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櫟端著熬好的粥推開了慕玹房間的門。


    “阿玹,喝粥。”


    錦櫟怔在了原地,房間內一片淩亂,一塊全身鏡碎成了無數片,帶著血的碎玻璃渣子到處都是,慕玹半個身子趴在床上,下半身跪在地上,腳上血淋淋的一片,駭人極了。


    “阿玹!”


    錦櫟捧起慕玹的臉,焦急地喊了出來,可慕玹卻沒有半點回應。


    “阿玹,阿玹……”


    錦櫟又搖著慕玹地身體喚了幾聲,慕玹的睫毛才有了輕輕顫動的跡象。


    “阿玹……”


    慕玹眉頭微皺,緩緩掀起沉重的眼皮,看到眼前的人臉慢慢聚焦,慕玹的眉頭才舒展了些許。


    “師尊……”慕玹有氣無力地說道。


    錦櫟把慕玹扶到床上躺著,一邊給他清理腳上的玻璃渣,一邊問道:“阿玹,你怎麽了?”


    慕玹眯著眼睛拚命回想,卻隻能記起一些破碎的畫麵。


    慕玹循著僅有的記憶,無力地說道:“師尊,昨晚,我在鏡子裏麵看到了一個男人,他和我長得一模一樣。”


    錦櫟手中一頓,道:“然後呢?”


    慕玹回答說:“他把鏡子捅碎了。”


    “什麽?”


    鏡中人把鏡子捅碎了,這是什麽話?


    慕玹皺著眉搖晃著腦袋,道:“別的我就不記得了……”


    慕玹渾身疲憊極了,眼睛一閉,又睡了過去。


    待慕玹再次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晌午了,屋內已經收拾幹淨,還換上了新的鏡子。


    昨天腳上的傷口雖然被錦櫟上了藥,但再好的藥也不可能達到隔天就痊愈的效果,慕玹看著自己完好如初的腳,想必是師尊用了靈力給他治傷。


    慕玹撐著床板走下床,正準備倒杯水喝,卻發現桌上還放著一碗白粥和一碗藥。


    碗下壓著一張紙,是錦櫟留下的:


    “先吃粥,再喝藥。”


    慕玹把紙捂在胸口,嘴角不經意地勾起,感覺心裏暖暖的。


    慕玹聽師尊的話,品嚐著師尊精心熬製的白粥,明明隻是普通的再普通不過的白粥,慕玹卻覺得這是世間最美味的食物,龍肝鳳膽在師尊的白粥麵前都黯然失色。


    吃完最後一口粥,慕玹艱難地端起那碗如惡魔的血液一樣的藥,學著師尊喝藥的模樣,一口氣灌了進去。


    “咳咳咳……”


    慕玹捂著嘴,控製著想要嘔吐的衝動,連連灌了幾口茶水,苦味才淡了些。


    “這是師尊對我的愛。”慕玹這樣想道。


    慕玹正準備起身回到床上,卻意外發現地上有一個雪白的亮晶晶的東西,他蹲身拾起,原來是一隻耳環。


    慕玹把耳環捏在手裏看了看,如果自己沒有記錯的話,這隻耳環是師尊的。


    慕玹笑著捏著耳環在眼前晃了晃,他歡快地站起,準備把耳環放回錦櫟的房間去。


    慕玹輕敲著門,卻無人回應,便想到師尊給自己留下的字條。


    他微捏著下巴,師尊平日都是親自照顧自己的,現下留了字條,想必是出去辦事了。


    慕玹自我認可地點了點頭,便推門進了錦櫟的房間。


    錦櫟房中一切如舊,慕玹凝望著不遠處的木床,一些令人臉紅心跳的回憶慢慢灌入腦中,慕玹的臉頰又不禁染上了一片紅暈。


    他幹幹地輕咳了兩聲,把目光從床上挪開;慕玹快步把耳環放在了錦櫟的梳妝台上,便要離開。


    可就在這時,就像是鬼壓床了一般,他的身體突然僵住了。


    熟悉的疼痛與撕裂感席卷全身,他一隻手捂著膝蓋單膝跪地,另一隻手撐著地板,才沒讓自己倒在地上。


    周身的紅光愈加刺眼,整個房間都染上了一層紅暈。


    刺耳的哀嚎聲在慕玹耳邊響起,他瞪大了眼睛,強忍著身上的痛感,慌張地掃視著四方,他捂住耳朵想要阻斷這些聲音,可這些聲音就像是生在他耳朵裏麵一樣,根本遮擋不住。


    “啊……”


