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醒來,是在自家的沙發上,嶽峰頭疼的厲害,抽著氣起身,在旁邊的台子上看到潔瑜留的字條,說是這兩天要走親戚,初三晚上得空,讓他到時候去家裏吃飯。


    嶽峰也沒多想,字條揉了揉扔垃圾桶裏,起身去冰箱裏找吃的,冷藏三層冷凍三層,讓他翻出袋速凍餃子來,想死了想不起來什麽時候買的,翻來覆去找不到保質期,索性也不講究了,下餃子的時候也不知跟誰發狠:不信就吃死老子了。


    水沸了之後,正涼水點湯,旁邊的手機響了,嶽峰這頭撂不下,索性腦袋一偏,把手機架在耳朵和肩膀之間接電話:“哪位?”


    那頭凶神惡煞的:“孫子,你知道我誰嗎?”


    聲音聽著耳熟,但一時半會想不起來,兩隻手都有活,又沒法拿下來看來電顯:“誰啊?”


    那頭大慟:“你妹的啊嶽峰,你不要這麽絕情好不好?我跟你睡過的啊……”


    嶽峰一嗆,肩膀沒夾穩,手機險些掉餃子鍋裏去,他關了煤氣的火,騰出手來拿電話,咬牙切齒吼那一頭:“陳二胖,說人話!”


    陳二胖在另一頭比他還氣:“該,換號不告訴老子,老子費了多少周折才又找到你個龜兒孫子!”


    這被罵的,還真不虧,當時帶著季棠棠離開古城之後,嶽峰怕沿用原先的手機號會被秦家設法定位,倉促間換號,隻留了毛哥、光頭和潔瑜幾個的號碼,後來出了太多的事情,身心俱疲,也就再也沒想著把起先的號給用回來,反正那些要跟他聯係的,周周轉轉也都聯係上了,可聯係可不聯係的,失了聯絡也不痛不癢。


    陳二胖這種,還真屬於漏網之魚,嶽峰也不怎麽給他麵子:“也沒怎麽費心找我吧,不然也不至於等到今天。”


    陳二胖有點尷尬,嘿嘿幹笑幾聲:“後來秀兒不是生了嗎,當爹的人了,精力有限,嘿嘿,精力有限。”


    嶽峰離開敦煌之後,陳二胖和他聯係過一次,知道沒起什麽波折也就心安了,後來關秀生孩子,迎來角色大轉換,這奶爸當的真是飆血三升,洗衣服做飯換尿布,睡覺滿鼻子裏都是奶腥味,很多親近的朋友都聯係的少了,何況是嶽峰這樣離得遠的?再後來慢慢騰出空來,給嶽峰發過幾次短信,總不見回,打了兩次電話也提示關機,還以為他是忘了充電了,直到這次有事篤定了要找他,左找不到右找不到,朋友托朋友的一問,鼻子都快氣歪了,感情是換了號了。


    嶽峰在沙發上坐下來:“也怪我這段時間太忙,當初離開的時候嫂子就快生了,該打個電話問問的。男的女的?”


    陳二胖聲音裏透著幾分得意:“帶把兒的,一生下來足八斤,塊頭忒嚇人。”


    嶽峰笑起來,陳二胖興致勃勃問他:“你呢,峰子,進展怎麽樣了?跟當時那姑娘,是分了還是更進一步了?”


    嶽峰愣了一下,沉默了一會才含糊說了句沒在一起了,陳二胖也沒多想,還給他打氣:“那得加油了峰子,你看我都升級了,你連婚還沒結呢,忒落後了這也。”


    嶽峰笑笑,強打起精神問他:“找我什麽事啊?”


    陳二胖激動的很,嘰裏呱啦說開了沒完沒了:“我告訴你啊峰子,這一年可把我給憋死啦,純家庭婦男啊,洗衣服做飯換尿布,tmd那天在家裏熨衣服,鏡子裏一瞅,我蘭花指都翹起來了——峰子,再不做點爺們的事,我就徹頭徹尾成娘麽了,我跟秀兒說了,這一年含辛茹苦一把屎一把尿的,也該放我出去透個氣了。”


    嶽峰嗯一聲:“怎麽說?”


