騰城市長大樓,頂層會客室。


    這裏的裝修布置,兼顧了舒適感和莊重感。置身其中,聞著清雅的熏香,很容易讓人想象一副畫麵——上位者端坐於正中,眉宇舒展,揮筆間決定了財富與權力的流轉。


    舉重若輕,迎朝送暮。


    此時,一名高瘦男子坐在軟墊沙發上,隔著會客茶幾,他的對麵,正是平靜端坐著的墨繪。


    “魏青,今天的你很奇怪。”


    魏青淡淡一笑:“嗬,直到入夜才舍得點破我嗎?老師。”


    魏青望向茶杯中自己的倒影。


    那是一張還稱得上年輕,清爽的臉。為了防止生皺紋,魏青會花大價錢購買保養品化妝品,來自大正的醫療師也已經請好了。


    他自認他值得這一切。他為保留地的建設,為人類的複興,做出了那麽多。算是順理成章地,他收獲了天學的信任,群眾的褒美,命運的護佑。


    他回憶過去,不禁感歎:“多虧了遇見老師,為我指明人生的方向,我才能走到今天這一步。”


    “那是什麽讓你變成這樣?變得會做這種,鬧小孩子脾氣的事?”


    墨繪問得心平氣和,一如既往地溫柔。魏青覺得他那積鬱許久的惡火都退散了少許。


    但,這些都無濟於事了。


    “因為,這些都無濟於事了。”他起身,透過窗戶俯瞰。所見樓棟,大半都是經他指示而建的,而最後一絲陽光褪去,他的心血,他的騰城即將入夜。


    一輛冒著黑煙的黑色高級車停在了市長大樓的院子門口。


    砰——砰——


    槍火聲響徹沉寂的城區,緊急探照燈照亮減暗的天空。


    “這就是你的墨枝麽?他能夠來到我麵前麽?”


    槍聲激烈,墨繪許久才回應:“如果出事了,我會介入。”


    “能讓我見識一下他的死相嗎?哪怕看見的也隻是一廂情願。”


    ……


    樓下,墨枝翻滾躲進掩體。院子裏明麵的私兵已經全解決了,現在暗處,大概還剩三四杆槍。


    大樓正門被從裏推開了,出來的隻有一人。


    不同於眾多健壯的私兵,那人身材瘦削。他的雙手,分別持著長短刀,看他的樣子,像是早就等著墨枝的到來。


    接下來是與他的對決嗎?排除場外的黑槍,還算公平。


    雙刀使的步法異常迅速,轉瞬追上了被槍擊牽製的墨枝。


    他刀法詭異,長短刀互相配合,再加上不時射來的子彈,墨枝的退路被一點一點封鎖。


    長刀優先拿下一血,在墨枝腹部劃出口子。


    繩索!繩索意象憑空出現,射向雙刀使。


    可雙刀使對意象的出現毫不驚訝,他手臂甩動,並且用短刀劃向繩索,逼得墨枝收回。


    與此同時,墨枝驚覺,腹部本來不甚嚴重的傷口,竟然噴出大量鮮血。而全部的血液,都匯集向那把砍傷他的長刀上。雙刀使後退,欣賞著穿過兩人間距流來的血液,仿佛刀刃綁著一束紅色長絹。


    毛蟲台-e級-渴血石鷗


    渴血石鷗,稀薄的白色羽毛覆蓋下,是連成一體的石質喙,爪,骨。渴血石鷗一旦沾了血,就會吸引原主體內的鮮血,當吸引的血液足夠,它就會慢慢融於血液。


    這刀的材質和特性,像極了渴血石鷗。這刀是思念體武裝!


    這思念體武裝,可比前一批小嘍囉拿的厲害多了,墨枝心想。雖然那公文包刀刃也壓根沒傷到他,他完全不清楚效果。


    速戰速決吧。


    繩索再次射向雙刀使,雙刀使輕笑,他看出了繩索的目的,墨枝這是想賭上繩索意象,以換取一次進攻機會。


    不過,雙刀使身法嫻熟,貼著繩索欺身而上。隻要沒有被纏實,他隨時可以選擇切斷繩索,一擊脫離,何況這繩索根本纏不上他。


    可接下來的展開完全超出了他的預料。墨枝明明腰腿一點發力動作都沒有,就快速飛了過來。


    為什麽!雙刀使經驗豐富,總能觀察發力動作以識破對手的意圖。可墨枝怎麽會邊蓄力邊飛過來!


    嘎吱——


    雙刀使後方傳來木頭彎曲的聲音。


    是一棵樹!墨枝的繩索一開始就不是瞄準的他,而是他身後的樹!


    墨枝正是用繩索捆住了樹,然後猛扯繩子,從而移動。於是,兩人交接近戰的時刻,便比雙刀使預測的早了整整一秒。


    騎士飛踢!墨枝期待對手吃癟倒地的樣子。


    可事與願違。雙刀使的胸口竟激射出電光,如同反應裝甲,兩人都被炸開。


    妨礙之下,墨枝這一擊沒能擊敗雙刀使,反而被電得雙腿麻痹。盡管雙刀使也不好受,但對方還有黑槍掩護。


    墨枝看向他胸口,雙刀使被炸碎的衣服之下,透出了藍紫色的花紋。


    天生台-e級-閃電球


    這是天學等三支翼在思念體能源方麵的招牌思念體。如此看來,研究成果斐然,閃電球的堅硬外皮也被好好地製成了思念體武裝。


    兩人距離拉開,場外的槍手立刻開火,讓墨枝一點喘息餘地都沒有。


    這就是“大天學的底蘊”嗎,裝備也太多了吧,墨枝不好受。


    雙刀使又逼近了,他高高躍起,雙刀插向躲避子彈後還未站起的墨枝。


    他的鞋又與剛才不同,這雙鞋是召喚出來的。原來這雙刀使還是個資格者,這就是他過人反應速度和彈跳力的源頭。


    但是留給墨枝鬱悶的時間不多。他伸出雙手,分別抵擋雙刀。


    “愚蠢!”雙刀使用沙啞的聲音說出了登場後第一句話。


    第一句,也是最後一句,這是他作為騰城市長最強親信的作風。老練的思念體武裝使,幸運的資格者,還能夠為德才兼備的騰城市長效力,他自視比這些野路子優秀太多了。


    短刀,紮入對手小臂,長刀,砍到另一隻手的手肘。這個資格者雖強,但也就此為止了!


