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小時之後,一行三人坐在古城有名的燒烤店裏,因為下雨和天晚,店裏隻有三桌客,老板在外頭雨簷下起了燒烤架子,烤串的蓬蓬白氣直往雨地裏竄。


    嶽峰拿著桌上的一次性筷子無聊地擺擺放放,間或沒好氣地抬頭看麵前的兩人,自出門起,神棍那張嘴就沒閉上過,巴拉巴拉巴拉巴拉,看情形,不把肚子裏這二十多年積攢的貨給倒清了是絕對不會閉嘴的。


    季棠棠就更讓人生氣了,她非但真的很配合地在聽,還時不時插上幾句點評——每一次點評都讓神棍如同打了雞血一樣興奮,於是這兩個見麵不到半小時的人,在神棍單方麵發布的聲明之中,已經成了同好、知音、伯牙和子期。


    這種話題到底有什麽意思?嶽峰真是想破了腦子也想不明白,他承認在以往和美女同桌的若幹飯局之中,他也的確講過那麽一兩個鬼故事,但根本目的在於製造驚悚效果凸顯自身男子氣概為美女投懷送抱提供氛圍和台階……


    大概五分鍾之前,嶽峰曾試圖岔開話題,遭致神棍極大的嫌棄:“小峰峰我們在這學術交流你懂麽?學術交流。”


    這還沒完,他還衝季棠棠抱歉的笑,跟父母為了自家娃兒不懂事跟外人解釋一樣:“小峰峰就是這樣,我老早叫他多讀點書多讀點書,沒文化……”


    最後他試圖撇開嶽峰:“要麽小峰峰你到旁邊坐唄,反正你也聽不懂……”


    嶽峰臉色都青了,他去到外頭找店老板,指示他對神棍點的肉串進行特殊處理:“對,三分熟就上,他喜歡生的。”


    這幾串提前到達的烤串終於暫時中止了神棍的侃侃而談,他一邊接托盤一邊奇怪:“這麽快啊……哎小棠子,我先補充點能量,待會接著聊。”


    季棠棠被神棍賦予她的昵稱噎的半天說不出話來。


    神棍吃肉的當兒,嶽峰把季棠棠拉到一邊:“我說,咱能不裝的跟無知少女拜見學術泰鬥似的麽?你那眼神讓人吃不下飯你懂麽?”


    季棠棠驚訝:“這麽明顯?”


    果然自己看的沒錯,這丫頭對神棍很有那麽點兒動機不純,嶽峰納悶極了:“你到底什麽事,犯得著這麽討好他麽?”


    “要聽他講故事啊,當然態度要客氣一點。”


    “那能不裝麽?眼神能正常點麽?咱能自然點麽?”


    季棠棠想了想,然後搖頭:“那不行,我總想笑。


    嶽峰無語,末了送她兩字:“虛偽。”


    季棠棠不同意:“我這叫賓主盡歡,皆大歡喜。”


    還用上成語了,嶽峰氣的想給她個爆栗,正要抬手,懷裏的手機響了,嶽峰一邊拿手機一邊威脅她:“待會跟你算賬。”


    手機拿到麵前,看到屏幕上閃動的人名,嶽峰忽然就沉默了。


    季棠棠好奇的瞥了一眼,然後壞笑:“苗苗的啊,生人回避,您老慢接。”


    她咯咯笑著回到桌邊。


    ————————————————————


    嶽峰猶豫了一下才按下接聽鍵,他一直走到外頭的雨簷邊上,盡量遠的避開屋裏的食客。


    聽筒裏傳來苗苗的聲音:“嶽峰?”


    “嗯。”嶽峰低低應了一聲之後就是長久的默然,分手之後,這還是苗苗第一次給他打電話。


    苗苗頓了很久才開口:“下雨了?”


    “是。”想來苗苗是聽到這邊的落雨聲了,嶽峰抬頭看了看雨簷,“你那裏……沒下吧?”


    “沒有,天氣挺好,就是冷。”


    “那多穿點,別又感冒了。”


    苗苗在那頭笑起來:“本來電話打到酒吧的,服務生說你不在,我就知道你又出去了。”


    “找我有事?”


