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那麽大,小沙粒打在身上,噌噌的,季棠棠覺得嶽峰的腦袋可能進沙了,當然,自己的腦袋可能也進沙了,她結結巴巴地說:“怎麽就……就成了你的人呢?”


    嶽峰答非所問:“你去哪啊,跟石嘉信約的哪?”


    “我得先去振華旅館,拿我的包。就是那邊,最中心的那條路。”


    “那我跟你一到去。”


    季棠棠跌跌撞撞被他拉著走,走了一段回過勁來,死活也不走了:“嶽峰,咱們談談。”


    嶽峰拉著她的手沒鬆開:“談什麽呀?”


    “這不對啊,怎麽就成了你的人呢,我又沒同意。”


    “你不是喜歡我嗎?喜歡就行了,喜歡就該在一起。”


    這什麽邏輯,季棠棠出汗了,她反悔:“我不喜歡你。”


    嶽峰不走了:“那剛為什麽說喜歡?”


    季棠棠索性就耍賴了:“我剛開玩笑呢。”


    嶽峰看著她:“真沒看出來,你還真幽默。”


    季棠棠想把手縮回來,奈何嶽峰攥的緊,隻好伸手去掰他手指:“我有原因的嶽峰。”


    “除非是不喜歡,其它原因都是狗屁。”


    季棠棠撞牆的心都有了:“我真不喜歡你。”


    “那剛為什麽說喜歡,人得對自己說過的話負責。”嶽峰一條條給她排除,“還有什麽原因沒有?”


    季棠棠突然急中生智:“我……我還忘不了葉連成。”


    嶽峰不說話了,臉色有點不好看,季棠棠覺得有門兒,她磕磕巴巴地解釋:“你看我做夢還跟他結婚,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嶽峰忽然呲牙一笑,露出整齊的白牙:“反正你也不可能跟他在一起了,誰還沒個初戀情結的,我理解。”


    說著,還伸手在她腦袋上拍了拍:“你要真把他給忘了,我反而覺得你沒心沒肺了,丫頭長情,有情有義,我喜歡。”


    季棠棠差點就給氣糊塗了,一狠心上絕招:“你……你這個人太複雜,男女關係又亂,我……我跟你不適合。”


    嶽峰臉色一沉,一把就把她拽過來,季棠棠險些一頭撞他懷裏:“男女關係亂,你親眼看到了?”


    季棠棠捂著額頭看他:“沒看到,但是聽人說了……”


    “聽人說?人家還說奧巴馬是養馬的呢,你信嗎?亂不亂,你以後自己帶眼看,事實勝於雄辯,這條不通過,還有什麽原因沒有?”


    鬼使神差的,季棠棠忽然冒出一句:“你怎麽會喜歡我呢嶽峰?你不是愛苗苗的嗎,苗苗才剛結婚,你不是還參加她婚禮嗎,怎麽可能轉頭就喜歡我呢?”


    嶽峰臉上的笑容慢慢的就全消失了,他鬆開握住季棠棠的手,很久都沒說話,季棠棠有點後悔,苗苗果然還是嶽峰的死穴,隻那麽輕輕一點,血口子就全翻開了。


    末了,嶽峰低聲說了句:“先陪你去拿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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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來,嶽峰基本上就沒說過話了,季棠棠回振華旅館收拾包,換衣服時,隱約聽到門外旅館的服務員下來抱怨隻交了一天的錢東西卻放了兩三天耽誤生意,過了會又沒動靜了,應該是嶽峰出錢打發了。


    離開振華之後,嶽峰陪她走到和石嘉信約好的茶座,借了紙筆把手機號寫給她,季棠棠不敢看他的眼睛,接過來之後折了又折,說:“那我上去了。”


    上到二樓,不知道為什麽,徑直走到靠窗的茶座邊往下看,等了約莫五分鍾,看到嶽峰推開正門出來了,他在門口站了有兩三分鍾,像是突然就覺得很冷,搓了搓手,把衣領豎起來,沿著來路快步離開了。


    季棠棠真是想抽自己兩個嘴巴,她覺得挺好的一個晚上,就讓自己這麽著給毀了,為什麽非不答應呢,為什麽要提苗苗呢?她懊惱地一頭磕在玻璃台子上,過了會有服務員過來問:“小姐,要點點什麽嗎?”


