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棠棠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四周都是濃的化不開的霧氣,她走了一陣就停下了,心裏有點慌:不是說召來的是誰,進的就是誰的世界嗎?難道這白茫茫的一片就是葉連成的世界?


    好像每次使這個法子,都會出點小狀況,這次是不是又出錯了?


    正茫然間,後方傳來叮鈴鈴清脆的聲音,季棠棠納悶地回頭去看,腰間突然被什麽一撞,痛的彎下身去,前方有人刹車,聲音很不滿:“哎哎,同學,讓你看著點啦。”


    同學?


    季棠棠愣了,她呆呆看著前麵騎在自行車上的大男生,穿白t-shirt,破洞的牛仔褲,一手穩著車把,另一手拿著打飯的盆,腿支在地上,還在看著她:“撞著你沒,沒事吧?”


    季棠棠搖頭,那人鬆了口氣,車把一扭,自行車又歪歪扭扭上路了,鏈條咯噔咯噔響,像是下一秒就會滑墜下來。


    不知什麽時候,霧氣已經散去了,陽光照下來,暖暖的,周圍嘈雜起來,無數的學生和她擦肩而過,有拿著飯盆去打飯的,有剛從圖書館抱了厚厚一遝書回來的,有年輕的情侶挽著手竊竊私語的,有一邊抱著籃球一邊拿汗巾擦汗的,他們說說笑笑,吵吵鬧鬧,沒有人注意到她的不同。


    季棠棠的眼角忽然有些濕了,明知這是虛假的時光倒流,還是被這份虛假給暖了心。


    記得當時年紀小,你愛談天我愛笑,有一回並肩坐在桃樹下,風在林梢鳥兒在叫,我們不知怎樣睡著了,夢裏花落知多少。


    多希望一切隻是一場夢,醒來之後,拂落肩上的桃花,還能相視一笑。


    熟悉的校園,熟悉的回憶,食堂還是青磚牆的,牆麵上密密麻麻的爬山虎,宿舍樓後頭老長的一溜自行車,新的舊的破的歪的上了三四把鎖也防不住盜的,圖書館隻有考試前才人滿為患,這樣陽光燦爛的玩樂時節,門口隻晃動著小貓兩三隻。


    季棠棠慢慢朝操場走過去,很多人在,中間的草皮上有人踢球,也有人放風箏,跑道上有人慢跑,邊區有人翻雙杠、壓腿,或者圍坐著聊天。


    隔著很遠,她就看到了葉連成,他坐在樹下,出神地看操場上的人和事,衣服上有血,大塊的血跡,但仍理的整齊,沒有人注意到他的不同和怪異,或許因為,這是他的世界?


    季棠棠走到近前才停下,葉連成抬頭看她,也許是陽光太過刺眼了,他的手搭起涼棚,微微眯起眼睛,唇角揚起溫柔的笑:“小夏,你來啦。”


    季棠棠點頭,不知道為什麽,真的跟他麵對麵,心情反而平靜了,她挨著葉連成坐下來,長長舒一口氣。


    兩人就這麽肩挨著肩坐著,直到鈴響,叮鈴鈴響了一陣之後,又響第二遍,操場上的人漸漸就少了,季棠棠問葉連成:“預備鈴嗎?是要上課了嗎?”


    葉連成說:“好像是吧。”


    季棠棠笑起來,這場景何其熟悉,兩人逃課的時候,經常有這樣的對答。


    葉連成也笑,他說:“你爸爸跟我說,一個人死了之後,如果有怨氣,會長久的在橫死之地盤桓,說不定就成了孤魂野鬼。但是如果沒有怨氣,在離開這一世之前,會重新經曆這一生最幸福美滿的時刻。我現在才知道,我走了那麽久,原來從來都沒走出過這裏。”


    季棠棠沉默了很久,輕聲問了句:“我爸爸?”


