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守成嚇的渾身一個激靈,險些叫出聲來,定了定神再看,後座的光很暗,秦守業陰惻惻地看著他,哪有半分盛清屏的影子?


    後視鏡裏,秦守業冷冷瞥了他一眼:“你也看到了?”


    秦守成一心以為自己是眼花,本來都慢慢平靜下來了,讓他這麽一問,一顆心又砰砰跳起來:“真……是她?”


    秦守業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出奇的篤定鎮定:“殺人一萬,自損八千,路鈴的邪音震傷了盛夏,對我們也有影響,有時候可能會讓我們的感知產生紊亂。”


    秦守成慌了:“那……那怎麽辦?”


    秦守業冷笑:“你怕嗎?疑心生暗鬼,人都是被自己給嚇死的。憑空臆想出來的幻影,有什麽好怕的。”


    秦守成沒吭聲,私心裏,他忽然有點羨慕秦守業了:人要真是賤到這份上狠到這份上倒也好了,再多的虧心事再多的鬼圍床都能酣然大睡,那些戰戰兢兢怕鬼敲門的,都是還有點良知殘存相信世上有報應這回事的人吧,果然人懦弱了就是不好,連天都欺負。


    ————————————————————


    晚飯時雨還不見停,也沒人起頭提修電線的事兒,石嘉信屋裏點了好幾根蠟燭,摸黑在煤氣上下了麵條,清湯掛麵、鹽、荷包蛋,連點菜葉片子蔥花沫都沒放,白茬茬的讓人看了怪沒胃口的,嶽峰筷子在麵裏攪了兩下,連挑起來的欲望都沒有,抬頭看石嘉信,他倒是吃的有滋有味的。


    嶽峰存心使壞,他本來就不怎麽待見石嘉信,現在自己吃不下,也不讓別人吃好,筷子伸過去就敲他的碗:“哎!哎!”


    石嘉信疑惑的抬頭看他,嶽峰問他:“聽說盛家的女人嫁的都是你們石家的人?”


    “嗯。”


    “這山上就石家盛家兩個姓,你們這窩裏嫁來嫁去的,近親結婚,總有血緣關係,你說過前幾十年出過不少怪胎,那現在呢,還有嗎?”


    石嘉信看了他一眼,答了兩個字:“沒有。”


    “憑什麽沒有啊?”嶽峰有點跟他較勁的意思,“你們基因變優良了啊?我也沒覺得啊。”


    石嘉信低下眼皮:“嶽峰,你問的太多了。”


    嶽峰存心膈應他:“我這不是跟你探討嗎,疑義相與析唄。”


    說完了才發覺“疑義相與析”這幾個字怪熟的,想了半天才想起來是季棠棠用過的,心裏先是一樂,心說果然兩人在一起久了,行為舉止口頭禪什麽的越來越像,再接著想起她說這話之後發生的事,耳根子居然熱了,一時間有點心猿意馬:棠棠這麽些天迷迷糊糊的,居然也沒趁機占她便宜,這不符合爺的本性啊,節操怎麽突然就高尚起來了?


    正胡思亂想,石嘉信硬邦邦說了句:“你也見過盛家的人,架子端那麽高,會允許怪胎這種丟人的東西存在嗎?”


    嶽峰回過味來:“所以不是沒有,一生下來就被你們弄死了是吧?”


    石嘉信的臉冷下來:“不然怎麽樣,你見過怪胎長什麽樣嗎,那種連體的,胳膊比腿還長的,三四隻眼睛兩個頭的,難道要養她到大嗎?農村裏有些重男輕女的,生了個女娃都要澡桶裏溺死,盛家把剛生下的怪胎給處理了,也不見得十惡不赦吧。”


    這話說的直白,但語意之外透著濃重的血腥和陰鬱味道,想起剛生出的血淋淋奇形怪狀的一團被硬生生溺到水桶或者扔在野地裏自生自滅的場景,嶽峰禁不住的後背發涼,掛麵裏的雞蛋沒去腥,味道泛上來,更讓人覺得惡心,他其實已經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了,但有一點,不得不問:“那棠棠會有事嗎?”


