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裏頗為淩亂,半條被子拖在地上,床邊地上有血跡,嶽峰蹲下身子伸手去試了試,結痂一樣,早已幹了。


    陳二胖站在一邊,差點哭出來:“對不起啊峰子,你打我吧,你就讓我幹這一件事,我還把人給看丟了。”


    嶽峰看了看陳二胖:這事怎麽能怪大陳呢,人家好端端過著小日子,被他拖來攪這趟渾水,大半夜的驚魂不定,還賠罪樣給他道歉,憑什麽啊。


    他想拍拍大陳的肩安慰他兩句,但心裏頭亂作一團,實在沒有力氣管這些了:“她走了大概多久了?”


    “不知道,好像挺久的了。”


    嶽峰心裏一沉。


    時間拖得越久,血流的越多,人也死的越快吧?


    嶽峰扶著床框站起來:“我去找找她,你家附近,有什麽荒僻的地方?她要是真心想死,應該不會去人多的地方,而且,真割了腕,血流的多,她也走不了太遠。”


    “荒僻……荒僻……”陳二胖緊張的兩隻手都打顫了,“那個,那個五分鍾的路,有個街心小公園,晚上沒人去的。還有……”


    他腦子裏飛快搜索著家附近所有能稱得上荒僻的地方,關秀推了他一下:“你忘了那片樓了?”


    “哦,對對,樓樓。”陳二胖咽了口唾沫,“峰子,往西頭,一大片樓,原先是要開發來做什麽商業中心的,蓋了一半,開發商跑了,整個爛尾了,但是樓架子都起來了……晚上沒燈,陰森森的,都沒人敢去……我找手電,我跟你一起去找。”


    嶽峰攔住他:“你陪嫂子吧,我一個人去就行。”


    陳二胖還想爭取,一回頭看到關秀一張臉煞白煞白的,顯然是被驚著了,心裏一軟,話噎在喉頭就出不來了,隻這一遲疑的功夫,嶽峰已經離開了。


    ————————————————————


    嶽峰開著車,在陳二胖家周圍三五公裏的地方兜了一圈,街心小公園也去了,確認沒人,最後,車子在那片黑樓跟前停了下來。


    這片所謂的爛尾的商業中心,比他想象的要大,而且好像還分了什麽abcd區,中間留了步行街,起了約莫六七層高,嶽峰打著手電往高處照了照,全是鋼筋水泥竹竿腳手架,還罩著綠色的安全紗網,底下堆著沙堆、水泥板、廢棄的小推車、成堆的鋼筋,嶽峰一顆心簡直是要沉到穀底去了:季棠棠確實有很大的可能是在這裏,但是這麽一大片樓,讓他一層層一間間找,全找遍了豈不是要到天亮?而且如果季棠棠真心想死,跟他在這樓裏玩捉迷藏的遊戲,他再找一個白天黑夜都不一定找得到她。


    嶽峰的太陽穴突突跳著疼,他伸手摁了摁,又晃晃腦袋試圖讓自己更清醒些,這兩天連軸轉的趕路,有時候走路都像打飄了,他打開車屜,想找清涼油醒醒神,手剛伸進去,就摸到一把冰涼的物事。


    那是他臨行之前,托九條幫他搞的槍。


    一共兩把,一把是手槍,另一把是長槍,藏在後座底下。


    嶽峰遲疑了一下,還是把槍拿出來,別在了身後。


    他還記得九條當時的神情,九條困惑極了:“峰子,你小子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啊,平時讓你帶個粉都推三阻四的,一開口就要槍,你到底想幹什麽?”


    到底想幹什麽,這個問題,這兩天他也一直在問自己,有好幾次,開著車就停下來,幾乎想打道回府:你到底想幹什麽?


    最開始,想法很簡單,秦家的事,一定要讓季棠棠知道,這件事太重要,萬一處理不好,對她的打擊是毀滅性的,所以一定得當麵同她講。


    想是這麽想的,但是做的時候,完全不是這麽做的:他提空了一張銀行卡,一次性給了一年的生活費給金梅鳳,剩下的錢取現,塞了個包放車後備箱裏,車裏頭帶了全套的裝備,鍋碗瓢盆氣罐軍鏟都備上了,以至於潔瑜看著他的車後廂直咋舌:“哥,你是不是準備去搞個半年的野外生存啊?”


    車裝好了,他自己都哭笑不得:這算什麽呢?去報個信,至於的麽,當初在古城時,不是跟棠棠說好了不再插手的嗎?不得不去找她是一個意外,但是不能因為這個意外再次泥足深陷吧?


