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呼嘯而過,樹林被層層卷起,宛如一片綠色的波紋,雷聲與閃電交錯不歇,天空仿佛要裂開了一般。


    隨著一聲悶雷的巨響,一塊柱形的巨石突然從一片烏雲中竄了出來,烏雲之後,竟有一塊黑乎乎的,像破洞一般的口子。


    “師姐,那是什麽東西?”鍾離卿恰巧與錦櫟在仙塔台上值班,那柱狀的巨石一路下墜,眼看著就要砸向地麵了。


    錦櫟即刻放下手裏的書卷,長臂一揮,祭靈鞭瞬間就從她的袖口中鑽了出來,朝著那塊巨石直衝過去。


    祭靈鞭已經纏上了石柱,把它懸在了空中,錦櫟道:“來不及認那是什麽了,這必是神界掉下來的東西,若是這樣掉到人界,還不知要傷了多少人。”


    “轟隆——”


    巨雷劈下,鍾離卿驚恐地望著天上,空中竟然又墜下了幾塊巨石。


    鍾離卿急道:“師姐!那裏也掉了一塊!還有那裏也有了……”


    錦櫟使盡全力運轉著周身靈力,祭靈鞭迅速飛上了別處,繞動著身軀把一塊塊巨石纏了起來。


    錦櫟渾身都滲出了汗,手臂已然有些脫力了,她連忙對鍾離卿道:“阿卿,快去找師……”


    糟糕,師尊已經閉關了!


    “師姐,去找誰?”


    錦櫟重重地咬了咬下唇,道:“快去找師兄過來。”


    鍾離卿看著錦櫟泛白的唇瓣,冷汗也順著鬢角流到了下頜,她道:“師姐,你看沒事吧……”


    錦櫟抿了抿唇,說:“我沒事,你快去找師兄。”