    石嘉信飯也不吃了,盯著他譏誚地笑:“怎麽了,她有事的話,你嫌棄了是吧?”


    嶽峰有點惱火:“我是替她擔心,她媽媽雖然和秦家人結的婚,但她媽媽畢竟是近親結婚的後代吧,萬一有個遺傳什麽的,對棠棠有不良影響,早知道總比晚知道的好。”


    石嘉信盯著他看,好像在偵測他說的到底有幾分真實性,過了會,他忽然又低頭拿筷子鼓搗他的麵了:“你放心吧,一來小夏生下來是個正常的,二來她是盛清屏和外人生的,不會有事的。”


    嶽峰覺得匪夷所思:“你的意思是,盛家要麽生的就是健康的,要麽就是怪胎,非黑即白這不科學吧,隻能是有些受影響大有些受影響小吧……”


    石嘉信煩躁:“不科學?那盛家的女人能聽到怨氣撞鈴的聲音還不科學呢,樣樣都用科學去解釋,科學是你爹啊?”


    嶽峰氣的險些一口血噴出來,回了一句特狠的:“我問的多,也是為了棠棠著想。你當時要是多帶點心,幫尤思想想可能發生的危險,這姑娘不至於倒黴成這樣。”


    果然,每次一提到尤思,石嘉信的臉色都能在瞬間變的牆灰一樣白,他低下頭,盯著碗裏的麵不吭聲,脖子上青筋暴的一條條的,手痙攣一樣地握著筷子拚命在麵裏攪,很快就把細麵攪成了麵糊糊。


    嶽峰有點後悔拿尤思去刺激他,但是後悔之餘,更大的疑竇浮上心頭:看起來,尤思十有八九是被盛家控製住了,她到底怎麽樣了呢?人大不了就是一死,還有比死更難捱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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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天晚上,發生了一件讓嶽峰尤其光火的事情,盛錦如沒有把季棠棠帶出溶洞。


    更讓他憤怒的是,他的發怒在盛家這些女人眼裏,形同空氣——他發脾氣的時候,盛錦如不緊不慢地抽煙,剩下的幾個老婆子,納鞋底的納鞋底,裁褂子的裁褂子,有一個還指導另一個幫她攥著袖口方便下剪,好像每個人麵前都橫了個黑洞,嶽峰傾瀉出的怒火還沒挨到她們的衣服角兒,就被黑洞給吸納的幹幹淨淨。


    嶽峰覺得自己在對牛彈琴,對的還是一群極其可憎粗鄙無比的老牛。


    一直等到他的脾氣發的差不多了,盛錦如才慢吞吞地在桌上磕了磕煙袋:“我這也是為了小夏好,我起先也跟你說了,治她這個毛病,最重要三個時段,日出、日中、日落,你要在日出之前送她上來,加上這段腳程,你算過多早就得起來嗎?小夏白天在音陣捱的辛苦,需要多休息,住在溶洞是最方便的了,又有姐妹照顧,你何必為了見一麵,非得讓她受罪?”


    嶽峰怒極反笑:“說的句句在理,聽著跟我多沒道理一樣——我剛把人交給你們第一天,麵就不讓我見了,你們倒還占著理是吧?”


    盛錦如麵無表情的看著他:“小夏既然沒有哭鬧,也就表示她不反對,她既然都沒意見,你一個外人,在盛家吵鬧,未免太沒家教了吧。”


    這話戳到了嶽峰的痛腳,他這輩子最痛恨人家說他沒家教或是含沙射影辱罵他的父母,他拳頭攥了又攥,到底大局為重,關門時砰的一聲,好大聲響,裏頭各自忙活的老太婆們都震了一下,然後不約而同看向那扇關著的門。


    隱隱又是一聲震響,估計是把外頭的柵欄門給踹了。


    ————————————————————


    回到下頭,石嘉信已經先睡下了,村裏本來就偏僻,加上停電沒什麽娛樂,好像除了睡覺也別無他法——嶽峰衝進他臥室,被子一掀,攥著領口就把人拎起來了:“石嘉信,你老實跟我說,盛錦如會不會把棠棠還給我?”