    “我和幾個有車的朋友一合計,尋思著出去自駕一把,你也知道,自駕遊東頭沒意思,都是往西邊去。我這趟得有個二十來天,從新疆跑到西藏沒問題。秀兒擔心呢,說那邊路不好走,我就想到你了,怎麽樣,有興趣麽,包吃包住,你給當個向導領隊什麽的,帶我們這些個菜鳥出去跑一把?”


    闔著是為這事找他,嶽峰回的幹脆:“沒興趣。”


    陳二胖始料未及,失望之至:“怎麽了啊,我尋思著你肯定沒問題,你是自己幹,又不需要請假什麽的,再說了,你不是挺喜歡在路上跑的麽,峰子,你可得賣兄弟個麵子,秀兒可是聽說有了你才鬆口的,不然她又要嘀嘀咕咕不讓我去了……”


    嶽峰打斷他:“沒事兒,你們到了地兒可以請當地的司機作向導,價錢也不貴,新藏線沒川藏險,注意點開就行。我……最近真忙,抽不開身。”


    話說到這份上,也不好強人所難,陳二胖做最後的爭取:“那……峰子,我把路線發給你看看,哪些地方要注意的,你給提個醒。這路線真不錯,景美,沒準你看了就變主意了。”


    ————————————————————


    接完電話,鍋裏的餃子也成湯糊糊了,看了真心沒食欲,嶽峰索性出門覓食,再加上被陳二胖的電話提醒,他決定去一趟移動營業廳銷號。


    營業廳裏人滿為患,正趕上過節促銷,都是充話費送手機送金龍油什麽的,嶽峰這樣過來銷號的還的確是寥寥無幾,幫嶽峰領號的工作人員極力向他推薦:“銷什麽號呢,有兩個號方便啊,一個工作用一個生活用,分的清楚啊。現在話費又不貴,你看看這過年優惠,充滿6個月話費就送一部智能手機,合算!”


    嶽峰隨口問了一句:“送什麽機子啊?”


    悔就悔在多問了這麽一句,那個工作人員拽著嶽峰就不放了,以極其高亢的熱情給他把這款山寨版智能手機介紹了個通透,從墊板到卡到充電器到抗摔外殼,從功能到軟件到升級到通訊,什麽隻充一點點電都能□□個兩三天,總之這就是一款絕世手機,喬布斯早知道有這款手機都能掄把錘子把蘋果給砸了。


    從頭這麽聽下來,嶽峰倒是沒怎麽心動,但他不好意思說那個“不”字了,不然也太對不起這人滔滔不絕唾沫星子四濺的推銷熱情了。


    反正……6個月的話費,也就是小幾百塊錢的事兒。


    ————————————————————


    回到家,嶽峰開電腦,順手把新手機用usb線充電開機,陳二胖的郵件已經進來了,攻略做的似模似樣的,但是路線不那麽合適,按照他們的安排,從烏魯木齊到南疆喀什,經葉城、大紅柳灘到獅泉河之後,居然往革吉、鹽湖,經382道班往雙湖方向走了,這裏大片的藏北無人區,尤其雙湖,前兩年還發生過自駕陷車無救援死亡事件,陳二胖他們屬於自駕的半吊子,最好還是不要走這樣的線路。


    嶽峰給回了郵件,建議獅泉河之後,他們一直往南,過薩嘎、拉孜,去喜馬拉雅看珠峰,畢竟世界最高峰,看一趟也算不虛此行了。


    回完郵件,新手機忽然震了兩下,拿起來一看,是移動來電提醒,都是陳二胖的,可見前兩天陳二胖找他找的厲害,往原號碼打了不少電話——剛在營業廳時嶽峰問過,這種來電提醒,最多保留48小時,也就是說就算嶽峰的原號碼一直沒有欠費停機,他也無從知曉過去到底有誰撥了他的電話。


    嶽峰把老的通訊錄打開,一頁頁翻著看當時聯係的人,翻著翻著,忽然頓了一下。


    他看到了季棠棠的號碼。


    那還是在尕奈的時候,兩人互換過一次手機號,但是季棠棠離開尕奈時,sim卡都扔垃圾桶了,全然是個廢號,當時不知道出於什麽心理,沒刪號。


    嶽峰看了很久,撳下了撥號鍵。


    撳下的一刹那,他突然特別緊張,明知道不該有期待,還是幻想著,會不會突然間,那頭就接聽了。


    “您好,您所撥打的號碼是空號,請核對後再撥……”


    嶽峰笑起來,笑著笑著,心裏頭湧上一股酸澀,他拔下usb線,抽開電腦旁邊的抽屜,把手機扔到了最裏頭,然後狠狠關上。


    ————————————————————


    初三晚上在潔瑜家的用餐極其不愉快,嶽峰開車過去的,車上就接到方程式的電話:“哥,你擔待點兒,潔瑜要做了什麽惹你不高興的事,你別往心裏去,她孕婦。”


    嶽峰當時還笑來著:“那是我妹子,你擔待點才是。出什麽事兒了?”


