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峰沉默了,外頭的風又大起來,吹得屋簷上的擋板吱吱響,從走廊的位置,恰巧可以看到前後盡頭處的兩扇門,後門開在灶房裏木柴堆的旁邊,簡陋的木板門,底下和拚接的縫中直透風,門閂上上了鎖,風在外頭推著,隔一小會便鏗鏗的響。


    有一段時間,兩人都不說話,視線被發出聲響的後門給吸引了過去,似乎下一刻,有人就會破門而入。


    “棠棠,你這樣出來,你父母不擔心嗎?”


    “不在了。”


    嶽峰沒聽明白,一直看她,季棠棠摩挲著酒瓶子的口,抬頭時看到他不解的眼神,平靜地解釋了一句。


    “就是都已經不在了。”


    嶽峰懵了,季棠棠反倒是無所謂,她起身往大廳裏走,回來的時候拿了根喝飲料的吸管插在酒瓶子裏,低著頭小口的抿,然後重新坐下。


    嶽峰覺得自己混賬的很,兩次問話連著去挑別人的傷疤,但這個時候沉默顯得愈發尷尬,他想找個話題翻過這一頁:“棠棠,峽穀裏的事能給我講講嗎?你不方便的話大致說一說也行。”


    季棠棠把青稞酒瓶子送到眼前,借著昏暗的燈光看瓶內的酒一漾一漾,似乎並不準備回答他的問題,嶽峰了解一點她的脾氣,對她的避而不談也有心理準備,就在幾乎不報希望的時候,她反而開口了。


    “我是為了淩曉婉的事才來尕奈的,希望能夠找到害她的人,這也是她家人的心願。”


    “你受她家人的委托?你是公安?偵探?私家偵探?”


    季棠棠沒有正麵回答:“你覺得是哪種,就是哪種吧。”


    那看來都不是了,嶽峰不說話了,淩曉婉失蹤之後,尕奈的公安組織他們進峽穀搜索過,一直沒找到。警方的結論都還隻是“失蹤”,季棠棠怎麽就那麽確定她已經死了呢,而且還是被別人害死的。


    “之前進峽穀的時候,我的確遇到陳偉。他等於是當著我的麵失蹤了,所以後來我一直在找他,包括晚上到格桑去住。晚一點時候,我知道他也死了……”


    “慢著慢著,”嶽峰聽的心驚肉跳,終於忍不住打斷她了,“你後來怎麽知道他死了?他隻是當著你的麵失蹤,又不是當著你的麵死了。什麽叫當著你的麵失蹤?發生什麽事了?還有,既然他失蹤了,你為什麽不說?你應該第一時間報警啊。”


    問題真多。


    季棠棠皺著眉頭看嶽峰,嶽峰也看著她,看了會之後,他退讓:“得,我不問,你繼續說。”


    “後來就有人盯梢我了,今天進峽穀的時候是有人引我進去的,那人的穿著打扮很像是跟陳偉一起入住格桑的男人……他沒功夫,製住他很容易,誰知道突然竄出來另一個人,拿繩子套我脖子……”


    嶽峰聽的手心發涼。


    季棠棠忽然停頓了一下,她想起當時的情形。


    那個勒她脖子後拖的人渾身惡臭,力氣很大,但是……動作很僵硬。


    她有一種奇怪的感覺,那個人似乎不是……活的。


    “總之……後來我沒事了。”


    “為什麽不報警呢,如果他們會找上門,警察埋伏在這,不比你一個人對付他們要強嗎?”


    很奇怪,每次隻要一說到警察,她就不吭聲了。


    過了很久,她才低聲說了句:“嶽峰,你上去吧,我保證不會連累到苗苗她們的,你不用擔心,真的。”


    她一邊說一邊抬頭,眼角的淤青依然明顯,嘴角的傷口已經開始結痂,臉上的神情淡淡的,淡到有些漠然。


    她做這樣懇切的保證,嶽峰特想狠狠抽自己幾下子,白天動手之後,他已經有點後悔了,覺得自己不該那樣為難一個姑娘家,隱約了解了一些真相之後,就更覺得自己可恨,那時候明知道她受傷了,那樣一道勒痕,很明顯生死間走了個過場,為什麽不加任何考慮,馬上就對著她破口大罵讓她滾呢?


    因為她是外人,因為怕她連累自己的朋友和愛人。


    越想越是難過,眼角都發澀了。


    季棠棠有點不知所措,奇怪地看著他:“嶽峰你怎麽了?”


    嶽峰搖了搖頭,長長籲了一口氣,把心頭湧起的那陣酸澀壓下去,然後笑笑:“沒什麽。棠棠,你過來。”


    季棠棠不明所以,往他的方向坐了坐,嶽峰伸出手來,從背後摟住她,重重抱了她一下,附在她耳邊低聲說了一句:“對不起啊棠棠,你是好女孩。”


    嶽峰的懷抱很溫暖,寬厚的肩膀和環抱傳遞出一種消失很久的安全感和踏實感,季棠棠的眼角有些濕,湊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句:“謝謝。”


    又說:“你上去吧,我一個人就行了。”


    “還有,嶽峰,如果萬一出事,請你不要報……”


    她沒說完,突然下意識地抬頭朝樓上看過去,嶽峰愣了一下,也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


    那裏,樓梯的頂上,站著苗苗,還有羽眉。


    季棠棠的腦子有點發懵,多少次看電視電影,看到這樣太過巧合的狗血鏡頭,她都會把編劇貶的體無完膚,這一刻忽然領悟:原來藝術真的是源於生活的,再怎麽狗血,那也是一種合理的存在。


    樓梯頂上,苗苗的臉陰的要滴下水來,她咬著嘴唇看嶽峰,目光冷的像冰,兩人之間的空氣,似乎都被凍上了一樣陰冷。


    這樣的氣氛太過壓迫,季棠棠下意識朝邊上讓了一下。


    下一刻會怎麽樣?她忽然就胡思亂想起來,苗苗會哭?會罵?會吵鬧?會轉身就跑?