    盡管早就猜到葉連成的死一定跟秦家、跟自己的父親有關,但那種猜測跟從葉連成口中得到證實的感覺還是不一樣的,季棠棠的心情特別複雜,有痛苦有愧疚還有深深的無地自容,她不懂葉連成怎麽可以這麽平靜,隔了很久才顫抖著說了一句:“阿成,對不起啊。”


    葉連成抬頭看她:“小夏,我不知道你這幾年過的這麽難。”


    讓他這一句話說的,季棠棠眼淚都快下來了,好像這麽多年的辛苦,因為他這句話,忽然間就有了慰藉和值得一樣,她深深吸一口氣,輕聲說了句:“都過去了。”


    葉連成笑著點點頭,笑容裏有些許的失落:“果然已經不是從前的小夏了,輕描淡寫的一句話,這麽重要的四年,就一筆帶過了。”


    季棠棠悵然:“要是從前的小夏,也活不到現在了。”


    葉連成沉默了一下,末了輕聲說了句:“小夏,你比我想的堅強。”


    季棠棠苦笑,她低下頭,看自己的鞋尖,靴子的邊上沾滿了浮塵,她拿裙擺的下緣去擦,擦著擦著,葉連成忽然伸手覆住了她的手背,熟悉而又溫柔的觸感讓季棠棠淚盈於睫,她抬頭看葉連成,眼前模糊一片,葉連成說:“我知道他們還在找你,小夏,你今後有什麽打算?”


    季棠棠說:“我本來……”


    才說了三個字,淚水刷的就流下來,見到葉連成,好像見到最親切的家人,哭的再怎麽狼狽都不在意了,她說一陣就去擦眼淚,擦幹了又流,流下了再擦。


    她說:“我本來想著,再也不管這些了,我自己的幸福,憑什麽要讓這群烏七八糟的人影響和左右是吧?惹不起我還躲不起嗎對吧,世界這麽大,秦家沒那麽手眼通天,我總能找到地方安頓的……”


    “但是你一出事吧,我就覺得……我就覺得我特別有罪,一切都是衝著我來的對吧,我不能自己打個洞鑽起來,讓你們給我擋刀子。做人總得有點擔當,不然活著也就是吃飯睡覺,沒什麽意思了對吧。”


    她語無倫次的,說了好幾個“對吧”、“是吧”,葉連成靜靜聽著,也不去打斷她。


    “我到古城來,一來是送你,二來也想查查看,你出事跟秦家到底有沒有關係;如果沒關係的話,我接著會去八萬大山的盛家,我的根在那兒,一切的源頭也在那兒,我一個人,也沒什麽再可以失去的了,進八萬大山是生是死,都隨它去了。如果有關係,秦家一定在這裏等我,我想跟他們做個徹底的了斷,我想通了,我不死,他們一定會追我到底的,我繼續逃,我身邊在乎的人會一個個死光的,不逃了,不想再逃了。”


    她說完了,眼淚也不流了,呆呆看操場那一頭的搶球,像是下定決心一樣自言自語:“不逃了,就在這裏了斷了。輸了也認了,世上那麽多人,總有人抽到一手爛牌的。”


    葉連成問她:“那嶽峰呢?”


    季棠棠渾身一震,驚的說話都結巴了:“你……你怎麽知道嶽峰?”


    葉連成的笑容有些苦澀,他移開目光,輕聲說:“你爸爸跟我講了你的事之後,我才知道上一次來古城的就是你,那時候,我記得嶽峰對你很好……我其實不確定你們的關係,隻是試探著問問。”


    雖然她沒有確認,但是這個反應已經算是交了底了。


    季棠棠有點難受:“對不起啊阿成,和嶽峰在一起之後,雖然我從來不說,但是心裏麵,我總覺得特別對不起你,感覺像是自己變了心一樣。”


    葉連成笑起來:“小夏,從見麵到現在,你跟我講了幾遍對不起了?自己人不會這麽見外的,咱們認識……有七年了吧?”


    季棠棠點頭,從大學初遇,到畢業,到她逃亡在路上的四年,加起來,的確有七年多了。


    “有一次,我酒吧來了個客人,他跟女朋友分手,在一起剛好七年。他跟我說,人體的細胞會新陳代謝,每三個月替換一次,隨著舊細胞的死去,新細胞誕生,由於不同細胞代謝的時間和間隔不同,一身細胞全部換掉,需要七年。也就是說,在生理上,我們每七年就是另外一個人。既然已經是另一個人了,就很容易對‘前身’的承諾發生背離。我當時想著,我和小夏不會這樣的。”


    “但是現在我想通了,其實我們都已經變了,一個人的現在,是由過去變化而來,我們都沒能參與彼此過去最重要的四年,出事之後,你選擇不聯係我,也就同時選擇了跟我越走越遠,至於我自己,到底是真的忘不掉你,還是堂而皇之的用這個借口粉飾自己情深,給自己的墮落不羈找個人人都可以原諒的理由呢?”


