說救災款下來了,他問我怎麽分,我說直接發錢,理由就是隻有老百姓自己才知道什麽是他們目前最急需的東西,最後我讓他跟鄔書記商量去了,估計明天他會落實這事,他願意怎樣發就怎樣發吧,我不再拿主意了。另外,給市委打個報告,搞一個我愛三源攝影大賽,選出優秀作品,向上推薦。我這裏有一封信,是一個礦老板寫的,這個齊主任你調查一下,這上麵有寫信人的電話號碼,最好暗中調查,先別整出動靜來。”說著,就把羿楠給他的這封信掏了出來,遞給了齊祥。


    齊祥欠身接過了這封信,彭長宜又囑咐道:“收好,別聲張。”


    齊祥點點頭,隻低頭看了一眼,就又折好信看著他,說道:“您家裏出什麽事了嗎?”


    “沒有,有個親戚住院了,明天我要去北京看一下,有心想等周六再去,但是心裏老是惦記著,不放心,想了想明天也沒什麽要緊的事,還是回去一趟合適。”彭長宜解釋道。


    齊祥說:“也該回去了,您還是發大水之前回去的呢,有事我們再給您打電話。”


    彭長宜點點頭。


    齊祥說:“龍泉鄉送來了酸棗汁,您給孩子帶回去一些,也讓家裏人嚐嚐咱們的土特產。”


    小龐一聽,就說道:“我去找老顧,馬上給您搬車上。”


    彭長宜又說:“我喝過他們的酸棗汁,的確不錯,順便讓趙豐給海後部隊送點去,人家打了兩眼機井,修了路,還蓋了井房,一切要求都滿足他了,別以為弄幾頭豬、妞妞秧歌敲敲鑼就就行了,跟部隊的感情也要維護,小恩小惠的也得經常用著點,不然再遇到事還怎麽跟人家張嘴?”


    齊祥聽了“哈哈”笑了。


    彭長宜看著他,心想,自己這話有這麽好笑嗎?


    齊祥笑著說:“還真讓您說著了,這就是他送給部隊的,順便給咱們送了幾箱過來,您以為趙豐有多大方啊?如果不是給部隊送,他才不會給咱們送呢?人家部隊才是主角,咱們才是順便!您可真不拿自己當外人啊!”


    “哈哈哈。”彭長宜聽了也笑了,剛才的不快煙消雲散,他說道:“一不留神,我還冤枉他了。”


    彭長宜笑著,就拎著袋子往出走,到了門口,他又回過頭,衝齊祥說道:“有事及時電話聯係。”


    齊祥說道:“好的。”


    彭長宜就坐上了車,出了機關大門。他剛要出三源的縣城,就接到了褚小強的電話,褚小強在電話裏低聲說道:“您在哪兒?”


    彭長宜發現,褚小強跟他一樣,他們互通電話的時候,很少對對方直呼其名,這其中的緣故彼此心知肚明,每當這個時候,都是在試探對方說話是否方便,所以他就說道:“小強,我在回家的路上,你說。”


    “哦,您回家了?”


    “嗯,有個親戚在北京住院,我要去看一下,你說吧。”


    “縣長,案件有進展了,我偷偷找了劉工頭,請他辨認那個吊墜,沒想到,這個吊墜他認識,那個繩兒還是他親手給這個礦工係上的呢。”


    “哦?小強,別急,你慢慢說,這樣,我剛要出縣城,你在哪兒,要是方便我去找你。”嘴說著不讓小強急,他自己卻急了。


    聽他這麽說,老顧的車速就慢了下來。


    褚小強想了想說:“這樣吧,您繼續往前走,我去追您。”說完,就掛了電話。


    彭長宜就讓老顧繼續向前開去。


    老顧便勻速繼續前行。


    他們一直駛出三源地界,又走出很遠,還不見褚小強追上來,老顧就說:“要不在半路等等他。”


    彭長宜說:“到前麵山頂上等吧。”