    ————————————————————


    羽眉幾個是在毛哥他們大聲叫嚷的時候被驚起來的。


    房間之間是木製的隔板,隔音效果不算特別好,提高了嗓音說話,隔壁多少能聽到一點動靜,羽眉本來就睡的不熟,加上心裏有事,聽到動靜就馬上坐起來,頓了頓汲拉著鞋子走到牆邊,皺著眉頭把耳朵貼到牆邊。


    曉佳和苗苗也醒了,曉佳迷迷糊糊看到一個黑影站牆邊,嚇了一跳:“你……你誰?”


    “噓……”羽眉有點惱火,“我。”


    “你幹嘛呀?”曉佳納悶,反應過來之後也察覺到隔壁有些響動,“怎麽了?吵起來了?”


    “聽不大清,”羽眉又把耳朵往牆上貼了貼,“不過剛剛隔壁門響,好像是嶽峰下樓了。”


    一提到嶽峰,苗苗就上心了:“下樓?嶽峰下樓幹嘛?”


    “糟了!”曉佳忽然想起什麽,“棠棠在樓下啊。嶽峰下樓不是找她的吧?這兩人這幾天怪怪的,會不會又打起來?”


    “嶽峰和棠棠……”苗苗實在是有點納悶,她看向羽眉,“我記得剛到的時候,你不是跟我說嶽峰跟棠棠挺好的嗎?怎麽矛盾這麽大,鬧到要動手?”


    “誰知道。”羽眉沒好氣的嘟嚷了一句,也不知道出於什麽原因,她忽然就報複似的加了一句,“你沒來的時候,是挺好的。”


    苗苗不說話了,頓了頓,她試探性地提了一句:“那我們下去看看吧,萬一真的又打起來了呢?總得有人在旁邊勸著吧?”


    黑暗中,曉佳直翻白眼:這兩人,都是話裏有話別有深意,真當自己木訥到不知道你們的心思呢?


    她懶得摻和這些爭風吃醋,直挺挺躺回床上,伸手把被子拉過頭頂,含糊不清說了句:“這麽冷,我不高興下去,你們愛去誰去。”


    她豎著耳朵聽被子外頭的動靜:的穿衣服的聲音,刻意放輕的腳步聲,哢嗒的開鎖聲。


    去吧去吧去吧,曉佳真心沒好氣:老天保佑你們都能看到自己想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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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嶽峰也沒有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一步,他猶豫了一下,把槍靠到牆邊,起身向樓上走過去:“苗苗。”


    苗苗往後退了一步,眼淚斷了線的珠子一樣下來,帶著哭音看嶽峰:“這是為什麽啊嶽峰,你跟棠棠是怎麽回事啊?”


    “不是你想的那樣,苗苗你先別亂想。”嶽峰很冷靜,“我和棠棠都能跟你解釋,你信我的話嗎?”


    苗苗透過淚眼看嶽峰,哭的更厲害了:“我不知道嶽峰,你們這樣……你們不能這樣……”


    她哭著哭著就慢慢蹲了下去,嶽峰緊走兩步俯身抱住苗苗,苗苗哽咽著摟住嶽峰的脖子,臉深深埋在了嶽峰懷裏,嶽峰低下頭,伸手撫著苗苗的頭發,輕聲說著什麽。


    樓上樓下,季棠棠和羽眉的目光相觸,羽眉的目光很複雜,季棠棠迎著她的目光淡淡一笑。


    就在這時,不知是哪裏,忽然傳來咣當一聲震響,聲音起的突兀,在這樣的夜裏分外刺耳,苗苗嚇的渾身一震,更緊的抱住了嶽峰,羽眉打了個寒噤,茫然地四下回顧。


    ————————————————————


    走廊裏的穿堂風瞬間大起來,季棠棠隻覺得渾身的血一下子湧到了頭頂,她轉過身,旅館的後門已經被人踹開了,一個粗壯的身形擋在了後門處,身上披著破爛的羊皮襖,打結的頭發掛下來,邋遢的一縷一縷,抹的泥黑的臉上帶著猙獰的笑,對著季棠棠慢慢端起掩藏在破爛羊皮襖袖子下的□□。


    烏洞洞的槍口泛著詭異的色澤,季棠棠咬了咬牙,眼底掠過一絲冷厲,突然就向著那個人衝了過去,快到近前時,幾乎是直撲了過去,那人槍口上舉,恰好抵住她的腹部。


    身後傳來嶽峰嘶吼的聲音:“棠棠回來!”


    轟的一聲,槍響了。


    剛從樓梯上翻身跳下的嶽峰一下子僵在了當地,季棠棠前撲的勢頭不減,將那個人帶倒撲翻在門外,似乎滾了丈遠,就再也沒了動靜。被踹壞的門耷拉著吱呀晃著,風卷著簷上的雪沫在門口打著旋兒。


    苗苗抓著樓梯扶手呆呆看底下的嶽峰,她和羽眉都在樓梯上,看不到走廊盡頭處發生了什麽事,隻知道嶽峰突然把她推開,向著走廊裏張望了一下之後臉色大變,翻身就跳了下去。


    “嶽峰,”苗苗的聲音飄飄怯怯的,“發生什麽事了?棠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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