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輝和呂華都看著彭長宜,這麽長時間以來,這是彭長宜公開表態對朱國慶的不滿,以前從來都沒有過。所以,他們倆也意識到了兩位主官的對手戲要公開化了。


    盧輝說:“明天見麵有話好好說,什麽事商量著來,盡管現在亢州凍結了人事問題,但如果真的有需要調整的人,還是要調整的。”


    彭長宜說:“你分管組織工作,哪個單位的人該不該動,不都是在你的心裏裝著呐嗎?”


    盧輝說:“是啊,再說他有這個想法,我怎麽沒聽李華部長說起過啊?”


    “說不定李華根本就不知道泥。”


    “嗯,有可能。”盧輝說道:“那他要是硬動怎麽辦?”


    彭長宜說:“沒辦法,常委會討論決定,舉手表決唄。”


    盧輝說:“看來也隻有這樣。”


    彭長宜又向他們倆詢問了工貿園區的事情,他們似乎都不是特別清楚具體是怎麽運作的,他們知道的,都是朱國慶在常委會上傳達的那些,這事,一直是朱國慶親自抓,劉星配合。


    彭長宜對這個工貿園區說出了自己的看法和擔憂,又向他們倆了解了目前亢州各項工作情況。


    談完工作後,呂華起身告辭,他說:“彭書記,如果沒什麽的事的話我就先走一步,本來說好了我們兩口子去老人哪兒看看去。”


    彭長宜一聽,說道:“那趕緊去吧。”說著,送老呂走出門。


    呂華走後,彭長宜說:“老兄啊,你說這事不是欺負人嗎?”


    盧輝說:“就是欺負人你又能怎樣?人家合同都簽了,買賣自由。”


    “唉——”彭長宜歎了一口氣,說道:“這是什麽事啊!”


    盧輝看著他,說道:“長宜,聽我一句話,你前些日子做得就挺好,學習就是去學習去了,工作上的事少過問為妙,尤其是那個工貿園區的事。”


    “為什麽?” 彭長宜不解。


    盧輝說:“咱們弟兄這麽多年的感情了,我也不跟你瞞著掖著了,我這樣跟你說吧,他那個工貿園區早晚都是個事。”


    “既然是事,那我們不加以製止,不是有失黨性原則嗎?”


    盧輝說:“老弟,你怎麽去製止,上頭說了,要跨越式大發展,要步子邁大,膽子放大,不能固步自封跟小腳老太太似的走路。前有大方向,後有百姓擁護,眾望所歸,你去製止的話,就是逆潮流而動……”


    “百姓擁護?”彭長宜不解地說道。


    盧輝看著他說:“是的,我總結過多年百姓鬧事的經驗,他們的確心疼自己的土地,因為那是保命的,但他們一方麵又希望政府占了他們的地,這樣,他們就不用種了,但是他們為什麽還總是因為土地鬧事?說白了,是嫌政府補貼給他們的太少,跟他們自己預期的相差太遠。你想,你把他們的飯碗搶走了,他們這一輩,他們的下一輩,甚至子子孫孫都沒有地可種了,政府給的那一點補償算什麽?不說把他們子孫的那部分拿過來,起碼也要他們這輩人能生存。這次工貿園區涉及到兩個鄉四個村子,我跟著下去搞過調研,一說要占他們的地,他們心裏其實是希望的,有的老百姓見著我們還問,什麽時候把我們的地也占了。”


    彭長宜打斷他的話說:“那你怎麽還說會出事?”


    盧輝說:“你想,開發商征地的錢,能全部用來賠償給農民嗎?層層盤剝,層層截留,到老百姓手裏還會是多少?這樣,勢必會引發老百姓不滿,這是一。二是那麽多的土地,能拿到上級的批文嗎?亢州每年的土地指標在那兒擺著呢?即便拿到批文,勢必也是子吃卯糧,那麽在他這一任,就會將下一任甚至下下一任的土地指標吃完,也就是說,下一任都別想再想有大的業績了,因為土地指標沒有了。這是什麽,這是典型的急功近利!但你還沒有辦法,你說你怎麽反對?”


    彭長宜看著他,這是這麽長時間以來,他跟盧輝探討得最深的問題。


    盧輝繼續說:“首先,你脫產學習去了,不管你這次是怎麽去黨校上的學,對他都是一次絕好的機會。我有一種預感,你就是不去黨校,也會以別的形式給朱國慶讓出這次施展才幹的機會的,這次錦安好幾個市縣在跟外地交流幹部,誰動作小、或者對這次大發展的形勢有抵觸,就把你交流出去,和甸的市長就被交流出去了,這是第三條你阻止不了他的原因,因為他搭上了政策的快車,因為他早就胸有成竹,恰逢這次發展機遇,他會甩開膀子大幹一場的。所以話就又說回來了,你我是製止不住他的。人要是瘋狂,誰也攔不住,我勸你也不要幹涉,有些事,隻有幹砸了,才能出毒,不然你會是阻礙大發展的人,如果不是去黨校學習去了,興許就會被扒拉到一邊去,或靠邊站,或被交流出去。”


    彭長宜擔憂地說:“老兄,你說的這些話都很實在,但我還是擔心,你別忘了我是怎麽回亢州來的?”


