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涼的晚風吹散了少年心中的焦躁,焇煴平躺在床上望著床帷,感覺腦中思緒混亂,無法理清。


    他扯下腰封在眼前晃悠著,拇指在補丁處輕輕磨著。


    “錦,櫟。”


    焇煴一夜無眠,腦中的興奮感來得莫名,他睜著眼盯著窗外,看著天色一點點變得明亮。


    錦櫟收拾好就打算回山了,可打開房門後,焇煴的臉就從門框外側湊了出來。


    “櫟兒!”


    錦櫟漂亮的眼眸微怔了一瞬,又迅速變回了從前麵無表情的模樣。


    錦櫟:“有何事?”


    焇煴笑道:“櫟兒,我看這裏離魔界挺近的,你要不要跟著我去魔界玩幾天?”


    “不要。”錦櫟直截了當地說道,然後繞過了焇煴,徑直朝著樓下走去。


    “別啊。”


    焇煴跨著大步攔在了錦櫟身前,他拉了拉錦櫟素白的衣袖,討好地笑道:“櫟兒,魔界很好玩的。”


    錦櫟把衣袖輕扯了回來,道:“不感興趣。”


    焇煴一路追著錦櫟出了客棧,錦櫟走的很快,街上的行人又多,沒過一會兒,焇煴和錦櫟中間就夾了好幾個人。


    “櫟兒,櫟兒,你等等……”


    錦櫟見著人群中有縫隙,就往縫隙裏麵鑽,聽著焇煴在身後悲催的哀嚎聲,心裏竟生不出半分厭棄。


    “櫟兒!”


    一個岔路前,焇煴總算從人堆裏掙脫了出來。


    他一手搭上錦櫟的肩,道:“櫟兒,我們現在雖說不是情侶關係,但是我們也算是朋友了吧?”


    “撒手。”


    “不撒。”


    不但不撒,焇煴還把錦櫟摟得更緊,叫錦櫟掙紮起來都覺得費力。


    焇煴湊到錦櫟麵前,道:“櫟兒,我們既然是同甘共苦,同生共死,同舟共濟的好朋友,那你不至於不給我這個好朋友一個麵子吧?”


    錦櫟抽了抽嘴角,無奈極了。


    “你看,我還親眼見證了你和你的親生母親相認,這也算是你人生中的大事件吧。”焇煴道。


    “我不過是想你陪我去魔界玩幾天,到時候我一定把你完好無損地送回清玨,好不好?”


    焇煴軟磨硬泡,半忽悠半哄,終於讓錦櫟開了口。


    錦櫟:“去幾天?”


    焇煴滿意地笑道:“七天。”


    錦櫟掃了他一眼,道:“四天。”


    焇煴眉頭微皺,道:“不行不行,五天。”


    錦櫟冷言:“三天半。”


    焇煴:“啊?”


    錦櫟:“三天。”


    “好好好!”焇煴拗不過錦櫟,再說下去,她說不定就不去了。


    焇煴隻好鬆了口,道:“行行行,三天就三天。”


    焇煴帶著錦櫟入了魔界,與錦櫟想象中不同,魔都看起來,和人間並無太大差距。


    高聳入雲的亭台樓閣,蒙著麵紗的魔族女郎,叫聲淒厲的魔鷹……


    焇煴走在錦櫟身側,湊到她耳邊低聲問道:“怎麽樣,我這兒還不錯吧?”


    錦櫟正欲啟唇,卻見不遠處的酒肆裏,一個身著紅紗的女子正朝著他倆走來;女子身姿曼妙,走起路來也是搖曳生風,麵紗遮住了下半張臉,而露出來的一雙大眼睛也是漂亮極了,靈動嫵媚,論誰看了都難以忘卻。


    “這不是世子殿下嗎?”


    焇煴表情微滯,轉過頭去。


    女子眼裏含笑,歪頭道:“不認識我了?”


    “絲絲?”


    絲絲抬手,攥在手中的赤色羽扇拍了拍焇煴的肩,道:“好久都沒有看見你了。”


    焇煴幹幹地笑道:“是啊。”


    絲絲笑得明媚動人,又看向一身白衣,一看就是外來人的錦櫟。


    絲絲道:“這位是……”


    “是我的朋友。”焇煴道。


    絲絲晃動著羽扇,笑道:“你帶著這樣的朋友來魔都,不怕熾妧翻天?”


    焇煴連忙道:“噓,你可不要告訴熾妧。”


    絲絲輕哼,展開羽扇在身前輕輕扇了起來,道:“不會。”


    “老板娘,買酒!”


    “來啦。”


    絲絲別過身,道:“那邊叫我。”


    焇煴笑道:“那我們就不打擾你做生意了,改日來你這兒喝酒。”


    絲絲掩麵,笑得風情萬種,拖著尾音道:“別了,我可怕被打啊。”


    錦櫟的目光在絲絲身上停留了許久,直到焇煴拍了拍她的肩,她才收回了思緒。


    “想什麽呢?”焇煴笑問。


    錦櫟張了張嘴,又把到嘴邊的話咽回了喉嚨。


    焇煴一邊走,一邊問道:“你是不是想問我她是誰?”


    錦櫟:“沒有。”


    焇煴輕笑,道:“你不要多想,她是我朋友。”


    錦櫟轉過身,麵對著焇煴,語氣裏帶著幾分嘲諷,道:“你說她是你的朋友,也說我是你的朋友,世子,看來你的朋友還挺多的啊。”


    “啊?”錦櫟的話讓焇煴感到不知所措,他摸了摸耳後,試探地問道:“你生氣了嗎?”