    嗯?


    短刀被牢牢卡在小臂的骨間,長刀,則砍到了衣服下的什麽,一根棍子?


    那又如何?他卡住自己的刀,可雙手雙腿都廢了,已經沒有進攻手段了!


    強勁氣流從背後吹來。


    斷開的細棍化作光點消失,又瞬間再次現形。


    頭顱落地的聲音,傳進落地的頭顱。


    院子安靜了下來,幾秒後,零星的槍響打破了沉寂。


    精神力全開!


    精神力護住要害,墨枝用肉身護住還沒看到槍手的嚴易。


    “噗咳,真當我怕你們啊!”墨枝吐了口血,衝著那幾個準備跑路的私兵叫罵道。


    “還有你!能不能有點默契!我差點頭錐就撞過去了!”


    他原計劃是叫嚴易幫忙,可看到雙刀使那囂張的臭臉,墨枝就想一頭錐親自拿下他。還好,棍比頭快。


    ……


    走進大樓,墨枝隱隱聞到了墨繪的氣味。


    推開頂層房間的門,墨枝看到了端正而坐的墨繪,和垂頭而坐的魏青。


    看著一派和諧,墨枝問:“我不會殺錯人了吧?”


    “沒有。”


    魏青突然發出慘笑,抬頭看向墨枝。


    “這就是變數嗎?一臉輕鬆地,以人型來見我了。”


    “就是你?派那幫臭魚爛蝦引我來騰城,想幹什麽?”


    墨枝看向墨繪,如果她有所表示,他就會解決這個叛徒。


    “果然就算是最強的卒子,也不是怪物的對手。”魏青自顧自地念叨,“也許正如老師所說,我是在鬧小孩子脾氣吧。”


    墨繪站了起來,問:“鬧劇也結束了,告訴我原因,魏青。你這樣有信念的人,為什麽要幹這麽幼稚的事?”


    這個不下40歲的騰城市長,帶著空洞的神情回答。


    “大概因為我,死過一次吧。”


    “什麽,是指幻夢境對嗎?”墨枝問道,這人竟然也是資格者嗎。


    魏青的後腦勺突然浮出一個正圓的眼珠。可眼瞳還未張開,魏青就猛地抓住了它,將它摔下踩碎。


    “已經…夠了,威脅我是沒用的,也休想監視我,休想指揮我…”魏青像是受了刺激,旁若無人地喃喃道。


    大概就從魏青摔碎眼球開始,他身上泛出了令人不安的瑩綠色。


    墨繪震驚,走上前按住魏青,望向他詢問:“告訴我,那眼睛是什麽?你遇到了什麽?”


    墨枝道:“魏青先生,隻留下這些話,你難道就滿意了嗎?”


    魏青抬頭,以微妙的表情先後看過墨繪和墨枝。


    視野裏,充斥著令人不安的瑩綠色。他再也看不清精致的房間內飾了,再也看不清包容眾生的鋼鐵森林了,再也看不見他的騰城了。


    視野裏,隻剩下這兩個人了。一個,是自己親愛的老師,一個,是自己嫉妒的怪物。是啊,就是從遇見這兩人開始,自己才真正意義地發現了世界。


    瑩綠色…尤格啊,請讓我看清楚他們吧,隻需一小會兒。


    “老師,對不起。明明遇見了你,明明這麽努力地實現理想,明明差一點就能改變世界了,明明人類的未來才剛剛展開…為什麽這個怪物就能一直在你身邊,我就得窩囊地死去…我也想…”


    墨繪擁抱他,輕聲道:“你做得很好,不用怕,因為我很快會複活你。”


    魏青在墨繪懷中淌下眼淚,漸漸平靜了下來。可是瑩綠光隨即亮起,他的時間不多了。


    “那是【死神】的意誌,那個人能找到在幻夢境死過的資格者,想要成立“方舟”組織…找到我的,絕對不是他的本體,他的能力可以傳…”


    尤格攀上魏青的頭頂,他的頭顱變為透明啫喱狀,發出瑩綠的光。


    “老師,再會…”


    魏青死了。


    ……


    “姐,你真的能複活他嗎?”


    “他總願意去相信,他,是個願意追尋美好的孩子。”


    無論是裝模作樣頭戴王冠的掌權者


    還是宛如石子一般的平民


    都免不了一死


    隻要讓終將結束的一生充實起來


    並為此付諸行動


    即使得不到預期的結果


    也不會再對死亡感到恐懼


    ……


    “騰城市長魏青,職業生涯內多有創舉,值得敬佩,本可以保有美好的未來。可惜,他拒絕了方舟的救贖。”


    “經曆死亡的弱小者們,方舟將鞭策你們實現永生。”


    這天夜裏,保留地各處,不少資格者聽到了這番話。


    不論主動加入還是被動順從,他們即是方舟的成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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