    或許人死了,就會站在更加客觀和懇切的角度剖析自己,坦然講出活著的時候不敢講的、不敢麵對的事實,葉連成如果活著,是永遠不會去質疑對小夏的感情的吧。


    這樣的葉連成,有些陌生,但更真實,更接地氣。


    “你爸爸對我說,反正你是要死的,你如果怨氣滿腹,反而會給小夏帶來不幸。我想了又想,如果死已經不可避免,我就不要再給你添麻煩了,過去你那麽苦,我都沒能幫你,這一次,就當是為你盡自己的一點力吧。”


    季棠棠的眼淚又忍不住了。


    “小夏,為你死了,我反而有點輕鬆,覺得對你再沒什麽虧欠。但是我真的是對不起很多很好的女孩兒,比如阿甜、雁子,還有庭如。我不知道人是不是真的有下輩子,如果有,我真心希望能對她們有些補償。”


    季棠棠含淚點頭:“如果有下輩子,別再遇到我了。”


    葉連成微笑:“可是,下輩子到底是什麽樣子,誰會知道?小夏,如果真的喜歡嶽峰,就抓住這輩子吧。”


    季棠棠點點頭,又忽然搖搖頭:“事情不像你想的這麽簡單,阿成,我身上有詛咒,我不知道它到底是什麽,但一定是傷害我又傷害嶽峰的東西。我本來想離開嶽峰,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又讓他找到了。我不死的話,他一定不會死心的。有時候反而覺得,自己死了,對他應該是一種解脫。”


    葉連成伸手出去,幫她擦掉眼角的淚:“什麽時候看的這麽開,把死當成吃飯睡覺一樣來說了。”


    “活著太難受,死就不那麽可怕了。”


    葉連成搖頭:“小夏,你真正死了之後就知道,死人是沒有任何希望的。隻有活著,才有希望。沒有人會一輩子受苦,戰爭、饑荒或者是人禍,沒有跟著誰一生一世的,熬過去了才有幸福的可能。小夏,你能平平安安活到八十歲,你現在才二十六歲吧,咬著牙再受幾年苦,你也能過皇後的日子再過五十年。”


    季棠棠笑出來:“阿成,你給我畫了好大一張餅。”


    說完了又覺得心酸:“我身上有詛咒的。”


    葉連成看著她的眼睛:“就算有詛咒,也是人下給你的吧?如果是神仙下的,就一定能找到另一個神仙救你。如果是人下的,小夏,那也無非就是一個鼻子兩隻眼的人,你為什麽怕她?你會製住她的。”


    季棠棠愣住了,葉連成的話好像忽然就撥動了她心裏那根桀驁的弦:是啊,無非也是一個同樣要吃喝拉撒的人,為什麽怕呢?自古以來,詛咒好像就是無形的東西,是一股極強的怨念而已,如果那隻是一個人的怨念,那麽自己的意誌也可以足夠強大,強大到可以把這股怨念給抵擋回去。


    誰怕誰呢?


    一絲喜悅慢慢浮上心頭,季棠棠抬頭:“阿成……”


    她忽然愣住了,眼前的葉連成似乎有點模糊,而周圍的一切開始慢慢霧化,似乎回到了最初進入時的樣子,也不知為什麽,她有強烈的直覺,葉連成要走了,或許見到她,跟她說了這些話,他的心願就已經了了——他沒有怨氣,他已經支撐了很久來見她最後一麵……


    季棠棠淚如雨下。


    沒有遇到嶽峰之前,以為父母都死於飛來橫禍之前,葉連成是她唯一的支柱,無數個寂寞的寒冷的輾轉難眠的夜裏,都是葉連成的存在給她堅持的希望:這世上至少有一個人,是想念和牽掛她的,這溫暖雖然微薄而飄渺,至少還是能夠直抵心窩的。


    季棠棠慢慢站起來,周身氣流輕繞,像是跟她做最後的道別,她像是問他,又像是自言自語:“阿成,我會幸福嗎?”