    鍾離卿步子快,一溜煙就沒了蹤影,錦櫟勉強地拉拽著祭靈鞭,左手把身前的欄杆攥得死緊。


    錦櫟右臂不受控製地顫抖著,她輕輕翻轉著手掌,把祭靈鞭的鞭身一圈一圈繞在自己掌間。


    下巴處的汗珠被風一吹就落到了青石板上,錦櫟不停地纏著祭靈鞭,可靈力消耗已經快到了極限,呼呼的風聲灌滿了錦櫟的耳朵,她頭腦發脹,仿佛下一瞬就要被風推倒。


    錦櫟虛晃地站在仙塔台上,她緊咬著下唇,倒抽了幾口冷氣。


    痛苦的時日最為漫長煎熬,錦櫟也不知過了多久,匆忙的腳步聲才隱約傳入了她的耳中,青色的靈光從她眼前一閃而過,錦櫟了然,是鍾離卿帶著江睿過來了。


    錦櫟鬆了口氣,緩緩放下布滿酸痛的手臂,靈力耗盡,祭靈鞭也維持不了靈器狀態,還未來得及縮回錦櫟手裏就在半空中倏然消失,變成了錦櫟手腕上的銀鐲。


    江睿一聲令下,清玨弟子仙劍出鞘,法陣懸於半空,把那幾塊巨石托了起來。


    錦櫟看著上空緩緩移動的石塊,緊張極了。所幸清玨弟子齊心合力,即使是在俞頡閉關的情況下,法陣也沒有出現紕漏。


    石塊漸漸挪到了清玨山的上空,錦櫟懸著的一顆心才落了下來。


    錦櫟腦中昏沉,眼皮張張合合,她雙腿一軟,竟朝後癱倒了下去。


    雨斷斷續續地下了幾天,如一瓢清涼潑進了似火的初夏。


    焇煴逃出神界回到魔宮時,魔宮中隻剩下區區一隊仆從。


    那日巨石從天而降,清玨派傾盡全力把巨石挪動到了清玨山內。清玨的法陣不會輕易出現,因為每使用一次法陣,就會讓所有的施法者耗費大量靈力。


    熾妧聽從邊桀的建議,認為這是一舉剿滅清玨派的絕妙良機。昨日,熾妧便率領著一眾魔族大軍進攻清玨山。


    錦櫟是被屋外的喧嚷聲吵醒的,直覺告訴她大事不妙,她推門走出,隨便問了個弟子,才知道是魔族人打到山門腳下了,而自己竟然已經睡了兩天兩夜。


    休息了這麽久,錦櫟身上的靈力已經恢複。


    她即刻拔劍衝出山門,山下,魔族與清玨派一片混戰,兵刃鐵器相接的聲音不絕於耳。


    白袍一躍而起,泛著藍光的利劍遁入人群。


    熾妧的奪魂索巨蟒般地從混亂中旋出,鍾離卿連連閃避。


    奪魂索“嘩啦”作響,錦櫟回身朝著熾妧的後背刺去,此刻熾妧的注意力都在鍾離卿身上,全然沒有意識到身後的錦櫟。


    血液噴灑,熾妧手中動作頓了一瞬,又猛地轉身把奪魂索朝著錦櫟甩去,錦櫟身形微翻,原本在眼前熱氣灼人的鐵索卻突然沒了動靜。


    取而代之的,是一襲黑袍擋在了自己身前。


    “哥哥。”熾妧慌忙收了奪魂索。


    周圍的兵戈聲隨著焇煴的到來漸漸停歇,錦櫟抬首望去,少年身著黑衣,後背上還有一些稀碎的刮痕和破洞,衣擺上偶有幾塊深色的汙漬,看起來更像是血漬。少年風塵仆仆,似乎是馬不停蹄地從遠方趕來。


    焇煴無視了眼前熾妧的輕喚,轉而麵向錦櫟,意圖把她扶起。


    “你沒事吧?”


    錦櫟微傾著身軀拍開了焇煴的手,自顧自地起身。


    焇煴把空空的雙手微攥成拳,冷漠地對熾妧道:“熾妧,收兵回魔界。”


    熾妧睜大眼睛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問題了,不由自主地開口:“什麽?”


    焇煴:“收兵。”


    短小的兩個字如晴天霹靂一般在熾妧耳中炸開,熾妧心裏哽著一口氣,不甘心地說道:“哥哥,你不明白嗎?現在是攻打清玨派的最佳時機,錯過了這次,下次就沒有這麽容易了!”


    焇煴瞟向熾妧,眼眸幽深如海底,他不冷不熱地開口:“誰允許你自作主張起兵的?”


    熾妧心頭一顫,這樣的語氣,焇煴是真的生氣了,她抽了抽鼻子,小心翼翼地辯駁道:“哥哥,我也是為你著想啊……”


    焇煴忽然轉過身子盯著熾妧,熾妧眼中的火把即刻被冰水破滅,隻留下絲絲的白煙,她倒退一步,依舊不死心道:“清玨山若是被哥哥收入囊中,哥哥想要什麽都會有的……”


    焇煴眼中的寒氣微消,眼睛不自覺地瞟向錦櫟。


    “什麽都會有嗎?”焇煴邁著大步走到錦櫟身前,“櫟兒,會有嗎?”


    錦櫟望向焇煴,冷漠至極:“不會。”


    焇煴倏地笑了起來,熾妧的話如一把火一般灼得他頭腦發熱,他對熾妧道:“本尊覺得,你的話,有幾分道理。”


    熾妧唇角揚起,得意看著錦櫟。


    熾妧一聲呼嘯,清玨派與魔族之間的混戰再次拉開帷幕。


    焇煴站在錦櫟身側替錦櫟擋住了幾個魔族兵士,他道:“櫟兒,隻要你跟在我身後,我保證你不會被傷到一絲一毫。”


    “滾開。”


    錦櫟氣憤地衝出了焇煴的保護圈,劍鋒毫不留情地刺入魔族兵士的身體裏。


    劍刃劃破長空,血漬濺了數裏。廝殺聲、哀嚎聲、求饒聲混雜在一片昏黑之下,烏鴉站在枝頭融入了黑夜,冷傲地目睹著這一場白與黑的較量。


    大戰又持續了四日,清玨山前,死傷無數,豔紅的鮮血流入小溪中,一路被衝到了清玨山下的揚城,甚至更遠。


    清玨弟子靈力不支,受挫嚴重,魔族兵士卻愈戰愈勇,雙方都已到了彈盡糧絕的境地,所剩不過數十人。接下來要拚的,就是勇氣與膽量。


    鍾離卿對峙熾妧節節敗退,熾妧的性情就像是一座時刻爆發的火山一般,打得鍾離卿很吃虧。


    錦櫟斬殺了幾名魔族兵後閃身到鍾離卿身前,一邊替鍾離卿抵擋著熾妧的攻勢,一邊迎擊著邊桀的進攻。


    熾妧幾次攻擊鍾離卿未果,她把奪魂索攥得更緊,餘光瞟到錦櫟,暗自冷哼一聲。


    江睿被焇煴擊倒在地,沉魘的劍尖抵著江睿的左胸,焇煴訕笑看著江睿,倏然覺得周圍有些不對勁。


    邊桀握著利敲擋住了璲虛的攻勢,兩支劍互相抵在半空中,誰也不肯讓誰。


    熾妧瞟向邊桀,與邊桀目光相接,邊桀立即會意。


    邊桀看著與利敲相抵的璲虛,嘴角揚起,突然惡作劇似的兩手一鬆,利敲當即被璲虛撞飛,錦櫟猛然抬首,似是感到事情不對。


    隻見熾妧本欲打向鍾離卿的奪魂索路徑一轉,竟襲向了錦櫟的後背。


    焇煴猛然吸氣,身形一閃,顯現在了錦櫟身後,他迅速伸出手去,大力抓住了熾妧的手腕。


    焇煴正欲鬆口氣,驀然間,一股巨大的靈力突然從山門出一閃,挪移到了焇煴身後,焇煴正欲側身,然而重重的一掌已經打在了他的背後。


    五髒六腑在一瞬間全數碎裂,焇煴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看著轉過身來的錦櫟,忍不住吐出了一口鮮血。