    冷靜下來的錦櫟也覺得自己的情緒來得莫名其妙,生氣,她為什麽會因為一個稱呼而生氣?


    不可理喻。


    可是,當焇煴說絲絲是自己的朋友的時候,錦櫟想到的卻是他每次攬著自己的肩,又或是把自己摁入懷中的情形。


    那他,是對所有稱為“朋友”的人,都這樣嗎?


    佇立良久,錦櫟才悶悶出聲,道:“我沒事。”


    焇煴慢慢挪到錦櫟身旁,道:“雖然,我不知道你是為什麽生氣了,但是你現在告訴我,我都可以改的。”


    “真的嗎?”


    不等腦中思考,這句話就從錦櫟口中衝了出來。


    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錦櫟喉間一哽,頓時說不出話來。


    如孩童般澄澈的眼裏布滿了慌張,麵頰緋紅,粉唇微張;這還是焇煴第一次看到錦櫟露出這樣的神情。


    二人四目相對,在焇煴如炬的目光下,錦櫟感覺自己羞赧地無處遁形,她垂下頭,素白的袖口早已被揉得皺成了一團。


    錦櫟抽了抽嘴角,強裝鎮定,道:“你不要這樣看著我。”


    “噢。”


    焇煴別過臉,尷尬地輕咳了幾聲,道:“餓了嗎,要不要去吃飯?”


    錦櫟木訥地答道:“嗯,好。”


    焇煴和錦櫟一前一後地進了魔都食坊,店裏的小二似是認得焇煴,從焇煴進門開始就一路寒暄。


    “世子今天想吃點什麽?”小二殷勤地問道。


    焇煴把菜單推給錦櫟,示意她點菜。


    錦櫟隨手點了幾個素菜,焇煴又加了幾個葷菜,便把菜單塞給了小二。


    魔都食坊靠著靈川河,陣陣河風從窗口鑽入,夾雜著魔都特有的酒香,十分醉人。


    此時已經快到下午了,焇煴早已是饑腸轆轆,待菜一上齊,便拿著筷子在盤子裏戳了起來。


    錦櫟吃飯斯文,一口飯菜入嘴也是細嚼慢咽,焇煴看著她碗裏全是綠油油的一片,便夾了一個雞腿放進了她碗裏。


    焇煴:“你怎麽隻吃素啊?”


    錦櫟注視著那個雞腿,眉頭微皺,看起來並不高興。


    錦櫟道:“我不喜歡吃肉。”


    “啊?”


    剛夾起來的牛肉從筷子間滑落,焇煴感到駭人聽聞,道:“怎麽可能會有人不喜歡吃肉,你這是修仙還是出家啊?”


    錦櫟把雞腿挪到碗邊,繼續夾著碗裏的青菜。


    焇煴撐著下巴,嘟囔道:“不吃肉,難怪這麽瘦,摸起來怪硌人的……”


    錦櫟眼皮微掀,把筷子重重地放在桌上。


    她不鹹不淡地說道:“我吃飽了。”


    “啊?”


    焇煴直起身子,道:“就吃飽了?還有這麽多菜沒吃呢。”


    錦櫟站起,道:“世子慢用。”


    言罷,錦櫟就丟下了焇煴一人,自顧自地朝著門外走去,焇煴一看情況不妙,用腿推開桌子就追了上去。


    “櫟兒!”


    錦櫟停住腳步,卻沒有回頭。


    焇煴走到她身前,輕聲問道:“你要去哪裏?”


    錦櫟:“回清玨。”


    “回去?”


    巷子裏一片寂靜,隻有一白一黑兩道人影相對而立。


    魔鷹刺耳的叫聲打破了沉寂,焇煴上前一步,聲線裏夾帶著些許委屈,他道:“櫟兒,你又騙我。”


    “說好了,在這裏待三天的。”


    錦櫟微微仰頭,少年的臉上寫滿了失望與落寞,暗黑的眼眸深不見底,似是裝了萬千思緒,叫人捉摸不透。


    錦櫟躲過焇煴的目光,心裏已經生出了退讓之意。


    焇煴抬手捧起錦櫟的下巴,迫使錦櫟不得不看向他;焇煴緊緊地盯著錦櫟的眼眸,像是要看穿她一樣。


    被這樣溫情的目光盯著,錦櫟感到不可思議的是,她竟然沒有一點想要拒絕的感覺,她甚至覺得焇煴的眼睛真的好美,美到她挪不開眼,美到她都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美到她情願沉淪在他的目光裏。


    “櫟兒,不要走。”焇煴輕聲喚道。


    “櫟兒,你答應過我的。”


    “櫟兒……”


    焇煴的聲音似是通過耳朵鑽進了錦櫟的腦子裏,她的視線逐漸變得模糊,她看不清焇煴有沒有動嘴,但是腦中卻回蕩著焇煴說的話。


    她眯著眼用力想要看清眼前的男人,當重影再次聚焦的瞬間,她看到的,是比平時看起來更加妖冶的焇煴。


    赤色的瞳孔微眯,唇角得意地勾起,眉間,還隱約可以看到一抹若隱若現的赤色印記。


    清明不過一瞬,錦櫟的視野又變得模糊,她堪堪地抬起手想要找到一個可以站穩的支點,然而卻直接被一條有力的手臂攬入了一個熟悉又溫暖的懷抱。


    懷抱的主人輕輕捏了捏錦櫟一側的臉頰,錦櫟眉頭微蹙,想要拍開那隻手,可她卻感覺渾身上下像是被灌了鉛一樣,根本就無法動彈。


    額頭上傳來一聲低笑。


    在錦櫟意識尚存的最後一刻,她聽到的最後一句話是:“不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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