    輕風拂麵,低低的耳語掠過耳畔:“小夏,一定要幸福。為了我們這些為你犧牲的人,更要加倍幸福。”


    ……


    眼前重新歸於清晰,鏡子上的血跡已經幹涸,風鈴無聲無息地伏在邊上,像一隻馴服的貓,身邊的燭焰躍動著,還有不到一厘米的長度,是葉連成把她送回來的嗎?


    麵前的鏡子,隻是一塊鍍了金屬反射膜的玻璃而已了,那一頭中規中矩地照出這邊的她、家具和牆,再也不是葉連成的世界,季棠棠站起來,額頭輕輕地貼過去。


    她說下輩子不要再遇見,那不是真話。她希望至少能有一次擦肩而過的機會,葉連成不用記得她,她認得出他就好,她一定會向他露出最溫柔的笑,然後轉過頭,站在原地不動,一直看著他離開,直到背影最終消失。


    ————————————————————


    秦守成隱約覺得有點不對勁,到了老宅之後,一直有兩個人跟著他,走到哪裏跟到哪裏,像是隨時就要製住他,他發了一次火,但兩個人畢恭畢敬地答:“二伯,是大伯父吩咐了的。”


    帶出來的這些秦家年輕的小字輩,習慣了管他叫二伯,秦守成想找秦守業理論,但秦守業一直冷著臉吩咐人布置,無暇理會他。


    而布置的陣仗,也讓秦守成心慌慌的,屋的中央用黃色朱砂的符紙圍了一個大圈,圈裏頭堆了大堆的槐木,淋了汽油,像是下一刻就準備點上,槐木的這個“槐”字帶鬼,在秦家,一直都作為邪氣的木頭來使的,而符紙控邪,又好像是要把什麽東西控在圈內,以免它傷及秦家人,念及之前跟秦守業的一番對答,秦守成心跳的厲害,他看看那堆槐木又看看秦守業一直拎著不離手的木箱子,舌頭在嘴唇上舔了又舔,問了秦守業不下三遍:“大哥,你到底想幹什麽啊?”


    問到最後一次時,秦守業向他看了看,嘴角突然露出極其詭異的微笑,秦守成還沒反應過來,身後那兩個秦家小字輩忽然搶上來,一人鉗條胳膊,牢牢把他給製住了。


    秦守成胳膊肘兒擰的生疼,反而不慌了,他看著秦守業,很是無所謂地笑:“怎麽著大哥,還想把我給燒了?”


    秦守業笑了笑:“老二,記住我的話,不管發生什麽事,你記得你是老秦家的人就對了。”


    他說著,把箱子擱在桌子上,脖子裏掏出個皮繩掛著的鑰匙,還真是那種黃銅老鑰匙,捏著的柄鏤空雕花,齒是正四方形,中間有個古錢眼,秦守業慢慢把鑰匙投進鎖孔裏,輕輕那麽一轉,咯嗒一聲,鎖簧跳起來,秦守成的心也蕩悠了一下,像是突然被甩到空中,踩不著地的慌。


    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覺得箱蓋掀起的一刹那,像是有黑煙漫起,隻是一瞬間的功夫,視線又恢複了清明,但總有一股子好像燒焦一般的味道直往鼻子裏鑽。


    秦守業伸手進箱子裏,慢慢捧出一個燒焦的人頭。


    確切的說,隻是一個骷髏頭,燒的通體焦黑,顱骨部位交叉成十字狀貼了兩張紅色的符紙,第一眼看以為是紅色,再看才知道底色還是黃色,隻是朱砂描畫的部分太多,鉤鉤畫畫,竟然像是紅色的了。


    秦守成的喉嚨滾了一下,心頭升起莫大的恐懼,他下意識就想上前,但隨即肩胛一緊,身後的兩人又把他扳了回來,秦守成咽了口唾沫,一開口聲音都嘶啞了,問他:“誰的人頭?”


    秦守業不回答,他捧著人頭麵對著秦守成,骷髏頭兩隻空洞的眼窩,直勾勾對著秦守成的眼睛,像是無聲的質問,秦守成忽然崩潰了:“這是阿屏的人頭,是不是?”