    黑暗中,石嘉信的眼睛很亮,但他沒有看嶽峰,而是直直盯著天花板上那盞不亮的燈,嘴角掠過一絲詭異的微笑:“不會。”


    嶽峰胸口劇烈地起伏著,這答案不是他想聽的,但是似乎又在意料之中——他頹然撒手,石嘉信的身子滑稽似的在彈簧床上彈了幾下,然後手撐著床坐了起來,摸索著去拿床頭櫃上的火柴,火柴盒晃晃,隻剩下一根了,擦著的瞬間又滅了,一絲煙火味在黑暗中迤邐開來。


    石嘉信問他:“你預備怎麽辦?”


    嶽峰答非所問:“盛錦如真能治得好棠棠嗎?”


    “她治不好,世上沒人治的好了。”


    嶽峰嗯了一聲,慢慢在床邊坐下來,從兜裏摸出煙和火機,撳著打火機的時候,石嘉信把床頭櫃上立著的蠟燭拿過來就火,火苗顫了一下,到底是點上了,屋子裏籠著紅色的陰暗的光,看著分外不真實。


    嶽峰吸了口煙,又慢慢吐出來,帶著溫度的煙氣或多或少緩解了他焦灼的神經。


    “我有什麽辦法可以進到溶洞?”


    “進不去。”


    嶽峰愣了一下,轉頭看石嘉信:“什麽叫進不去?”


    石嘉信笑了笑:“早些年,溶洞有兩個出口,洞口都有機關,每個洞口有兩層門,一層石門,一層銅門,每扇門都有唯一的一把鑰匙。”


    “兩扇門相聚很遠,也就是說,你從其中的一扇逃出去,洞裏的人從另一扇出去追的話,根本追不上。”


    “二十多年前,盛清屏半夜殺死其中一扇門的看門嬤嬤外逃,洞中的人察覺追趕,她鎖死門扇,帶走鑰匙,從此之後,那一扇門形同虛設,成了溶洞的死門。”


    “盛錦如盛怒之下,在另一重出口築屋而居,二十年不曾下山,她把鑰匙從一把改成了兩把,由兩個不同的人持有,這還不夠,銅門上啟用了九星飛伏的機關密碼,九星飛伏,上接流年,下接月日,每隔一段時間,密碼都不同,除了盛錦如,沒人能打開。”


    “就算你能逼盛錦如打開那道門,你也進不到溶洞的中心位置,想進那裏,先要過一段九曲水道,那是盛家的人擺渡的。更何況九種鈴的後人絕大部分都在溶洞,真正對起來,每一種鈴都是殺人利器,你有幾個腦袋夠人家削的?盛家的女人幾乎沒有接受過外頭的教育,家族式的成長環境,沒有是非概念,想對付你,是絕不會手軟的。進到溶洞,你想都不要想。”


    “秦家的人夠凶悍吧,當年設計盛清屏,他們都沒敢上到山間村以上,更別提溶洞了。”


    嶽峰沉默了一下:“所以,外人不可能進到洞裏去?”


    石嘉信苦笑:“可以啊,怎麽不可以,你有本事的話,調個直升機來,從上頭空降,然後弄個炸彈炸開那扇門,抱一挺機關槍衝進去,大概能有個50%的勝算。之所以說是50%,是因為盛家女人的鈴可能快過狠過機關槍,你還沒扣扳機呢,人頭已經下來了。”


    嶽峰不說話了,過了會,他不知道是對自己說,還是對石嘉信說:“那我怎麽辦,棠棠還在裏麵。”


    石嘉信沒回答,而是突然提了個奇怪的要求:“嶽峰,給我支煙吧。”


    點上了煙,他狠吸了兩口又停了,呆呆看煙星一點點行進,煙灰一點點聚起:“嶽峰,來之前我就問過你,我讓你想好了,想好了再做決定,有時候,我們沒回頭路可以走的。”