    “嗯……嶽峰,請柬往哪寄?”


    嶽峰的心突然就跳空了一下。


    苗苗說的很慢:“想給你寄,總不知道你在哪。嶽峰,你會來吧?”


    嶽峰笑了一下,覺得整個胸腔裏都彌漫著發苦的意味:“你想我去嗎?想的話,我就去。你要覺得我去了是個麻煩,我就離得遠些。”


    苗苗笑起來:“你怎麽會是麻煩。”


    嶽峰深吸一口氣:“準備的怎麽樣了?”


    “挺好的,下午去試了婚紗。”


    嶽峰都不知道該怎麽接話了,這樣的對話他實在撐不下去:“那行,苗苗,我們再聯係……”


    “試了兩件婚紗,一件露肩的,一件深v,我定不了,你說哪件好點?”


    嶽峰隻覺得眼睛發澀,他伸手按了按眼睛:“露肩的吧,你肩膀好看。”


    “可是我未婚夫喜歡深v的那件。”


    “那聽他的吧,他覺得好才是好。”


    嶽峰正說著,忽然就被人拽了一下,回頭一看,季棠棠翻了他一個白眼:“能別這麽投入嗎?都站雨地裏去了好吧。”


    嶽峰這才發覺半邊衣裳都濕了,他想衝她笑笑,臉上的肌肉卻像是僵了,怎麽都笑不出來。


    季棠棠是出來朝店家借紙筆的,一瞥眼看到嶽峰大半個身子都在雨裏,順便就拉了他一把,本來還想嘲笑他太過甜蜜,看臉又覺得表情不對,嶽峰似乎要刻意要避開她探尋的目光,眼皮垂下時,眼睛裏有什麽東西閃了一下。


    季棠棠下意識脫口而出:“你怎麽了?”


    嶽峰還沒來得及回答,聽筒裏又傳來苗苗的聲音:“身邊有女伴啊?”


    “嗯,一個朋友。”


    苗苗輕笑出聲:“我就知道你到了哪,身邊都不缺女孩的。嶽峰,你把電話給她,我跟她說兩句。”


    嶽峰愣了一下:“你跟她說什麽?你不認識她……”


    季棠棠也奇怪:“她要跟我說?”


    嶽峰下意識覺得苗苗的要求很奇怪,但是那一頭的苗苗很固執,這一頭的季棠棠也挺無所謂:“那說兩句唄,哎嶽峰,其實我跟她在尕奈見過一麵的,沒準她還記得我。”


    電話到手,還沒等她自報家門跟苗苗混個熟,那邊就問她:“嶽峰哭了?”


    季棠棠嚇了一跳,老實說,剛看到嶽峰眼睛裏閃了一下,她心裏已經嘀咕了,但是不管怎麽樣,苗苗這樣的開場白還是驚著她了,季棠棠一時不知道怎麽回答,隻好嗯啊了一聲。


    苗苗輕笑了一下:“我問他,我應該選哪件婚紗。”


    季棠棠理解錯了:“你們要結婚了?他給感動地哭啦?”


    “是我要結婚了,不是跟他。”


    “什麽什麽什麽?”季棠棠呆了半晌,這才反應過來短短半年已經風雲突變,“你們……分了?”


    說到“分了”兩個字時,她刻意轉了個身背對嶽峰,把聲音放的很低。


    苗苗笑的怪異:“我們不分,也輪不到你啊。”


    季棠棠愣了有一兩秒,終於明白過來苗苗為什麽讓嶽峰把電話給她了:闔著是以為她是嶽峰的新歡,懷著異樣心情打擊報複來了。


    這一節想通,嶽峰剛才有那樣的表現也就合情合理了,季棠棠對嶽峰和苗苗之間的糾葛了解的很少,隻是很下意識地覺得她這麽做挺殘忍的:“你們都……嗯,是吧。你還問那個……嗯啊,是吧?”


    這話填完整了,應該是:你們都分手了,你還問他選什麽婚紗?


    用不著說全,同性之間的對話,季棠棠相信苗苗領會的到。


    苗苗果然就領會了:“嶽峰怎麽說都做過我很長時間的男朋友,我愛問他什麽問什麽,你管不到吧?”


