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的大早,古城南門汽車站門口出現風風火火一人,毛哥。


    毛哥坐了一夜的車子趕過來,精神居然還挺好,拎著大包在車站門口給光頭打電話:“我到了,你幾時到?沒班車不過來了?你妹的你不會包車過來?雁子身後沒人,一堆操辦的事,咱不頂著還有誰上?丫個沒義氣的,老子一板磚把你智商拍回開襠褲你信不信?”


    放下電話,毛哥去邊上的小吃鋪買了個包子,剛咬了一口,就看見神棍慌慌張張往這頭跑,也難怪他眼睛長的小,自己這麽大一活人在這杵著,神棍居然能直接就從他身邊跑過去了。


    毛哥沒好氣地扭頭吼他:“哎,哎,這,這呢!眼睛怎麽長的。”


    神棍趕緊又折回來。


    毛哥朝他的來路看了看:“峰子沒一道來?”


    “哪裏還指得上他?”神棍抱怨,“兩天了,都沒出過雁子的房間,小米幾次送飯進去,他動都沒動。知道的是雁子走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苗苗掛了。”


    毛哥瞪他:“能別擱這事兒開玩笑麽?我都聽說了,那天晚上要不是你出去鬼混,雁子的客棧也不至於一個人都沒有,說不定雁子就不會出事了。”


    神棍急了:“我怎麽叫鬼混了?不跟你講了是進山找女鬼去了嗎?”


    “那找著了麽?”


    神棍沒聽出毛哥聲音裏的譏誚,苦惱地撓腦袋:“沒,古城周圍的山太多,樹也多,看哪棵都像,也不知道到底是埋在哪棵下頭。”


    毛哥沒想到他居然還真認真答上了,一時極其無語,頓了頓吩咐他:“你平時瘋瘋癲癲也就算了,雁子走了這事是大事,你這兩天起碼收斂點,多幫襯幫襯,別想一出是一出的。”


    神棍很委屈:“我收斂了啊,我兩天沒進山了,都在客棧裏頭看門掃地。還有,我這不是接你來了嗎,做的夠到位了。”


    兩人一邊說一邊往回走,毛哥問起公安那頭的進展,神棍隻是搖頭,毛哥到底還是擔心嶽峰,又跟神棍確認一回:“峰子真的兩天都沒見光了?”


    神棍想了想,做了更正:“雁子走的第二天,小峰峰去過一趟客滿庭,應該是找我們家小棠子去的,但是沒找著。”


    毛哥莫名其妙:“小棠子是誰啊?女的?”


    神棍點頭:“是住雁子客棧的一姑娘,也是我的知音。”


    毛哥一聽此女被神棍引為知音,興趣登時就降了百分之八十,剩下的百分之二十支撐著他多問了一句:“你的知音,你不去找,峰子去找幹嘛?”


    “這個問題,我也不清楚。”神棍解釋,“我從山裏回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早上了,事情是從小米和石頭那裏聽說的。聽他們的意思吧,似乎殺雁子那人是衝著小棠子來的,結果雁子做了替死鬼,小棠子呢也不義氣,知道有危險自己先跑了。小峰峰因為這個事挺氣的,跟她起了衝突,據說還動手了。動手之後小棠子就搬到客滿庭去了。第二天有個姓張的警察來找小峰峰,也不知道說了什麽,小峰峰就去找她了,結果沒找著。以上就是事情的所有經過。”


    毛哥原本就莫名其妙,聽了神棍的解釋之後,更加一頭霧水。


    神棍也不管毛哥聽沒聽懂,自顧自問自己納悶的事兒:“哎毛子,小峰峰跟雁子的關係不簡單吧,怎麽就難受成這樣,不像他了都。”


    毛哥嗯了一聲:“峰子是認真喜歡過雁子的,雁子出了事,他當然難受。”


    神棍眼珠子都快瞪脫框了:“啥?不是苗苗嘛?怎麽又變成雁子了?沒人跟我講過啊。”


    毛哥沒好氣:“遇到你的時候,峰子跟雁子那事都過去好久了,翻舊賬有意思嗎,也就是喜歡而已,沒真的在一起過。怎麽說呢,嶽峰遇到雁子,還要在苗苗之前,他那時候喜歡雁子,但他不說,他心裏有顧忌。一是雁子年紀大過他,經的事比他多,他那時候,是個毛頭小夥子,覺得雁子這樣的女人他鎮不住;二來吧,雁子這一路也磕絆,跟過好幾個男人,男人嘛,嘴上說不介意這些,心裏總還是疙瘩的對吧,所以峰子那時候心裏別扭,就是不挑明。雁子喜歡嶽峰我們倒都看得出來。後來遇到苗苗了,得,正主兒出來了,對雁子的心思,他很快也就放下了。雁子倒是有一次跟他挑明了,他搪塞說已經有苗苗了,搞得雁子還一直以為嶽峰認識苗苗在先。不過情分總還是在的,雁子這裏有事,隻要他能幫上的地方他不會有二話的。你一電話給我說是雁子出了事,嶽峰又在,我就琢磨著我得來,一來幫雁子料理料理身後事,二來也開解下峰子,免得他鑽牛角尖。”


    神棍煞有介事的點頭:“那你說,小峰峰會自殺嗎?”