    說完了,他把煙在床邊磕了磕,絲毫無所謂還在燃著的煙頭燙黑了床單:“有句話可能不中聽,但是我還是想說,嶽峰,你選的這條道,前頭已經黑了,全黑了。”


    嶽峰渾身都僵住了,有那麽一瞬間,他覺得血管裏的血都不流了,皮膚裏一絲絲向外散著冷氣,他哆嗦了一下,忽然一把攥住石嘉信的胳膊:“你有辦法的是不是?你想想辦法,棠棠是好女孩兒,你看在她幫過你的份上,你想想辦法。”


    石嘉信笑了起來,聲音古怪而又蒼涼:“我幫了,我提醒過你的嶽峰。能進溶洞我早就進了,思思在溶洞裏,沒人比我更想進去了。”


    嶽峰的心冷下來。


    憑直覺,他知道石嘉信沒有撒謊。


    兩人都沒有說話,就這麽呆呆坐著,直到那一小截蠟燭燃到盡頭,在櫃麵上蘊成一灘的淺薄燭油中拚死掙紮閃爍了一下,溘然一口氣,歸於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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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沒再下雨了,天很陰,一大早,幾個村裏的人就架著梯子爬到電線杆上修電線,吵吵嚷嚷的,聽的人腦袋疼,嶽峰昨晚上沒睡好,精神尤其差,腦子木木的,跟不轉了一樣。昨晚上,他胡思亂想了一宿,連石嘉信提的“直升機”的荒唐話,他居然也去認真想了:當年好像是有幾個留駐的戰友,不知道升到什麽級別了,關係能通到空軍嗎?還是買退下來的民用直升機比較方便吧……


    一整天都是這麽個狀態,到最後腦子裏一片空白,什麽事兒都沒力氣去想了,下午的時候居然直接倚著桌子就睡著了,醒來的時候天都黑透了,石嘉信在裏屋看碟片,嶽峰恍惚了一下,突然就跳起來,問:“幾點了?”


    石嘉信看了看表:“十點多了,不用去了,到那都半夜了,早睡了。”


    嶽峰猶豫了一下:“我還是去看看吧。”


    到了山上,又後悔沒聽石嘉信的話了:幾間屋子都黑洞洞的,先前被他踹壞的柵欄門虛虛掛著,走進院子裏,仔細聽,居然能聽到女人打鼾的聲音,嶽峰在院子裏的石頭上坐了很久,心裏頭空空的,無意間抬頭,發現前麵不遠處正好是季棠棠那天洗漱刷牙的地方,想起那天她噴泉一樣含著一口水左噴右噴的,嶽峰又是心酸又是好笑,末了整個人忽然就被浮上心頭的巨大恐懼給籠罩了:難道真的就被盛家逼到這個份上,再也見不到棠棠了嗎?


    盛家可怕嗎?開始真沒覺得,至少,不像秦家那樣咄咄逼人動輒亮刀子見血,甚至露麵的都隻是幾個顫巍巍風一刮就倒的老婆子,但接觸下來才發現,這些人陰的很,表麵上都是和和氣氣的模樣,私底下的狠事,一件也沒少做。


    把秦家比作風暴的話,盛家簡直就是流沙了,風暴席卷,找個堅固的掩體還能捱過去,身陷流沙,人好像就成了溫水煮著的那隻青蛙,眼睜睜看著自己一步步走上絕路,卻毫無辦法。


    生平第一次,嶽峰覺得自己陷入了進退維穀的境地,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辦,完全不知道往哪裏走,攢了渾身的力氣,卻不知道往哪裏著力,拳頭揮出去,軟軟的都是打的棉花。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身子打了個寒噤,嶽峰才覺出冷了,他歎了口氣原路下山,走到一半時,隱隱聽到有汽車馬達的聲音,遠遠看去,有亮的車光,穿透遠處山道上的層層密林。


    應該是過路的車吧,盛家這種人家,想必也不會有什麽訪客的。


    ————————————————————


    第三天,早起時一切都還似乎正常,大概到了9、10點鍾的時候,嶽峰敏銳的察覺到了異常,山下村的人一撥撥的上來,一群人聚在類似村長一樣人物的家裏,言辭激烈地爭論著什麽,後來的擠不進屋子,三五一堆的聚在村口竊竊私語,嶽峰在屋裏看著奇怪,問石嘉信:“怎麽了這是?”