    季棠棠腦袋抵著玻璃台子搖頭,那個服務員憋著笑又回去了。


    又過了會,有人在對麵坐下了,從桌子底下,季棠棠看到石嘉信穿的鞋子,皮鞋上蒙了一層薄薄的沙。


    季棠棠沒抬頭,她問:“今晚就要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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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嶽峰回到絲路賓館,毛哥定的是三人間,他和神棍都已經洗漱完上床了,兩個加起來□□十歲的大老爺們居然在搶電視遙控器,神棍要看電影台的鬼片,毛哥要看什麽曲藝頻道,嶽峰在神棍捶胸頓足的哇哩哇啦聲中洗漱,洗好後出來一看,屏幕裏鬼氣森森,神棍看的認真,連氣都不帶喘的。


    嶽峰心裏煩躁,直接上床蓋了被子躺下,剛闔上眼沒幾分鍾,毛哥湊過來問他:“你跟棠棠說了那事沒?”


    嶽峰嗯了一聲:“說了。”


    毛哥有點失望:“沒聽勸是吧?”


    “沒聽。”


    毛哥心說這也在意料之中,他縮回被窩去看電視,妖魔鬼怪的片子原本不愛看的,被電視裏的音效一吸引,倒也伸著脖子看的津津有味,正看到緊要處,忽然聽到嶽峰問他:“毛子,如果我跟你說,我喜歡上除了苗苗以外的人了,你是不是覺得挺扯的?”


    毛哥隨口應了句:“是挺扯的,你跟苗苗,那整的跟電視劇似的,分分合合,搞得非你不可,突然就喜歡上別人了,你涮大家夥兒玩呢?”


    嶽峰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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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概所有的城市都會有這樣被拋棄的犄角旮旯,幽深的巷子,電壓不穩的路燈,垃圾堆的酸臭味,蓋著麻袋報紙的流浪漢,醉酒扶著牆嘔吐的失意人……


    季棠棠拎著酒瓶子站在巷子口站了一會,硬著頭皮往裏走,酒是拿來做幌子的,飛天那幫人如果綁人,是鐵定要把人打暈了的,她可不想腦袋上被敲個窟窿,索性裝醉,軟綿綿往地上一癱,被人抬了就走,也少受點皮肉之苦。


    時間不算太晚,巷子裏還有三兩孤魂野鬼,走到中途,居然遇到一對打野戰的,男的褲子褪到腿根,把女的往牆上頂,季棠棠心裏像堵了團蒼蠅,快步從兩人身邊經過,那女的大口喘息著,半眯的眼睛像是在看她,又像隻是兩個空洞。


    再往裏走,就是死角了,牆角窩著黑qq的一團,不知道是貓是狗,季棠棠選了個靠牆的角坐下,擰開酒瓶子灌了一口,她選的是白酒,這樣酒味兒大,不過一入口的辣澀勁還真不是蓋的,激的她全身都瑟縮了,但過不了多久,像是熱氣衝開了毛孔,反而又覺得舒服,她像解渴一樣又灌了幾口,後勁兒上來,腦子開始有些暈乎乎的,覺得自己對煙和酒都很有點無師自通。


    都快正月十五了,天上居然看不到月亮,這也真是個稀奇事兒,季棠棠盯著屋頂的尖兒去看,幾秒鍾的功夫,就把自己的目光給傳了過去。


    可能是因為喝了酒的關係,能力的使用特別輕易,而且比平時更持久些,她像是整個人站到了屋頂上,俯瞰著這片近似貧民窟一樣的居民區,偶爾會把目光溜到亮燈的窗外去看,隔著玻璃,看別人家的事情,感覺像是看電視,但是看著看著,就顯出自己的分外落寞來,人家的頭頂上,好歹是有燈的,不像她,前照後照,都是漆黑一片。