    慕玹捂著胸口喘息著,他的身體不受控製似的緩緩挪動著,在那些哀嚎聲中,隱隱有一聲聲啜泣,在輕喚著他:


    “主人,我在這裏啊……”


    “主人,快來找我……”


    慕玹晃悠著頭,眯眼張望。


    “是誰在說話?是誰……”


    慕玹聽著陣陣呼喚,晃晃悠悠地不自覺走到了床前,呼喚聲越來越明晰,慕玹彎著腰,難受地撐在床沿上,一雙明亮的眼睛機警地搜尋著四周的一切。


    “究竟是誰?”


    慕玹的手握在床沿,莫名感到床底總有陰風在他指間遊走,這突如其來的第六感使他朝著床下望去。


    映入眼簾的玄鐵盒上蓋著一層白布,慕玹眯著眼,就著白布把鐵盒拉了出來。


    耳邊的聲音越來越淡,身上的疼痛也突然消失了。


    慕玹驚奇地晃了晃胳膊,難道真的是這個盒子?


    他一隻手捏住白布的一角,心裏有些遲疑。畢竟是錦櫟的東西,師尊的東西怎麽能亂動?


    慕玹正欲把盒子放回去,可映在白布上麵的那團,從盒子上透出的灰黑陰影就像是一張大嘴,在召喚著慕玹掀開他。


    慕玹心底一沉便下了決心,他抬眼警惕的看了看毫無動靜的房門,嘴唇抿成了一條縫,抬手便掀開了白布。


    劍柄處的紅色寶石散發出的光芒一閃而過,慕玹錯愕地看著劍鞘,繁瑣的花紋中刻著這把劍的名字——沉魘。


    這就是……


    魔尊焇煴的佩劍?


    慕玹握著劍柄把劍拿起,天然的好奇心使得他猛地把劍刃從鞘中拔出,似是太久沒有見過外麵的世界一般,冰冷的劍意迫不及待的奪鞘而出。


    從見到沉魘開始,慕玹的目光便挪不開了。他輕撫上沉魘的劍刃,指肚不放過一寸地摩挲。


    “果真是一把好劍。”慕玹想道。


    不過再好的劍也不是自己的。


    縱然慕玹心中有種說不請道不明的不舍,但還是狠下心把劍插回了鞘中,把玄鐵盒放回了原位。


    慕玹回到房間,一頭栽倒在柔軟的被子上,平躺著發呆。


    師尊一定很喜歡焇煴吧,才把他的劍收藏了那麽久。


    可是無論是傳聞,還是史書記載,當年魔尊焇煴正是被師尊殺死的呀……


    師尊這般愛他,為何又會狠心殺掉他呢?


    *


    正值妖後一千歲生日,尋伊向來好麵子,又喜歡熱鬧,便命令舟莂蕭邀請了六界各族來參加她的生日宴。


    “錦櫟掌門。”


    錦櫟剛到妖王宮就遇上了款款而來的尋伊,尋伊今日穿了一件暗紅色的長裙,走起路來搖曳生姿。


    錦櫟轉身,作揖道:“妖後。”


    尋伊勾唇一笑,在錦櫟身側看了看,卻隻看到了孟毓,她道:“掌門這次怎麽沒有帶你那位小徒弟來?”