    前麵,是整個盤山路的最高處,彭長宜和老顧在來來回回的途中,沒少在這個地方歇腳方便,這裏也是彭長宜拍照最多的地方,幾乎淩晨和傍晚都有過。


    老顧把車停在路邊的最寬處,彭長宜拿著照相機,下了車,即便有三源人路過見到他,也會認為他在照相,絕不會想到他在等人。


    這裏,的確很美,美得壯觀,起伏不斷的連綿山巒,沐浴在晚霞當中,夕陽將千山萬嶺照得一片通紅。那重巒疊嶂,層峰累累的山峰,猶如海濤奔騰,又似巨浪排空,雄偉壯觀。一隻獨飛的蒼鷹正在山巒中盤旋,它那寬闊的雙翅,就像兩隻巨漿,左右翻轉搏擊,掠過一個又一個的山頭、峽穀,時而盤旋向上,時而順勢俯衝,霞光,把它那孤獨的身影鍍上一層紅光。


    也可能它並不孤獨,這從它那不停變換的身姿中就能看出它並不孤獨,它陶醉在自己的飛翔之中了,時而發出一聲聲嘶鳴。它飛得很高,似乎在和落日共舞,宇宙,是它的舞台,夕陽和連綿起伏的山巒是它的舞台背景,它的舞姿是那麽的自由舒展,大氣磅礴,一時之間,群山、落日,蒼穹,都成了它的陪襯。有的時候,它還會盤旋到彭長宜的腳下,似乎在向他展示自己矯健的雄姿,以往,彭長宜都是仰頭才能看到雄鷹,今天,他隻要平視就能完全領略到它的全部。


    彭長宜趕忙舉起了相機,不停地摁動著快門。他從來都沒有用相機追逐活動的物體過,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把握好速度和光圈,“哢嚓”了幾下後,他把鏡頭對準山巒間的落日,在守株待兔,等待那隻蒼鷹入鏡,等待著它飛翔到落日前才摁動了快門。


    他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意境中,以至於褚小強是怎麽到的身邊他都不清楚,直到他認為滿意了,才直起身,這才看見褚小強也站在他的旁邊望著他前麵的景物。


    彭長宜笑了笑,說道:“來了。”


    “來了,真美呀,這條路從上學開始,一直到現在,我不知道走了多少回,但是從來都沒有發現這麽美過。”


    “那是因為你趕路沒有心情欣賞。”


    “您說得的對極了。”


    彭長宜四下看了看,並沒有發現褚小強的車,說道:“小強,你怎麽來的?”


    “我打了一輛出租車。”


    “那你一會怎麽回去?”


    “嗬嗬,自從我當上刑警那天起,就不用發愁交通的問題,隻要路上有車,我就能搭上。”


    彭長宜笑了,說:“刑警的特權。”


    說著,他們就一起上了車,褚小強和他坐在後排的座位上,就像他講述了去找劉工頭辨認吊墜的事。


    盡管周連發跟鄔友福和葛兆國說褚小強沒有什麽異常行動,但事實上,褚小強一刻都沒閑著,自從發現屍體那天起,他就在盡可能地尋找線索,那個燙著符文的木製小吊墜,無疑就成了他緊抓不放的唯一突破口。


    他先後暗訪過幾個礦山的礦工,他們都表示沒有見過這個吊墜,他後來想,這裏的礦工,都有一定的活動範圍,不會超出本礦的範圍之內,礦主平時對他們管理的很嚴,他們很少有活動的自由,除非那些本地人,會有一些自由空間。既然懷疑是那場礦難中的礦工,就還要在那個礦中尋訪。


    但是,當初那場礦難中得救的礦工,全部返鄉了,其餘的人,已被礦主分流到了其他礦上。褚小強不好直接到葛二黑的礦上做調查,這樣,他就找到了小竇,告訴她,隻要劉工頭回來,就通知他,劉工頭倒是沒回來,劉工頭的媳婦要去給他送換洗的衣服,褚小強便將這個吊墜交給劉工頭的媳婦,讓她拿去給工頭辨認。


    據工頭媳婦反饋回來的消息說,這個吊墜,的確是二黑出事的那個煤礦礦工的。劉工頭認得這個礦工,叫高大風,非常老實,二十多歲,在閑說話的時候,老劉問高大風,為什麽叫這麽個名字,高大風說,他家兄弟姐妹很多,一共九個,他是最小,由於孩子多,母親就記不住每個孩子是哪天出生的了,隻記得生他那天是難產,而且還是冬天,外麵正刮著大風,這才給他起名叫大風,他有個姐姐,母親給起的名字叫高砍菜,意思是正是砍榨菜的時候生的她,後來姐姐嫌棄這個名字不好聽,就自己改了叫高美麗。高大風盡管姓高,但是個子卻不高,平時大家都跟叫高小個子。