    她重新回到屋頂上,看到巷子口吱吱呀呀晃進一輛車,那種炸臭豆腐攤煎餅似的小車,一個人低頭推,另一個人在邊上搭手,十有八九是收攤晚歸的窮攤販。


    而這一頭,那對野合的男女,摟摟抱抱低聲嘰咕笑著正朝巷子外頭走,巷子很窄,車子讓來讓去讓不開,炸鍋歪到邊上,鍋裏的油濺到那男人褲子上,那男的生了氣,抬起一腳就踹到車輪子上。


    這麽小的事情,眼見又要演化到砸鍋砸攤那麽嚴重,何必呢,季棠棠收回目光,昏昏沉沉地扶著牆起來,跌跌撞撞就往那頭走,她有點醉了,說不清是想去看熱鬧還是勸架。


    剛走了幾步,忽然聽到那個男人的慘叫聲,剛起了頭就給掐了,餘音都沒有,突如其來的安靜顯得特別}人,季棠棠愣了一下,繼續歪歪扭扭朝那頭走,先聽到女人唔唔的掙紮,然後是鍋盆的挪動磕碰聲,走到近前時,一切異樣都沒有了,深夜的沒有人的小巷,一輛吱吱呀呀明顯吃重的推車,推車的兩個人看了一眼季棠棠,同她擦肩而過。


    季棠棠站住了,她回過頭看那輛小推車,底下的推拉門沒有關嚴實,隨著行進石板路的顛簸,有一條人腿,軟塌塌地耷拉下來。


    季棠棠咯咯咯笑起來,她指著那條腿說:“有個人呢。”


    小推車支楞一聲就停下了,其中一個低頭看推拉門,臉色特別難看,另一個向他使了個眼色,手背在後頭向著季棠棠走過來,季棠棠還是咯咯地笑,酒瓶子一拎,喝光了裏頭最後一口酒,袖子抹了抹嘴,嘟嘟嚷嚷地重複了一句:“有個人呢。”


    這句話說完,直接一頭栽倒,像是喝醉了體力不支,撞地時胳膊肘墊在腦袋下,多少緩衝了衝勁,眼睛半掙半閉間,看到那個人背在身後的手裏,握了一把錐子,像是殺豬的肉攤上用來磨快尖尖的剔肉刀的那種。


    那個人俯下身來看季棠棠,季棠棠一動不動,蜷在身邊的那隻手裏,握了一根鬼爪。


    那個人低聲說了句:“醉了,帶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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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推車下麵那麽小的空間,居然還能給塞下一個人,而且是當貨物一樣折進去,季棠棠也隻能咬牙生受著,臉碰到那個女人的臉,借著推拉門外透進的光,突然發現那個女人的眼睛是圓睜著的,無論被怎麽擠壓推搡都沒有表情。


    難道說,這兩人都已經死了?


    季棠棠心裏打了個突,推拉門被硬拉上之後,她顫抖著伸出手去那女人鼻子底下探了探,像是有呼吸,又像是屍體微溫的錯覺,那個男人被折在她的身底下,一點動靜都沒有,季棠棠艱難地弓起身子,手往底下一撐,正摸到那個男人的頭,凹了一塊,像是被什麽砸的,觸手油膩膩的,似乎被淋了油,舉起手來,什麽都看不見,但能聞到油膩味中的血腥味,季棠棠恐懼混著惡心湧上心頭:和兩個死人蜷縮在這種小車裏,是她這輩子最糟糕的經曆了,沒有之一。


    她努力把身子往邊上偏一偏,頭抵著小推車的鐵皮邊,盡力壓抑著一次又一次想大叫著踹開推拉門的衝動,已經這樣了,最難以承受的部分都已經忍下來了,就不要前功盡棄了吧。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小推車突然停下,借著推拉門推開一瞬間的光線,季棠棠依稀看到似乎是在一個院子裏,高處懸著很亮的燈,像是工廠的場地,她很快就閉上眼睛,被人從小推車裏拖出來扔到地上,落地的時候,她聽到那個人說:“死人不好放,今晚就送吧。”