    季棠棠有點惱火,虧得自己不是嶽峰的繼任女朋友,要是接電話的真是跟嶽峰有瓜葛的,還不得被苗苗給氣瘋了啊。


    論理苗苗怎麽刺激嶽峰是他們的事,自己不該摻和,不過季棠棠這人,經曆使然,性子也是偏邪的,輕易別人還真別想占了她的好去。


    她抬頭衝著嶽峰笑了笑,用手掩住手機話筒,向嶽峰做了個口型:“聊的挺好的。”


    然後對著聽筒笑的分外客氣:“你剛說……問他什麽來著?選婚紗是吧?都什麽樣的啊。”


    也不知道苗苗在那頭回答了什麽,季棠棠分外熱絡:“這個問題你不該問他啊,你該問我啊……”


    她一邊說一邊往燒烤架那邊挪,確信嶽峰聽不大見,她才迅速彎下腰,壓低聲音很是惡毒:“露肩的不適合,因為你塌肩膀。深v也不適合,因為你胸小。要我說,三點的最適合。”


    說完,她飛快地撳下按鍵掛斷電話,心裏別提多美了。


    得意洋洋起身,一抬頭正對上一張臉。


    是店老板,手裏拿著她要的紙筆,看鬼一樣看她,剛剛的對話想必是全讓他給聽去了。


    一股子被人捉奸在床的感覺,季棠棠尷尬極了,她打哈哈:“你看……我這也……挺賤的哈……”


    店老板笑的憋不住,把手裏的紙筆遞給她,嶽峰過來拿手機:“都聊什麽了?”


    “也……也沒聊什麽。”季棠棠一邊說一邊看嶽峰手裏的手機,生怕苗苗打過來大發雷霆什麽的。


    好在,手機沒有再響了。


    ————————————————————


    回到桌邊,神棍已經等的不耐煩了:“快快,小棠子,趕緊開始。”


    苗苗的電話讓嶽峰多少有點低落,他坐在邊上沒吭聲,看著季棠棠把紙裁成三張,每張上各寫了幾個字,然後團起來往桌上一撒:“喏,選一個。”


    神棍興奮的很,食指在三個紙團上方點點當當了一回,很是舉棋不定,嶽峰疑惑地看了季棠棠一眼,季棠棠小聲給他解釋:“神棍剛剛說,哪怕是看起來最普通的物件,他都能講出背後的東西來,或者是一段靈異故事,或者是一種特殊的功用。讓我找幾張紙條隨便寫幾樣東西,抽到哪個,他就講哪個。”


    神棍終於拈了一個打開,然後掉了個麵給嶽峰和季棠棠看:“鈴鐺。”


    季棠棠笑起來:“那就講鈴鐺吧。”


    她把桌上的東西往四邊去理:“理理幹淨,聽故事。”


    動作一時大了,一個托盤咣當從嶽峰邊上落地,季棠棠吐了吐舌頭,嶽峰瞪了她一眼,俯身去撿。


    彎下腰時,看到另兩個紙團也被拂在腳邊,嶽峰心裏動了一下,也不知為什麽,忽然就伸出手去,把那兩個紙團撿了起來。


    起身時,季棠棠兩隻胳膊支在桌麵上托著下巴,正看著神棍:“給我們講講,鈴鐺,有什麽靈異的故事嘛。”


    嶽峰看著季棠棠的側臉,她的睫毛眨了幾下,嘴唇微微彎起,似乎是不經意的,舔了一下嘴唇。


    嶽峰的腦海裏忽然就跳出了一個場景。


    那還是在尕奈的時候,有一天晚上,毛哥說季棠棠去峽穀裏還沒回來,讓他和光頭趕緊去找。他們找了半宿才接到毛哥的電話,進旅館時,正遇到季棠棠往樓上跑,跟上去之後,他聽到撞鈴的聲音,季棠棠的床頭,掛了一串風鈴。


    嶽峰垂下眼簾,借著身體的遮掩,慢慢打開了手中另外兩個紙團。


    第一個是鈴鐺。


    第二個,還是鈴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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