    石嘉信也奇怪:“不知道啊,我出去問問。”


    嶽峰知道自己是外人,不受這邊待見,也就不出去招人嫌了,過了會石嘉信就回來了,朝著嶽峰攤手:“說是家務事,因為我家裏住著‘外人’,所以連我也不說,就叫我們老實待著。”


    說著朝外頭努了努嘴,順著他的示意看過去,嶽峰看到門外不遠處站了個男人,抱著胳膊看著他們的房子,明目張膽的監視。


    嶽峰冷笑一聲:“你們盛家石家,真是挺把自己當棵蔥的,屁大點事防這防那,就跟別人很稀罕知道似的。”


    石嘉信不理會他,打開窗戶很是納悶地看那頭的動靜:“你是不稀罕,我是覺得挺怪的,真的,嶽峰,這陣仗,我還真沒見過。”


    ————————————————————


    別說石嘉信沒見過這種陣仗,再大他幾十歲的,都慌了神。


    行近正午,溶洞裏忽然聲響大作,叮叮當當,三長兩短,循著深埋在溶洞的銅管一路傳來,所有人都有些怔愣,連盛錦如都沒反應出是怎麽回事,隻有年紀最大的青姐驀地睜開渾濁老眼,嘶啞著嗓子神情激動的大叫:“金管飛聲,大難!”


    短短幾個字,在場所有人盡皆失色。


    這要回溯到百多年前,溶洞初成規模之時,為了方便內外的緊急聯係,傳音示警,洞口至溶洞深處埋藏傳聲銅管,按照一定的停頓和敲擊節奏傳聲,向洞內傳達警訊,開始時暗語異常繁複,後來隨著時間推移,漸漸失用。想想也不奇怪,盛家找了這麽個偏僻所在,哪來的什麽警訊?加上一日之內,盛錦如必然會進出溶洞的,沒什麽火燒火燎的事情需要動用金管飛聲——久而久之,也就無人使用了,就連二十多年前盛清屏外逃,也沒人想過去用金管飛聲……


    難道是陪盛夏來的那個男人在鬧事?不大可能啊,盛夏還在洞裏,他怎麽著都會投鼠忌器,再說了,石家的長輩在山間村坐鎮,至於為了一點小事就慌了陣腳嗎?


    盛錦如緩緩起身,從石麵上望下去,那個雙頭女人已經在準備起筏了,再看周圍,除了青姐年邁還在原地坐著不動,其它人都已經麵帶驚惶地圍了過來。


    金管飛聲是盛家遭遇極其棘手之事時的預警,加上青姐剛剛又叫出“大難”兩個字,沒有經曆過事的盛家小輩,不慌是不可能的,這個時候,主事的必須冷靜,否則將熊熊一窩,還不知道發生什麽事,內部已經亂作一鍋粥了,豈不是讓外人笑話?


    “帶鈴,每一支跟我出去一個人,其它人過水道,在石階下候著,留兩個人……”


    說到這,高處忽然響鈴,牽的拉出的銅索不停顫動,音陣裏的季棠棠驀地睜眼,雙眸之間先是湧上一層血光,緊接著迅速撤去,她下意識動了動,忽然聽到腳步聲漸進,猶豫了兩秒之後,又迅速閉上了眼睛。


    ——“太婆,過正午了。按說三日過半就應該有意識了,她都已經臨近末尾,似乎還是沒什麽起色……”


    ——“你懂什麽,三日隻是尋常之數,有些人如果受創太深,是要延長時日的。加上開始我操之過急,她進音陣的時候已經過了日出……時序顛倒,不知道是不是不太好……留幾個人下來照顧青姐,帶小夏吃飯,日落時記得讓她再進音陣。”


    盛錦如說完就往下走,先前聚在一起的人似乎這才反應過來,四下散開去做準備,路過青姐身邊時,她還在低聲喃喃聲:“金管飛聲,大難……大難……”


    聲音越說越小,稀疏白發的頭顱垂下,怎麽看怎麽有一股荒涼的不祥意味,盛錦如心頭煩躁,快步越過她,忽然泄憤似的怒吼了一句:“都給我快點!”