    他決定把這些可笑的裝備再卸下來——但不知怎麽搞的,非但沒卸,上路之前,還又托九條搞了槍。


    嶽峰覺得,這一輩子,就沒這麽矛盾過:想的跟做的南轅北轍,有時候自己都覺得自己有病。


    車杯座上還放了一瓶打開的紅牛,拿起來有點分量,剩了小半罐,嶽峰一仰頭喝了個精光,捏扁了罐身順手就扔在車底下。


    往爛尾樓裏走時,他留心用手電照了照地下:從陳二胖家下樓的時候,在樓道裏能看到星星點點的血跡,但是出了小區之後再想沿著血跡去找就很困難,而且也浪費時間,所以隻好開車兜人,現在既然鎖定了這裏,最好能找到血跡,沿著血跡去找的話,就不難了。


    爛尾樓裏頭黑洞洞的,地上雜物很多,嶽峰一個樓洞一個樓洞的進去找,這樓剛造到一半,所有的樓梯都沒扶手,上到第四五層時,連樓板都沒封,透過腳下的鋼筋就能看到下兩層,腳下的石灰幹水泥蹭蹭地掉,稍不留神就能栽下去,而這一栽,非死即傷。


    嶽峰的耐心就這樣一點點的耗盡了,到最後終於忍不住大喊:“棠棠,我知道你在這裏,你出來!”


    居然有回聲,好幾秒鍾才沉寂,像是嘲笑他的無能為力。


    再生氣,還是得找的,嶽峰伸手捏了捏眉心,正準備往下走,忽然心中咯噔一聲,下意識看向另一幢樓的方向。


    他確信自己剛剛聽到了一絲嗚咽般的聲音。


    大半夜的,聽到這樣的聲音實在}人,嶽峰的後背都有點發涼,他試探性地問了句:“是棠棠嗎?”


    沒有回答,電筒的光打在對麵樓的綠色防護網上,嶽峰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過去看看,總好過漫無目的地搜尋。


    樓與樓之間堆著廢棄的建材,還有東倒西歪的濾沙網,嶽峰走到一半,忽然就覺得有些異樣,下意識把手電掃向地下。


    一行血道子,拖拽的痕跡,光柱向血道子的盡頭掃過去,是通向另一側的樓裏的。


    嶽峰第一反應就是就滅了手電,黑暗中,一顆心狂跳起來。


    如果這裏還有人,那絕對不止季棠棠一個人,夜深人靜,這樣的地方,什麽事都可能發生。


    嶽峰靜候了一會,眼睛能夠適應黑暗之後,才放輕腳步向著那幢樓過去,剛進一樓,就看到角落處有反光,嶽峰盯著看了一會,忽然反應過來:角落裏坐了個帶眼鏡的人,剛剛的反光是鏡片反光!


    這個時候也顧不上其它了,趕緊又把手電給撳開,出乎嶽峰的意料,角落裏居然是個學生模樣的男的,架著眼睛,臉上血一道淚一道的,哆嗦著看著嶽峰。


    嶽峰警覺地四周看了一下,沒見到旁人,他問那眼鏡:“你在這幹什麽,發生什麽事了?”


    眼鏡像是被嚇呆了,隻是不說話,嶽峰皺了皺眉頭,又問他:“你有看到一個女孩經過嗎?”


    對這句話,眼鏡終於是有點反應了,他愣愣看著嶽峰,好一會兒,抖抖索索地伸出手指向身後。


    樓層是通的,可以望見後麵的另一幢樓,眼鏡指的方向是兩幢樓的中間地帶,又是堆了無數的水泥黃沙建材,嶽峰狐疑的看向眼鏡,眼鏡嘴唇翕動著,帶著哭音說了一句:“他們把她摁進去了。”


    摁進去了?摁進哪裏去了?嶽峰聽不懂,又往那邊走了幾步,手電突兀地掃過一大片白色。


    都是黃沙水泥,白色的又是什麽?嶽峰覺得納悶,但是緊接著就反應過來了。


    那是石灰池。


    一般建房時,會在工地邊上挖個大坑漚石灰用,生石灰混上水成石灰池子,掉下去是能燒死人的,這個石灰池子因為長久不用,裏頭的水漚的半幹,隨處可見板結的石灰膏,但是結的平整的池麵上有塊地方和的稀爛,異樣的高起一塊,像是埋了個人。


    他們把她摁進去了……


    嶽峰終於明白這話的意思了,他死死盯住中間高起的部分看。


    他們是誰?她又是誰?是棠棠嗎?


    但是完全顧不上這麽多了,嶽峰幾步衝到石灰池邊上,那塊稀爛的地方是被人新攪了水的,新攪水的石灰燒人,嶽峰不敢冒然下去,他在邊上找了根兩米來長的竹竿,向著石灰池中間高起的部分碰了碰,如果單純是石灰,肯定會被攪散,但是碰到的地方硬邦邦的,一想到裏頭真有個人,嶽峰覺得自己腿都軟了——他定了定神,用竹杠的一頭往裏戳了戳,借著電筒的光,他看到竹杆頭上帶起了一縷頭發,長發。


    而那個女人糊滿石灰的臉,居然動了一動。


    嶽峰腦子轟的一聲就炸開了,什麽都顧不得了,深一腳淺一腳就往池子中間走,也虧得這池子不算太深,底下又板結了,雖然踩上去軟綿綿的,石灰膏也就隻齊到半腰,嶽峰知道衣服還能抵一陣子,所以走的很快,到了地兒抱住人就往上托,一邊托一邊涉著濃稠的結膏往回頭,剛到池邊,頭頂突然有風聲,下意識偏頭就躲——沒能全躲開,被人一棍子砸在肩膀上,半條胳膊登時全麻了。


    有人哈哈大笑,一邊笑一邊叫:“出來,都出來,玩死丫的!”