    方程式支支吾吾的不願講,隻是說到了就知道了。


    一進潔瑜家的客廳,嶽峰就大致猜到發生什麽事了,潔瑜和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孩子正坐沙發上聊天,看到嶽峰進來,那個女孩兒有點臉紅,倒是潔瑜落落大方的介紹:“這是我哥,哥,這是我好姐妹,喬萌。”


    嶽峰臉上笑著,心裏頭那個堵啊,還給他留字條說初三吃飯,闔著除夕晚上就策劃這事兒了。


    幾個人圍桌坐下後,他掏手機給潔瑜發短信:“你有病啊。”


    潔瑜坐桌子另一邊,神色自若地拿起手機看了看,也不說給他回,沒事人一樣又把手機蓋回去了。


    方程式在廚房掌勺,潔瑜張羅嶽峰和喬萌吃飯,吃到一半時,方程式借口咖喱蝦的火候問題,又把潔瑜給叫進去了,算是給兩人留場子。


    既然沒別人,喬萌也直入主題,她說:“你別怪我問的直接啊,我是覺得吧,有些東西先問明白了比較踏實,省得後麵一點點知道了麻煩,相親嘛,也就是一項項的做比較,是吧。”


    嶽峰克製住想把潔瑜捏死的衝動:“嗯。”


    “潔瑜說你有套別墅,是全款還是按揭啊,尾款付清了嗎?”


    “別墅啊?借的,借親戚的住的。”


    喬萌愣了一下:“不是說是你的嗎?”


    嶽峰很是無所謂地笑笑:“還不就好麵子嘛,逢人就吹是自己的。你說了要直接,那我也就坦白,人要誠實嘛,對吧。”


    喬萌的臉色有點不好看,頓了頓又問他:“聽說你媽不和你一起住?”


    嶽峰壞笑:“暫時是這樣,不過我這人孝順,過去不把我媽接來是因為我忙,又沒有媳婦兒照顧我媽,不方便。如果以後結婚了,我媽是一定要跟我一塊住的,所以我未來的老婆一定要跟我一樣孝順,端茶倒水洗衣捶背什麽的,那都得親力親為。”


    喬萌勉強擠出一個微笑,開始一筷子一筷子地夾菜,頓了頓又跟他客氣:“我覺著……你條件不錯啊,怎麽會沒女朋友呢?”


    嶽峰歎了口氣:“分手了。”


    喬萌好奇:“因為什麽分手啊?”


    嶽峰想了想:“其實沒什麽大事,我跟她感情挺好的,她就是……愛財,買了個金戒指吧,還要金項鏈,不買就不讓,我一氣之下打了她,其實打的也不重,就腫了個眼圈,她家裏麵不依不饒的,非叫她跟我分……”


    ……


    潔瑜送走了臉陰的能滴下水來的喬萌,回來對著嶽峰就忍不住了:“哥,你就作死吧,你就一輩子念著個死人出不來吧,把人家對你的好當成屁都不是吧。”


    嶽峰讓她說的冒火:“我念著誰是我自己的事,沒妨著你礙著你,你有什麽資格說三道四的!”


    兩人這裏開火,把方程式急的汗流浹背,大舅子和老婆,都是開罪不得的角色,他慌得恨不得兩頭下跪了:“都消消氣,消消氣行麽?”


    潔瑜痛哭:“我為了誰啊,還不是為你好,那天晚上接到保安電話過去找你,看到你那樣躺地上,我眼淚當時就收不住了。我不想你再這樣,就想你能走出來,找個好女孩兒重新開始,我是事先沒跟你講,講了你會來嘛,啊?”


    “我是為我自己嗎,找到女朋友還不是你的,我又不會多塊肉!”