    盧輝說:“我知道你這話的意思,你想到了幾年前的牛關屯事件,你放心,他朱國慶也不是傻子,他會規避風險的,再有,這次和上次也是有區別的,是工貿園區,盡管裏麵涵蓋商業開發的內容,但畢竟能給失地老百姓提供一個謀生的途徑,真是要建成北方最大的貿易交易集散地,那還真的不錯了!”


    彭長宜冷笑了一下,沒有說話。


    盧輝又說:“你要大膽地讓別人去發揮,他的能力還是有的,人家現在就說了,當年,如果不從北城出來,不會發生後來那麽多的事,你聽見了吧,言外之意,就是任小亮就是個窩囊廢,因為任小亮的窩囊,才成就了彭長宜。這個意思他在私下透露過多次。所以,你這昔日的小老弟,如今的市委書記,並不能全讓別人服氣,別說是他了,就是我有時都不服氣,我當組織部副部長時,彭長宜還是一個幹部科的小科長,憑什麽他回來領導我?但是,話又說回來,你老弟是幹出來的,是靠自己的拳頭打出來的,這個,別人包括我在內,就是多不服氣,也得服氣。鑒於這一點,你要大膽放手,讓別人去幹,去發揮潛能。”


    彭長宜笑了,說道:“我彭長宜有多大的本事,別人不知道,你老兄還不知道嗎?我根本就沒有本事,除去拿事當事、膽子小外,我真的沒有什麽本事。事情讓我趕上了,就是讓誰趕上,誰都不會比我幹的差。還有,我不是不放權,我是真的擔心,擔心再一次出現牛關屯那樣的事件,那樣的話麻煩就大了!”


    盧輝說:“有時當個旁觀者也不錯。”


    彭長宜說:“到時候恐怕就沒有旁觀者這一說了,恐怕我們都得挨板子。”


    “但不這樣,你又能怎樣?”盧輝再次反問他這個問題。


    是啊,不這樣,又能怎麽樣?彭長宜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盧輝又說道:“你看你回來這麽長時間,咱哥倆都沒有機會在一起嘮嘮心裏話,但我知道,我就是不跟你靠近,別人也會認為我是你的人,你彭長宜也不會拿我當外人,我自己也自認為問心無愧。那天,姚斌回來,我們幾個人喝了酒,他沒少喝,我送他回的家,其實,他也是滿肚子的委屈和苦水,他那天有可能是喝多了,反複跟我說的一句話,就是長宜誤會他了……”


    彭長宜有些不以為然,他在心裏哼了一聲,沒有說話,而是把目光投向了別處。


    盧輝繼續說:“我說這話時,你心裏怎麽想的我都知道,不然就枉當了你這麽多年的老兄了。”


    彭長宜笑笑。


    盧輝接著說:“我知道,姚斌這話你會有不同的解讀,但是在姚斌身上,你保證有誤會他的地方。”


    彭長宜說:“我沒有,真的沒有,他屬於正常升遷,我不會混蛋到不讓人家出去任職的地步吧?再說,就是我想阻止,我能阻止嗎?當年江帆還不想讓孟客走呢?後來一聽說孟客升了一格,他能攔嗎?”


    “你別把話扯遠,咱們在說姚斌。”盧輝提醒他


    彭長宜說:“姚斌也一樣,我除去沒有去清平看他缺理外,除此,我不認為我有誤會他的地方。”


    盧輝說:“那件事我知道,盡管你沒說,但是我跟姚斌解釋了,我說長宜很反感分係列去看你的做法,擱在我頭上,我也不去看你了。哪有政府班子去了,市委再去一次,人大再去一次,甚至政協再去一次的?本來,市委就是一個整體,都包括了,人家清平的人會怎樣認為?所以,長宜不去也是理所應當之中。”


    彭長宜說:“嗬嗬,也不完全是那個原因,後來我不是就接到了上黨校的通知了嗎?而且走得還挺急,周五下午拿的入學通知書,周六上午開常委會,周日就去報到了,的確也沒時間了。”


    盧輝笑了,說:“行了,你怎麽想的我能不知道?”