    居然是剛剛那個哆哆嗦嗦跟他說話的眼鏡。


    這個時候,他的臉上完全找不到剛才的恐懼和怯懦了,取而代之的是近乎變態的獰笑,手裏握了根棍子,興奮地兩眼放光,黑漆漆的樓洞裏又隨即走出兩個人來,小混混模樣,但是年紀都不大,頂多十六七歲。


    嶽峰咬著牙往後退了兩步,被砸的那條胳膊痛的完全提不起來,隻能用一隻手抱住那個女人,或者說是女孩更貼切些——剛他抱住她的時候,就已經知道她肯定不是季棠棠:她的骨架挺小,身子很柔,像是隻有十二三歲。


    一切發生的太突然,沒法理清狀況,但有一點很明顯,眼前這幾個人,既然能對這女孩做出這麽喪心病狂的事,那麽也有可能對他下同樣的狠手。


    三個人圍成個圈,手裏或棍或鐵鍁,都是就地找的工具,看情形是想把兩人活活打死在這石灰池裏,眼鏡先動手,又是一棍子敲下來,這次嶽峰有了防備,身子往後一仰,伸手牢牢攥住棍身往後狠狠一抽,眼鏡一聲怪叫,居然被他硬生生拽下了池子。


    利用這變故的時間,嶽峰兩步就上了池邊,另外兩人估計是看出他身上有功夫,都有點發怵,猶豫著沒敢動手,嶽峰趁勢就衝了出去,他抱著那女孩跑進了最近的樓洞,回頭一看,眼鏡狼狽不堪地從石灰池子裏爬上來,聲嘶力竭地大叫:“別讓人跑了,跑出去大家都完蛋!”


    嶽峰心裏罵了句我cao,看情形,這幫兔崽子們似乎是要再追上來,嶽峰對這種年紀輕輕就混跡在外的雜碎並不陌生,以前跟著九條起步時,很是撞上過幾次,這些人年紀不大,但不知道是誰教的,行事的惡毒之處,連九條都心悸,他跟嶽峰感慨過:如果是那種老江湖,心狠手辣的也就算了,這種毛頭小子,居然殺人不眨眼,簡直是天生魔種。


    也算是點背,今兒撞上這事,自己要是不下狠手,估計能讓他們給滅在這,嶽峰一衝動,真想直接去拔槍,想想還是忍住了:一槍一個固然是痛快,但這輩子不是終結在槍子上就是係在牢飯上了,為了誤打誤撞的事,真的不值當。


    嶽峰抱著那女孩直接上到頂層,小心的扶住樓與樓之間的腳手架,踩著連通道進了另一幢,他想找個地方先把女孩安頓好,然後打電話給陳二胖讓他報警:事情發展到這一步,也沒別的辦法了,時間耽誤到這個份上,能找到警察,多幾個人去找季棠棠也是好的。


    誰知道剛從連通道跳進去,後頭追的快的手電已經照過來,一邊照一邊對著樓下大叫:“去那幢,去那幢堵。”


    樓下傳來蹬蹬蹬的腳步聲,跑的慢的兩個飛奔下樓,又進了隔壁的樓洞,打手電的那個分外得意,撿起根斷了的鋼筋在這頭揮舞,時不時恫嚇樣的往這邊捅兩下,看樣子是要斷他的後路,這幢是邊樓,已經沒有別的樓能讓他再走了,樓下的腳步聲又越來越近,嶽峰心下一狠,先把女孩放角落裏,四下看了看撿了把扳手,掩身在一堵牆的後麵,專等下頭的人上來,等候的當兒,忽然有點當年在部隊裏特訓的感覺了——他從兜裏掏出手機,正要去撥陳二胖的號碼,已經奔到樓下的雜遝腳步聲忽然就停了。


    嶽峰心裏一動,隨即停下手上的動作,凝神聽樓下的動靜:怎麽突然就沒聲息了,難不成還在準備著用什麽戰術策略?


    就在這個時候,樓下陸續就傳來兩個人的對話。


    “她死了嗎?是死了吧?”


    “是死了吧,你看她身上的血。”


    “是被人殺了扔這的吧?睡覺的時候被殺的吧,你看穿睡衣……”


    嶽峰的胸口像是狠狠被棰了一下,一時間眼前直發黑,他知道樓下是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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