    錦櫟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她隻知道剛才她眼尾的餘光瞟見了山門邊有一個月白色的人影閃過。她直直地看著焇煴,心倏地亂了。


    “哥哥!”熾妧的手腕還被焇煴捏著,隻是力道不如剛才。


    她淚眼朦朧地看向了焇煴身後,那人的一雙冷眼也正好在看她。


    熾妧看清了那人,指著他大吼:“俞頡老賊,你竟然暗算我哥哥!”


    錦櫟登時回神,她望向焇煴身後,那正是她的師尊俞頡。


    俞頡閉口不言,臉上滿是汗液,像是在忍耐什麽。


    熾妧緊握住奪魂索,作勢要朝俞頡劈去,俞頡眼明手快,月白的廣袖輕翻,一道如彎月似的白光從俞頡手側衝出,白光迅猛,正中熾妧腰身,刹那間,她被重重的撞倒在地,腰部重創,她已直不起身。


    焇煴咳出一口血沫,俞頡一隻手摁住了他的肩,另一隻剛收回的手則扣住了他的脖頸。


    “阿櫟,快……殺了他……”俞頡氣息紊亂,看著錦櫟的眼裏竟有幾分哀求。


    錦櫟攥緊了璲虛,心中千回百轉。俞頡是她的師尊,是從小養育她教導她的師尊,師尊的話,她不可不聽。


    錦櫟邁著步子朝著焇煴走來,焇煴數著她的步子,悲情浮現於眼,他輕舔著唇上的血漬,啞聲喚道:“錦櫟。”


    錦櫟腳步微頓,看著焇煴,焇煴第一次從她眼中看到了迷茫。


    錦櫟滿心躊躇,她想要思考一番。可周圍的環境和人已經不願給她思考的時間了,一聲聲催促逼得她難以喘息。


    俞頡歎著氣,哀聲道:“阿櫟,你再猶豫下去,天下蒼生怎麽辦?”


    蒼生……


    俞頡一直教導錦櫟,她是為了天下蒼生而活的。


    焇煴想要攻破清玨山,可是清玨派存在的意義亦是為了天下蒼生。


    錦櫟眼眸沉了沉,機械地抬起了右臂。


    劍尖刺破了玄色外袍徑直穿入焇煴的胸膛。焇煴微微抬眼看著錦櫟,好痛,好痛,就這一劍,已經痛過了剛才五髒六腑的破裂。


    櫟兒她……竟然真的想要殺了我……


    罷了……若這是她的意願,那這條命,我交付於她,也無所謂了……


    北宮鼇和南宮杔的呼喊聲讓焇煴稍稍從疼痛中緩過神,焇煴側目,兩人已經朝著他狂奔過來了。


    焇煴強撐著身體,喊道:“停下,不要過來!”


    二人為難地看著焇煴,而焇煴隻是對他們搖了搖頭。


    俞頡的手倏然從焇煴脖子上滑落,伴隨著一聲悶響,俞頡倒了下去。


    焇煴轉過頭看著錦櫟灰暗的眼,喚道:“櫟兒……”


    連錦櫟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眼中已經有了濕意,焇煴輕笑著,手輕柔地撫上了錦櫟的臉,他能感受到,錦櫟的肩膀在顫抖著。


    在焇煴心中,錦櫟的臉頰向來就應該是皎潔如明月的,暗紅的血汙與她的臉並不相配。


    他擦去了錦櫟臉上的血漬,哽咽道:“錦櫟,我好像……要死了……”


    話未說完,腹中翻江倒海的惡心感便湧上了焇煴喉間,他眉頭皺起,再次嘔出了一團血,滿臉蒼白,腦中一片昏沉,不由自主地朝錦櫟肩上靠了過去。


    “你一個女孩子,下手……可真重……”說出這句話,焇煴幾乎用盡了所有氣力。


    焇煴靠在錦櫟肩頭,眼皮逐漸無法撐起,耳畔也吵鬧聲也漸漸虛化。他隻記得,在他殘存的意識裏,他聽到的最後兩個字是:


    “抱歉。”


    向你靠近,這是我的選擇。


    世事難料,又有誰能猜到,我們會走到這一步。


    事已至此,我還要你給我道歉做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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