    “你知道什麽?”彭長宜嚴肅地說。


    盧輝見彭長宜眼睛裏有了淩然之色,但他還是決定把話說完,他說:“姚斌有苦衷,他不像咱們想象的那樣,他夾在你跟朱國慶之間的滋味並不好受,也許,離開,是最好的選擇。”


    彭長宜沒說話,他並不認同盧輝的說法,如果誰都不想得罪,想當一個八麵玲瓏的人的話,滋味當然不好受。但在姚斌這個問題上,他對外是從來都不多說一句話的,畢竟曾經的關係不錯,而且官場因素也不允許他信口開河。他們大家都身處一個最複雜、最需要自律,而且最具硝煙味的特殊職場,一句話不慎,可能就會貽誤終生。


    所以,當盧輝說到這,他淡淡地笑了一下,說道:“沒那麽嚴重,師兄他多慮了,改天在一起喝酒,我多敬他兩杯就是了。”


    盧輝說:“不管是否嚴重,他的確是這麽想的,也是這麽做的。”


    彭長宜說道:“沒有不散的宴席,關係再好,也有分開的時候,因為人都是在不斷進步的,我很為他的今天高興,畢竟在亢州是很難提起來的,出去就有這個可能,很正常的事。改天有機會你約他,我們一起坐坐。”


    盧輝說:“要不今晚?”


    彭長宜說:“不行不行,娜娜該考試了,我難得陪陪她,不在這一會半會,等下周孩子考完試,我再回來的時候,跟你們報到。”


    盧輝說:“那好。如果沒有別的事,我還要繼續去買馬桶蓋。”


    彭長宜說:“嫂子的身體怎麽樣?”


    “還是那樣,對了,老王家的不太好,你聽說了嗎?”盧輝說道。


    彭長宜說:“聽說了,我上午頭接孩子的時候,碰到京海,我們倆搭伴去醫院看了看。”


    “唉,自己熬得燈枯油盡,把活著的人也熬壞了……”


    盧輝歎了口氣,走了。


    盧輝走後,彭長宜陷入了沉思中,顯然,朱國慶這麽幹,大家都有擔心,但誰不明確提出來,如果把這些人歸為“耍陰”、等著看朱國慶的笑話也不對,現在的朱國慶,肯定是任何的不同意見都聽不進去,就連開常委會,他都不讓跟自己公開匯報,原因就是開始的時候,自己並不同意他這麽搞。


    彭長宜看了看表,娜娜快放學了,他便換好衣服,準備出去接娜娜。


    他平時去接娜娜很少開車,一來學校門口不好停車,二來實在是沒有多遠的路。他戴上墨鏡和草帽,就出門了。


    剛走出部隊大門口,在拐入一條街的時候,一輛卡迪拉克和一輛奔馳先後停在自己的前麵,從車上下來一個人,此人長得肥頭大耳,脖子上掛著一個碩大的金鏈子,扭動著肥碩的身材,滿臉堆笑地朝自己走過來。


    “彭叔兒,怎沒開車?您去哪兒,上車,我送您。”


    彭長宜定睛一看,他認識,是俞大開唯一的一個兒子,盡管隻在酒桌上見過一次,但這個人長得太有特點,所以他一眼就認了出來。


    “四兒呀,我溜達溜達,你幹嘛去。”彭長宜壓住心頭的厭惡,故意用很親切的語氣說道,他沒有說自己去接孩子。


    四兒,是他的小名,在老俞家大排行第四,他大名彭長宜不知道,隻知道朱國慶這樣叫他,他便也跟他叫“四兒”。


    俞四兒說:“我也沒事,剛從牌桌上下來,哥幾個晚上又攢喝酒。您去哪兒,我去送您。”


    彭長宜說:“我就出來溜達溜達,好了,你趕緊去忙吧。”


    俞四兒見狀,就說道:“那行,彭叔兒,我走了,有事您就招呼我,我隨時願為彭叔兒效犬馬之勞。”


    彭長宜趕緊衝他揮手。那個肥碩的身體坐進了車裏,車就往下沉了沉,然後一溜煙就沒影兒了。


    彭長宜看著他的車駛離而去,不由得心生厭惡,他早就聽說愈大開的兒子不務正業,吃喝嫖賭,經常跟外地的哥們相約到澳門豪賭,是亢州地界有名的“澳賭”,像他這樣的人,在拆車老板和他們的子女中,還有幾個,動不動就去澳門了。


    俞大拆的兒子平時也替愈大開做事,隻不過他做的事有點另類,經常聚眾打黑架,不是搶奪客戶就搶占地盤,看守所他就進去無數次了,當然,最後都是他老子出麵,把他保釋出來。別說,這些拆老板們都有賭博的嗜好,隻有愈大開沒有,他從來都不沾賭,盡管他有個嗜賭成癮的兒子。


    這些孩子,仗著老子有幾個錢,天天開著豪車,戴著金鏈子,招搖過市,早晚給他老子捅個大窟窿。


    等彭長宜到了學校門口後,他意外看見沈芳靠著自行車,打著一把遮陽傘,戴著大墨鏡,等在外麵,沈芳自從騎摩托車摔了一跤後,再也不敢騎摩托了,一直都是自行車,遇到陰天下雨,她就坐公交車上班。


    彭長宜看到沈芳就是一愣,他走了過去,說道:“怎麽你來了,有事?”