    ————————————————————


    敲擊金管是石家和盛家幾個老人家合計了之後做出的決定,他們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別說遇到了,連想都沒想過,一時間慌了陣腳,加上人或多或少都會有些亂上加亂火上澆油的天性,一人提了,其它人忙不迭響應,加上一時間沒法聯係到溶洞裏的盛錦如,居然就把這最古老的示警法子給請出來了。


    出來的路上,盛錦如一直都在揣測著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必須承認,眼前的實際情勢的確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但是她沒有著慌,甚至比平日裏都更加冷靜。


    她冷笑著說了一句:“秦家人來了,來幹什麽,找死嗎?”


    ————————————————————


    幾乎是與此同時,山下村那間季棠棠和嶽峰待過的簡陋的小村委會辦公室裏,秦守成對秦守業說了幾乎同樣的一句話。


    “大哥,咱們來幹什麽啊,找死嗎?”


    秦守業沒有說話,他倚在椅子裏,玩味地看辦公室對麵牆上掛著的字畫,“一心為公,兩袖清風”,不知道是哪個不出名的書法家提的字,底下水墨勾了個看似悲天憫人的書生,盛家掩飾的倒是麵麵俱到,普通人,誰能知道這平平常常的小村子裏另有玄虛?


    與他的近乎悠閑相對比的,是其它人的緊張和掩飾不住的驚惶,秦守業冷眼看著一圈秦家青壯後生的畏畏縮縮,心裏升起近乎鄙視的譏誚,同時,他也有點奇怪,自己為什麽反而不怕了呢?


    看看老二,額頭上的汗都快出來了,自己以前不是對盛家也忌憚的很嗎,現在為什麽不怕了呢?


    他想了又想,忽然想到一個解釋,這個解釋絕的很,以至於他忍不住笑了出來。


    不是常說,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嗎,現在他何止光腳,他連腿都沒有了,他有什麽好怕的?


    對於他的表現,秦守成簡直是忍無可忍。


    “大哥!你理智一點行不行?剛才你也聽到他們說了,盛夏已經回來了,從盛家手裏奪人,你瘋了是不是?這是人家的地盤!人家動動手指就能碾死我們,大哥,你這麽一意孤行,你至少考慮考慮秦家這些小輩!”


    秦守業掀了掀眼皮,冷冷說了句:“誰告訴你,我要從盛家手裏奪人了?”


    “你以為我蠢啊?”秦守業猙獰的笑,伸手去指自己的腦子,“我被壓的是腿,不是這裏,盛夏回到八萬大山,那就是魚歸了海,下再多的網,也tmd白費勁,我不懂嗎,要你說!”


    秦守成愣了一下,再開口時,有點打磕絆:“那……那你過來,為的什麽?”


    “為的什麽?”秦守業重複著這句話,似乎是在問秦守成,又像是問自己,問著問著,他突然莫名的興奮起來,他甩掉椅子邊上的拐杖,兩手吃力的抱著那截斷腿,牙關緊咬,居然就把那條斷腿抬到了桌子上。


    秦守成被秦守業這怪異的舉動嚇的連退兩步,秦守業是坐在椅子上的,他這麽一抬,整個人都顯得怪異而又扭曲,斷肢的下部抵著桌子邊緣,隻露出包紮好的十來厘米的部分。


    “為的什麽,你說為的什麽?”秦守業說著說著就暴躁起來,近乎瘋狂的伸手去撕扯紮起的褲管和繃帶,秦守成想去阻止,已經來不及了,滲血的斷肢露了出來,從他的角度,甚至能看到白森森的骨頭。


    “總得有人出來,給這條腿一個交代吧,”秦守業一臉古怪詭異的笑,聲音忽然低下去,像是說著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盛夏我是要不到,但是要一個外人呢?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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