    另一個人嗯了一聲,又有第三個人走過來,眼前似乎有不少的影子亂晃,季棠棠不敢睜眼,也不清楚到底有幾個人,有人在她臉上拍了拍:“酒味夠大的,這個得綁起來吧。”


    “裝袋吧。”


    緊接著就是哧拉哧拉撕寬透明膠帶的聲音,先在她嘴巴的位置封了一圈,然後兩手剪到背後封一圈,脫掉鞋子,腳踝上繞了一圈,最後兜頭就往麻袋裏裝,裝進去之後,又把她往裏壓:“另一個也裝?”


    先頭答話那人說了句:“活的跟死的分開裝,麻袋上掛個牌,別搞錯了。”


    季棠棠真是想哭,那人說“活的跟死的分開”,好像是在分揀死魚死蝦,根本也沒把她當人看吧。


    過了會,有車子開過來,咯吱開車後門的聲音,然後是咣當一聲,拋了個人上車,撞擊聲聽的季棠棠渾身汗毛直豎,輪到她時,有人吩咐了句:“活的輕點。”


    後來又說了幾次,仔細算起來,似乎車上有八個人,如果沒吩咐的都是死人,那死人大概占了一半。


    裝完人之後,又往上抬東西,聽那口氣,似乎有吃的用的,末了咣當一聲,車後門又關上了,不一會兒,車子就開動了。


    約莫過了半個小時功夫,車子忽然停下,聽外頭偶爾響起的加油聲和車聲,應該就是石嘉信口中的那個收費站了,這一等等了很久,饑寒交迫加上酒勁,季棠棠居然就昏沉沉地睡著了,再醒來的時候,車子行駛的特別平穩,仔細聽,能聽到車皮摩擦地麵的聲音,有時候,風會突然大起來,那種隻有在極其空曠的地方才會有的席天幕地的四下橫掃。


    麻袋裏的空氣很渾濁,但不至於讓她透不過起來,她身子動了動,背著的手在身後的麻袋上摳著線縫,感覺挖出一個小洞來了,整個人帶著麻袋翻身,然後盯著小洞看,目光也像人一樣,艱難地從小洞裏擠了出去。


    這應該是個0.9噸的小貨車,靠裏的地方是一個又一個紮著口的麻袋,人都被蜷縮的奇形怪狀,乍看上去,不像是裝人的,倒像是一袋袋的土豆,有幾個麻袋口的紮繩上掛了個紅牌子,也包括她自己的,估摸著就是活人的標誌了。


    靠門的地方,居然是一筐筐的吃的,雖然塑料膜遮著,也隱約能看到有白菜、土豆、白蘿卜什麽的,還有塑料膜包好的大爿大爿的排骨、牛肉、羊肉,還有幾個大箱子,不知道裝的什麽。


    又過了一會兒,車子忽然顛簸起來,像是從平坦的大路上了搓板道,有幾次大的傾側,一些個麻袋居然滾的撞到了一起,車後的兩爿門也顛的一震一震的,有時候顛簸的太厲害,兩爿門之間會被震出縫隙來。


    季棠棠的目光慢慢移到了門縫處。


    時間是黎明前後,黑qq的半天,慘白的顏色慢慢滲進來,風特別大,呼啦嘩啦,看不到邊的戈壁上沒有阻礙,狂風貼著地卷過來,有時候,小貨車的車身都像葉子樣被搖來擺去。


    更遠些的地方,天邊貼著沙漠特有的柔軟曲線,風大的時候,曲線沿邊處像是忽然起了霧一樣模糊,其間有有無數突兀立起的怪形怪狀,嚶嗚的怪叫聲隨著風聲不斷起落,綿延不斷的隆脊和溝槽像是刻刀在地表粗暴掃過,幾柱小型的龍卷風快速竄來竄去,突然間就伴隨著煙塵湮息,像是西遊記裏,妖魔鬼怪突然遁地而逃。


    雅丹,魔鬼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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