    沈芳說:“今天是娜娜姥爺生日,我們晚上過去吃飯。”


    彭長宜說:“那你怎麽不打個電話?”


    沈芳看著他,說道:“昨天我忘了跟她說了,也想過來當麵問問她,是願意跟我去吃飯,還是願意跟你。這樣想著也就沒給你打電話。”


    彭長宜笑一笑,他感覺沈芳現在見了他沒有那麽大的敵意了,就說:“娜娜最近表現得怎麽樣?”


    沈芳說:“我也經常跟她班主任聊,最近還行,沒有什麽大的波折。她現在也跟我長心眼了,有什麽話,寧願跟你們那個舒晴說,都不願跟我說了。”


    彭長宜注意到,她用了“你們那個舒晴”,這也是沈芳一貫的說話風格,他故意忽略了,沒跟她計較,就說:“嗯,大了,也是該長心眼的時候了。”


    “可是她就忘了,我是她親媽啊,你心裏有事不跟我說,跟別人說,別人能解決你的問題嗎?”


    “孩子,都需要傾訴,大人心裏有疙瘩,不是也有時候不想跟家裏人說,而跟自己的好朋友說嗎?”


    沈芳看著他,說道:“你的意思是舒晴是她的好朋友?”


    彭長宜感覺沈芳要來勁,他可不想在女兒學校門口跟她吵架,就盡量讓自己的語氣溫和,說道:“小孩子的事,哪兒說得清,她想起跟誰說就跟誰說,別太較真。有時候跟你說,可能怕你生氣,跟別人說,別人肯定不會生氣。”


    沈芳說:“你們那個舒晴走了,娜娜到家跟我說,她來學校跟她告別來了,還說讓她好好學習,將來有了好分數,可以去省城念高中,我說,她對孩子這麽好,是不是對你有意思了?”


    彭長宜一皺眉,低聲說道:“光天化日之下說話注意。”


    沈芳說:“我就是這麽一說,有沒有意思那是你們的事,我不管你將來找誰,隻要對孩子好就行。”


    彭長宜低聲說:“哪兒挨哪兒呀?別瞎說了。”


    “你將來肯定比我找的好……”沈芳說這話時,忽然有些神傷。


    聽她這麽說,彭長宜就問道:“我聽娜娜說,你跟老康又鬧意見了?”


    沈芳看著他,說道:“你關心這幹嘛?”


    彭長宜說:“我不是關心,我是問問,你願意說就說,不願意說拉倒。另外,我還是想囑咐你,以後別什麽都跟孩子說,她知道為你擔心了,今天中午就跟我說,將來要怎麽怎麽照顧媽媽,尤其是現在快考試了,就是有多不待見老康,在孩子麵前也要裝得跟沒事人一樣,這幾天忍忍,少吵架,等過了考試,你再在老康身上找補回來都行……”


    哪知,沈芳根本不懂彭長宜的幽默,她看著彭長宜,提高了嗓音說道:“彭長宜,你這話什麽意思?哪有還希望我們兩口子吵架的?”


    彭長宜看了看左右,壓低聲音說道:“我這不是跟你開玩笑,讓你以後說話注意一些嗎?這個孩子太會察言觀色了,你一句話,她就能分析出你現在心裏怎麽想的,別總拿她當孩子看,她現在就跟小狗兒一樣,時常在觀察你今天是高興了,還是生氣了,所以,在孩子麵前該裝的就得裝,要不她到了學校也是惦記著你。女孩子跟男孩子不一樣,女孩子心細,而且咱們娜娜自小就是你帶大的,尤其跟你親,你的一舉一動都在她的觀察中。”


    聽了彭長宜的話,沈芳的鼻子酸了,由於她戴著墨鏡,彭長宜看不見她的的眼睛,但可以肯定,她的眼睛紅了,因為她的鼻頭紅了。


    這時,不時有人過來跟彭長宜和沈芳打招呼,沈芳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說道:“你說這個孩子隨誰,怎麽這麽機靈?我早就發現了這個問題,你就是想騙她,都騙不了,我呀,這輩子隻有靠她了……”


    “跟老康怎麽樣?真的過不下去了?”彭長宜故意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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