    “我呸!”毛哥恨不得唾他一頭一臉,“你自殺他都不會自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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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進風月,就覺出一股子破敗氣象,喪事臨門,連屋裏的空氣都滯澀難聞,毛哥指揮著小米和石頭開窗透氣,掃地抹桌,自己擼起袖子把前廳的沙發茶幾挪了個位置,這麽一通忙下來,感覺空氣都活絡了不少。


    問起嶽峰,小米隻說還在十三雁房裏,毛哥也不去煩他,先翻賬理賬整理冊子,還把小米拉過來幫忙,得閑就旁敲側擊兩句:“丫頭,別老哭喪著臉,飯要吃覺要睡事也得做,你不能可著勁讓自己難受——得找點事轉移注意力,還有啊,難受的時候,尤其不能聽那些要死要活的歌,我跟你講,我要是聽了,包準上吊。”


    小米撲哧一聲笑出來,笑出來之後又想起十三雁,眼淚不知不覺就流下來了。


    毛哥歎氣:“哭吧,哭了痛快,你們老板娘看見了也安慰,總有人惦記她不是?”


    他一邊說一邊翻著入住登記簿理賬,正翻著呢,臉色一下子就變了,指著一處問小米:“這個季棠棠,是不是就是神棍說的那個小棠子?”


    小米伸頭過來看了看登記的記錄:“你說季小姐啊?神棍好像確實喜歡叫她小棠子,我們不這麽叫的。”


    毛哥咽了口口水,隻覺得一顆心砰砰跳:“嶽峰那天晚上,是跟她動手?”


    小米點頭:“我那時在樓下,沒怎麽看清楚,都是聽石頭說的,石頭說兩個人都像拚命一樣,下手可狠了。”


    毛哥半天沒出聲,一旁聽到隻言片語的神棍好奇地湊過來:“怎麽了小毛毛,你跟我們家小棠子認識?”


    毛哥也不理會他,隻是自己喃喃:“我見鬼了這是。”


    自言自語了一陣子,忽然就抱起登記本,蹬蹬蹬上樓找嶽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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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推開十三雁的房門,一股子煙酒味道,毛哥拿手在麵前扇了扇,才看到嶽峰坐在床邊的地下,麵前攤著本相冊,手裏夾著一支煙,煙頭的火星子都快燒到手指了,聽到動靜抬頭看了他一眼:“來啦?”


    毛哥把手裏的登記本一摔,劈手就把嶽峰手裏的煙打掉:“臭小子,別一副要死要活的樣子,當初沒選雁子,現在也輪不到你為她傷心傷肺的,人家雁子不稀罕。”


    嶽峰皺眉頭:“說什麽呢,闔著雁子姐死了,我應該哈哈大笑是麽?”


    毛哥讓他說的一愣,那股子氣一下子就發不出來了,頓了頓,他挨著嶽峰坐下:“公安那邊,真的就一點進展都沒有?”


    “這才幾天,他們又不是什麽了不得的神探,總得給人點時間吧。”


    毛哥嗯了一聲,沉默了一會,忍不住拿胳膊肘搗搗他:“棠棠也住這是嗎?”


    問完這話,毛哥能明顯感覺到嶽峰挨著他的那條肩膀陡的一僵。


    過了很久,嶽峰才點頭:“是,你是……哦。”


    他本來想問毛哥是怎麽知道的,一瞥眼看到那本登記本,也就明白怎麽回事了。


    毛哥看他:“怎麽又動手了?”


    嶽峰頭深深埋進膝蓋裏,聲音聽起來嗡嗡的:“當時一回來,聽說雁子姐死了,我覺得我整個人都木了。一聽到有人說雁子姐做的是棠棠的替死鬼,我整個人要爆了都,後來她跟我講話,一股子理所當然的口氣,我控製不了,給了她一巴掌。第二天腦子清醒了點,又覺著事情也不能怪她,棠棠這女孩兒人是不壞的。後來有個辦案的警察過來,跟我說棠棠去西頭的客滿庭住了。我一來想跟她好好談談,二來如果凶手真的針對她,她一個人在外頭太危險,還不如跟我一起有個照應,誰知道客滿庭的人說,她那天晚上後半夜就走了。”


    毛哥嗯了一聲:“就像在尕奈那次,走的悄無聲息的對吧?”


    嶽峰苦笑著點頭:“後來那個辦案的警察也幫著找了,說是古城所有的客棧都找遍了,沒入住的記錄,看來是真走了。這趟能在古城遇到,算是特別巧,以後我看也沒見麵的機會了。”


    毛哥歎氣:“剛才我在登記本上看見她名字,還以為是撞邪了。這丫頭也真蹊蹺,兩次遇見她,怎麽都見血要命的……光頭說的沒錯,她跟咱不是一路人,走了也好,以後各自平安吧。”


    嶽峰點頭:“希望吧,抽煙嗎?”


    毛哥沒拒絕:“跟你說了會話,心裏憋的慌,來一根吧。”


    嶽峰拿起身邊的煙盒捏了捏,已經空了,記得兜裏還有包新的,伸手進去掏,忽然摸到什麽,拿出來一看,是根塑料鍍金的鏈子,在兜裏磨了這一兩天,好幾處的金漆都掉了。


    毛哥也瞅著了:“兜裏藏著這麽根古怪玩意幹嘛?金不金鐵不鐵的。”


    嶽峰沒說話,他走到開著的窗邊,猶豫了一下,還是把那根鏈子給扔了出去。


    十三雁的窗子底下是大片大片的花樹,現在是冬天,花沒開,光禿禿的枝條伸著延著,鏈子沒有落到地上,被一大根別枝給掛住了,陽光照到金漆還沒有脫落的地方,一片炫目的光亮反射進他的眼睛裏,眼前有暫時的失影,不知道為什麽,忽然就想起了那天晚上在燈紅酒綠外頭和季棠棠分別時的場景。


    “嶽峰,別忘了幫我買金項鏈啊。”


    那時距離現在,也隻不過一兩天的時間,但恍惚中,好像已經有一兩年那麽久了。


    的腳步聲響起,門外傳來小米怯怯的聲音:“毛哥,峰子哥,夏城的葉老板和閔老板在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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