    秦守業笑了一下,算是默認,秦守成的腿一軟,直接就癱了,身後的人把他架住,他整個人看上去虛虛的,像是架在木樁子上的一具幹屍。


    秦守業歎了口氣:“老二,別怪做大哥的心狠。盛清屏是路鈴的主人,這世上,隻有她的怨氣能百分百撞響這一支脈的路鈴。盛清屏死前,知道了所有的真相,她當時新喪的怨氣之強,足以把路鈴震碎,所以用符紙降住,存在木箱裏,帶回秦家,鎮封了四年。如果不是不得已,我也不想用到這個。”


    說話間,他朝旁邊使了個眼色,有人掏出火機點燃手裏的紙團,然後往槐木火堆上一扔,騰的一聲火頭竄起,夾雜著幹木頭燒裂的蓽撥聲,秦守業麵色有些陰蟄,他撕下貼在骷髏頭上的符紙,將人頭朝槐木火堆扔了過去,人頭遇火時,周遭的火焰陡的發黑,緊接著煙頭竄起一丈多高。


    秦守成喉嚨裏發出類似瀕死嗚咽的聲音,秦守業朝架住他的兩個人點了點頭,兩人齊齊撤手,秦守成癱在地上,額頭抵住地麵,雙手死死往水泥地裏摳。


    秦守業看屋裏的其它人:“別守在這兒了,屋裏留兩個,外頭四下散開,各個方位都布人,到時候人來了,決不能再讓她走脫了。”


    頓了頓,他叫住其中一個,示意他過來,問他:“槍帶了嗎?”


    得到肯定的答複之後,秦守業點頭,聲音隨之低下來:“看到她之後,記得射她的腿,我不想這個人,以後還能有力氣再跑。”


    ————————————————————


    嶽峰正在樓下跟閔子華聊天,忽然就聽到樓上傳來腳步聲,下意識抬頭看,季棠棠居然已經下來了,正一邊走一邊低頭把路鈴繞起來,嶽峰納悶了:不是說得他幫著拽紅繩嗎,她還真進階了不成,這一次順利到這地步?


    季棠棠也看到他了,她停下來,站在樓梯上看他,忽然向他揚了揚唇角,似乎看懂了他的神色一般,還回應了一記:是啊,就是如此順利。


    雖然彼此都沒說話,但嶽峰也看出來季棠棠現在的心情不錯,按說見到葉連成,不嚎啕大哭也得掉幾滴眼淚吧,怎麽還跟得到點化一樣?


    不過難得她能心情好,嶽峰也為她高興,想到秦家剛才怪異的舉動,嶽峰覺得還是先離開的好,他幾步跨上來,攥了她的手就走:“棠棠,咱們先回去,有事商量。”


    一邊說一邊拉她,才往下走了兩步,忽然拉不動了,回頭一看,季棠棠停在當地,盯著手裏的鈴鐺發呆,沒頭沒腦冒了一句:“嶽峰,鈴鐺在響,你聽見了嗎?”


    嶽峰確信那鈴鐺沒響,他擔心地看了一眼季棠棠:“棠棠,你沒事吧?”


    季棠棠沒有看他,她震驚地看四周,夏城正在以詭譎的角度進行著扭曲的變形,燈光、家具、還有眼前的人,都怪異地發生著變換,季棠棠下意識鬆開嶽峰的手,往後撤了一步,低頭去揉自己的眼睛,然後抬頭。


    不對,這不是夏城,這是……


    季棠棠腦子裏轟的一聲炸開了。


    這是她家所在的小區,外圍熟悉的鐵柵欄,遠遠的,可以看到小區的自行車車棚,黑洞洞的,沒開燈,抬頭看,她能第一時間認出自己家的那扇窗,六樓,橘色的燈火。


    嶽峰看出來她不對勁了,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棠棠?”


    季棠棠沒有說話,死死盯住了那扇窗戶,不知道為什麽,明明隔得很遠,但是她看得清清楚楚,緊接著,突然一下子,那裏光芒大盛,像是有什麽炸開,玻璃的碎裂聲,牆體的崩塌聲,熊熊的烈焰充斥了整個視野,再然後,有人蠕動著,從裏頭慢慢爬了出來。


    是個全身在燒著的女人,兩條枯柴一樣的胳膊支住身體,頭發已經燒沒了,頭皮翻著白色的肉塊,半邊臉焦黑,另外半邊臉上的眼睛是看著她的,黑色焦炭一樣的嘴唇上下蠕動著,發出隻有她才能聽見的熟悉的聲音。


    “小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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