    錦櫟和尋伊並肩邁步,她道:“阿玹前幾日發了高熱,現下還在養病。”


    錦櫟和孟毓坐到了賓客席上,旁邊的桌上坐著的便是鬼王楚千秋和司空貌,楚千秋舉杯朝著錦櫟痞笑,司空貌則一如往常,不看錦櫟一眼。


    看到尋伊已經坐在了主位上,尋淼從旁側走出,月白色的長袍顯得這位公子更加溫潤如玉,不像是嫵媚妖族世子,倒像是霽月清風的仙門中人。


    尋淼從身旁的侍從手中拿過一卷畫,低著頭雙手捧到尋伊麵前,溫聲開口:“母後,這是兒臣送給母後的生日禮物。”


    尋伊笑著接過畫卷,當眾展開。


    畫中的美人正是尋伊,銀發及腰,身著紫袍,站在梅花樹下,指尖正捏著枝頭的紅梅輕嗅。


    更加絕妙的是,從畫卷展開伊始,宴廳中便彌漫著一股清逸的梅花幽香,仔細辨認,這股香氣似乎正是從畫中來。


    尋伊的雙眼笑成了月牙狀,道:“淼兒你畫的真好。”


    “母後喜歡就好。”尋淼道,“兒臣特地在梅花的顏料中加入了梅花香蠱,母親把這幅畫掛於寢宮之中,畫中的梅花香有安神的功效,可保母後夜夜好眠。”


    宴廳中的眾人紛紛議論,稱讚尋淼有孝心。


    “淼兒有心了。”尋伊笑道,心情看起來愈加不錯。


    “母後!”


    還不等尋淼退會席間,姍姍來遲的尋焱手握一柄長劍,昂首闊步地走入宴廳。


    尋伊昂首,道:“是焱兒來了啊。”


    尋焱一抹臉頰上的血痕,冷哼一聲把尋淼蠻橫地撞開,單膝跪地作揖,朗聲道:“兒臣恭祝母後生辰快樂。”


    席間的賓客雖然看到了尋焱對尋淼這般無禮,卻也隻裝作什麽都沒有看到,隻是互相使了使眼色。


    他說完便主動站起,朝著門口的侍從揮了揮手,侍從會意,連忙推著咣當的大鐵籠子進來,一股血腥味即刻在大殿中散開。


    賓客們紛紛傾身,那鐵籠中裝著的是數十隻奄奄一息的靈貂。


    “這便是兒臣送給母後的禮物!”尋焱耀武揚威地說道。


    一妖族長老當即道:“聽聞靈貂凶悍無比,二公子當真是神勇啊!”


    “是啊是啊……”人群當即附和。


    尋焱不屑地笑道:“這算什麽,本公子聽說這靈貂的皮毛柔軟暖和,最適合做大衣了,所以才捉了這些靈貂,獻給母後。”


    尋伊掩了掩口鼻,勉強地撤出一抹笑,道:“焱兒的心意,母後知曉了。”


    尋焱隨即大笑著入了席,一邊大口飲酒一邊道:“母後喜歡就好,喜歡就好,哈哈哈哈!”


    坐在一旁的尋垚看著尋焱這副粗獷的模樣麵色變得十分難看,他自小就害怕尋焱,每次看到他就跟老鼠看到貓似的能避則避。尋焱揉捏著桌下的衣袖輕輕歎了口氣,輕撫著手中的檀木盒子猶豫不決,最終下定決心,還是離席後再送給母後吧。


    “妖後真是好福氣啊,兒子們個個都如此孝敬您。”一個道長舉杯道。


    聽到別人誇讚自己,尋伊也覺得開心,也舉杯朝著道長敬酒,尋伊道:“家裏的孩子懂事,都沒怎麽讓我操心。”


    一些年紀稍大的並客都朝著尋伊投來了羨慕的眼神,紛紛道:“真好啊……”


    “是啊是啊。”


    同在一旁看戲的楚千秋捏著酒杯,笑著輕聲對錦櫟道:“錦櫟妹妹,你說妖後會喜歡誰送的禮物啊?”


    錦櫟微微側目,道:“自己兒子的一片心意,妖後自然都是喜歡的。”


    “我看倒不見得吧。”楚千秋把酒灌入口中,“依我看,妖後定然是喜歡尋淼的畫。”


    錦櫟收回僅有的一點目光,輕聲道:“慎言。”


    楚千秋無所謂地聳聳肩,抬眼卻看到尋焱正怒目瞪著自己,他坦然一笑,朝著尋焱舉起了酒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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