    在頭出事的前幾天,他們在井下幹活,老劉就看見高小個子在低頭鼓搗著什麽,他就走到跟前,看見高小個子平時戴的一個護身符的繩子斷了,他正在嚐試著接上。


    老劉就讓他先幹活,別總是鼓搗他那個破東西。


    哪知,這個高小個子根本就不聽他的,而是來到井下休息的地方,繼續鼓搗他那個吊墜的線繩,老劉就很生氣,追了過來,大聲訓斥他。誰知,這個高小個子居然哭開了,衝著老劉用家鄉的方言囔嚷著,半天老劉才聽清,他說的是,這個吊墜是姐姐從廟裏給他求來的,是開過光的吉祥物,上麵有保佑他平安的字符,是他一直佩戴在身上的護身符,繩子斷了不吉利,所以必須要接上。


    老劉聽了後,接過來看了看,就是一個木塊,上麵燙著彎彎繞繞的符文,他見高小個子哭了,就說,等到了上麵,我幫你弄,你先去幹活。


    高小個子這才把那個護身符塞進兜裏,幹活去了。


    到了井上,在頭睡覺的時候,這個高小個子果然找到了老劉,讓他想辦法給他接上,老劉看了看那根細細的紅線繩,早就被煤灰染成了黑色,被汗水腐蝕的也不結實了,他就左右找了找,找到了廢電線,從裏麵抽出一股紅顏色的細線,又把細線裏麵的三股小銅絲抽出來,穿在那個橢圓形的小木塊上,直接給高小個子係在脖子上,並且係的是死扣,邊記邊說:“這個是塑料的,結實,就是出汗再怎麽漚,也漚不糟漚不爛了,永遠都斷不了。”


    隻是老劉沒有想到,這個護身符,卻沒能保佑高小個子逃脫死神的魔掌……


    彭長宜聽到這兒問道:“做筆錄了嗎?”


    褚小強說:“這個沒法做呀?再說,我是托老劉媳婦代問的,不過我悄悄給老劉媳婦錄了音。”


    “嗯,知道高小個子是四川什麽地方的人嗎?”彭長宜又問道。


    “老劉說,礦上應該有記錄。”


    彭長宜哼了一下,說道:“恐怕什麽記錄都沒了。”


    褚小強說:“是啊,這麽多屍體都可以消滅蹤跡,別說一個紙上的記錄了?”


    “小強。”彭長宜突然說道:“發現無名屍,是不是要登報認領?”


    “是。”


    彭長宜囑咐褚小強說道:“那就把認領範圍擴大,把每個屍體的信息比如身體特征什麽的盡量寫全,去省報、大報登,甚至去四川的報紙登。”


    “大海撈針,難啊,那麽一個大四川省,就是當地警方要找一個人,而且還是死了的人,都太難了,別說咱們異地的了。”褚小強的臉上現出難色。


    “也是啊,小強,我看,還得跟那個工頭探聽消息。另外,可以在所有的礦工中調查有沒有高大風的同鄉,據我所知,他們出來打工,都不會是一個人,大部分時候是同鄉帶同鄉。”


    “那個工頭現在很有顧慮,他一再叮囑媳婦少和我接觸,少和小竇接觸。”


    “哦?”


    “是他媳婦跟小竇說的,還說小竇是我的密探,我懷疑,他肯定是受到了恐嚇。”


    “恐嚇肯定會有,正因為他是當地人,而且得到了咱們的關注,所以他現在還活著,不然,我估計他也早就不在世了。”


    彭長宜說道這裏,褚小強揚起拳頭,狠狠地捶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天,早就黑了下來,他們已經駛出了盤山路,進入了平原地帶,前麵就是寬闊平坦的柏油路了,在一個三岔路口,褚小強跟彭長宜再見,就下了車,彭長宜看著他揚了揚手裏的證件,就順利搭上一輛大貨車後,他們才繼續往前行駛。


    彭長宜照例把老顧先送回家,又讓老顧搬下兩廂飲料,路上,彭長宜就給王圓打了電話,知道他就在酒店後,直奔酒店而去。


    等彭長宜進來的時候,王圓正站在門口他,見他的車直接上了高台階,就走出門口迎了過去,叫了一聲:“彭叔兒,餓了吧?”