    “喬萌也是我朋友,你跟她那樣胡說八道一氣,你考慮過我的麵子沒有?人家還以為我介紹多不靠譜的人給她呢,我以後還要跟人家見麵的!”


    潔瑜一哭,嶽峰就沒轍了,想想又覺得潔瑜說的也在理,自己這麽一胡鬧,她是挺難下台的,方程式過去安慰潔瑜,一邊低聲安慰她一邊拚命向嶽峰揮手使眼色,那意思是:走吧,你趕緊走吧。


    ————————————————————


    嶽峰不知道是怎麽把車子開回家的,路上,他給潔瑜發了道歉的短信,潔瑜一直沒回,回到家裏之後,嶽峰胡亂擦了把臉,一頭栽倒在床上。


    他一直盯著天花板看,眼角不知不覺就濕了,想著短短幾天不到,在金梅鳳那裏碰壁,跟九條翻臉,朝毛哥發怒,現在,居然連潔瑜這裏都讓他給攪和了。


    真正的孤家寡人,死在這空洞洞的房子裏,估計都沒人知道。


    嶽峰笑出聲來,笑著笑著,他把整條被子都拉過來,死死抱進懷裏去。


    棠棠為什麽那麽喜歡抱被子,他那時候不十分明白,現在終於明白了。


    有一種痛苦,讓人覺得骨頭和骨頭之間,髒器和髒器之間都是空的,迫不及待地想找東西去填,填進去了,即便虛假,也有虛假的充實和溫暖。


    ————————————————————


    嶽峰做了一個荒誕的夢。


    他夢見自己和喬萌結婚了,還很快有了孩子,他像陳二胖一樣,每天忙得團團轉,洗衣服煮飯換尿布,然後場景忽然變換,喬萌在前頭高傲而悠閑地遛狗,他穿著保姆的圍兜,抱著孩子在後頭一溜小跑的跟著。


    跑著跑著,忽然就看到季棠棠的,她站在路邊,腳邊放著大包,死死地盯著他看,眼淚幾乎都要出來了。


    嶽峰覺得自己要瘋了,他大聲跟她解釋:“棠棠,我沒結婚,我不知道這孩子是誰的,棠棠,我真沒結婚,我不知道我怎麽結婚的!”


    他歇斯底裏的大聲解釋,汗流浹背,然後驚醒。


    醒來的那一刻,嶽峰長長舒了一口氣,真是噩夢,即便這麽難得夢見了棠棠,也是徹頭徹尾的噩夢。


    他下床起夜,路過樓梯口的時候,忽然聽到樓下傳來一線微弱的音樂響鈴聲。


    極其微弱,如果不是正好醒了,如果不是正好經過這裏,一定聽不到。


    嶽峰有點納悶,他循著響鈴聲不確定地下樓,鈴聲很飄忽,悶悶的,他走到電腦桌前時都還很奇怪,然後突然反應過來,彎下*身子抽開靠下的抽屜。


    那個充話費贈來的山寨手機,果然如同工作人員吹噓的一樣超強待電,當時隻充了那麽一小會,居然兩三天了還沒關機——屏幕上是個很生僻的座機號,與此同時,電量告罄的紅色警示格一跳一跳的。


    說不清為什麽,嶽峰沒有立刻去接手機,好像屏了一口氣,想看看那頭打電話的人能堅持多久,夜半兩點多了,接近一年沒有使用的手機號碼,到底是誰,在這個時候給他打電話?甚至不因為長時間的無人接聽而放棄?推銷電話?騷擾電話?或者僅僅是個……撥錯了的電話?


    紅色警示格跳的更厲害了,嶽峰拿起手機,撳下了接聽鍵。


    信號不好,沙沙的聲音,很大的風,像是曠野裏席天幕地著卷過,劇烈的喘息聲,然後是顫抖著的沙啞問話。


    “嶽峰?”


    轟的一聲,嶽峰覺得有什麽東西把他的大腦轟的粉碎,有那麽一瞬間,他完全不能思考,身體一寸寸的發燙發熱,四周的一切突然都不存在了,家具、房子、乃至城市,他覺得自己好像站在雲團翻滾的荒野之上,狂風肆虐著呼嘯,但是卷不走他耳畔那一線極其熟悉的魂牽夢繞的聲音。


    “棠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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