    彭長宜微笑著說:“不餓。”說著,就打開後備箱:“有幾箱酸棗汁,你卸下來吧,給我留兩廂就行。”


    剛才給老顧搬酸棗汁的時候,彭長宜才發現,後備箱裏,密密實實地碼放著十箱酸棗汁,彭長宜說:“怎麽裝了這麽多?”老顧說:“齊主任說讓你給亢州的朋友們嚐嚐,也幫助推銷一下。”彭長宜說:“那我隻有推銷給王圓。”


    王圓讓身邊的人搬下酸棗汁,又讓人去幫彭長宜泊車,就陪著彭長宜往裏走,他小聲說道:“我老爸在等您。”


    彭長宜笑了,說道:“你告訴他的?”


    “是。”


    “他跟誰在一起?”


    “寇局他們幾個人請他,他們剛散,我就跟他說了您要回來,他就沒回家。”


    彭長宜小聲說道:“那天晚上的事他知道了嗎?”


    王圓也小聲說:“知道了,我當時就跟他說了。”


    “他怎麽說?”


    “他也說到此為止,不讓聲張,知道是誰幹的就行了,我現在把各個走廊和大門口停車場都安裝了攝像頭。”


    “嗯,應該,你也不差那幾個錢。對了,那個姚……後來怎麽著了?”


    “她後來的確有些意識模糊,我們把她送回家了,酒店的女領班陪著她,後來也就正常了,醒來後問她發生的一切,她的記憶就比較模糊了。”


    彭長宜點點頭,在王圓的帶領下,進了電梯,來到五層賓館房間,王圓推開了門,說道:“爸,彭叔兒來了。”


    彭長宜沒來過這個房間,這裏是一個兼休息和辦公兩用的房間,有床,休息室,辦公桌,沙發等。


    彭長宜笑道:“您可是夠腐敗的,一人占這麽個大房間,浪費啊。”


    王家棟正站在大辦公桌的對麵,低頭練大字,見彭長宜進來,就說道:“該享受一下就得享受一下,再說了,如果客房緊張,我還可以讓出的。”


    “客房多緊張也緊張不到您這兒。”


    王圓說:“其實並沒有多占房間,把二樓那間小會客室騰出來了。”


    王家棟說抬頭看了一眼彭長宜,說道:“先去洗把臉吧。”


    彭長宜沒有進洗手間,而是徑直來到大辦公桌前,驚奇地說道:“別人我不知道,但是我保證,我是第一次看見您練書法,天!敢情造詣還不淺哪!”彭長宜屈身打量著他寫的那幾個字。


    王家棟笑笑,沒有抬頭,說道:“等我把它寫完。”


    王圓也湊近看了看,說:“還是這幾個字呀,都練了快一年了。”


    “胡說,練了一年不到。”王家棟反駁道。


    “哈哈。”彭長宜笑了,脫去外麵的襯衫,露出一個貼身的跨欄背心,走進了洗手間,等他從裏麵出來後,就看見王家棟一個人在仔細端詳著自己寫的這幅大字。


    “小子,過來,欣賞欣賞我這幾個字怎麽樣,我忽然感覺,這次,是我寫的最滿意的一次。”


    彭長宜走了過去,他仔細地看了起來。


    這是一副三尺全開的宣紙,豎排格式,敦敦實實地寫著二十四個大字:發上等願,結中等緣,享下等福;擇高處立,就平處坐,向寬處行。


    “知道這是誰說的嗎?”王家棟問道。


    “好像是榮氏家族的祖訓吧?”


    王家棟笑了,說道:“嗬嗬,說對了一半。這其實是一幅對聯,是晚清重臣左宗棠的一幅非常有名的對聯,題於江蘇無錫梅園,意思是做人誌向要遠大,生活要簡樸,人生要看遠一點,其實說白了,就是修身和處世之道!你說這是榮氏家族的座右銘,一點都不假,是榮老的父親榮德生的座右銘,後來榮老也把它當成了座右銘,用來教育後代,據我所知,這副對聯也是香港大富豪李嘉誠辦公室裏,唯一的一件書法作品的內容,可想而知它的魅力。”


    “哦——”彭長宜又把那幅字上的每一個字仔細琢磨了一遍,然後說道:“是啊,這是我見過的最有哲理、最富中庸的良好的處世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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