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二胖沒挪窩兒,直覺就差那麽一丁點兒就要想起來了:“哎,峰子,她不就是那個……那個……”


    話沒說完,被嶽峰揪住後領口狠狠搡到一邊去了。


    嶽峰盯著拉姆看,拉姆在那被陳二胖氣的直哭,低頭拿手背抹眼淚,抹了一陣子抬頭看嶽峰,目光相觸的刹那,嶽峰突然就站不住了:“棠棠?”


    拉姆跪起身子盯著他看,過了會,估計是覺得這個比陳二胖好欺負,惡狠狠強調了句:“我的車!”


    嶽峰下意識說了句:“是,你的車。”


    拉姆愣了一下,沒想到這個人好欺負到這份上,原本是攢足了勁要吵架的,現在也沒對手了,末了隻好狠狠瞪他一眼,砰一聲,又把車門給撞上了。


    嶽峰原地站著不動,過了會扶著車身慢慢蹲了下去,陳二胖有點慌,也蹲下了問他:“峰子,怎麽了?”


    嶽峰低聲說了句:“沒事,你讓我緩一緩。”


    陳二胖手足無措地站起來,周邊無關的人眼見沒熱鬧可看,也就議論著四下散去了,一道來的車友三兩聚在一起竊竊私語,那幾個多瑪藏人麵麵相覷的,小聲用藏語跟央宗幾個詢問著什麽。


    一群人中,隻有桑珠活佛輕輕笑出聲來。


    ————————————————————


    沒人能把季棠棠拽得下那輛車子,央宗怎麽跟她許諾送她回桑紮都不行,她慢吞吞地說:“不用你們送了,嶽峰會開車送我的。”


    同樣的,也沒人能上得了那輛車子,嶽峰試圖跟她說過話:“棠棠,我是嶽峰。”


    “嶽峰穿的不是你這衣服。”


    隱藏的台詞是:你這個騙子!


    嶽峰沒辦法,又小心翼翼征詢她的意見:“那我能上車坐會嗎?”


    回答的斬釘截鐵:“不行,嶽峰的車子!”


    嶽峰老老實實哦了一聲,走到不遠處的草坪水泥階台上坐下,陳二胖氣不過,隔著窗戶凶她:“你的車啊?沒見過臉皮這麽厚的!”


    一群人中,隻有陳二胖對她最不客氣,季棠棠有點怕他,沒敢吭聲,直到他走了才小聲嘀咕了一句:“就是我的車。”


    陳二胖本來就胖,這心頭一躁,就更熱了,手扇著風一屁股坐到嶽峰邊上:“這怎麽整啊,就讓她待車裏啊?”


    嶽峰似乎根本沒覺得這是個問題:“人在老子車裏,還怕她跑了啊。”


    陳二胖抬頭看車子裏的季棠棠,剛才他們已經跟桑珠活佛有過一番基本信息了解了,但依然忍不住恨的牙癢癢:“論理她生病,我不該跟她計較,可是峰子你沒見她那小人得誌的模樣,欺軟怕硬的主這是。你看我說她她就不敢吭氣,你一開口她就吼你,對這種腦子不清楚的,你就得凶點,不然還不得騎到你頭上來。”


    嶽峰也抬起頭,看著季棠棠隻是笑,半晌說了句讓陳二胖差點飆血的話:“老子喜歡,關你屁事。”


    陳二胖氣的騰一下跳起來,一腳踹嶽峰肩上,同時暗暗做好準備,預計著會像以前在部隊似的,被嶽峰追三圈揍一頓,誰知道嶽峰身子晃了晃又坐正了,同時慢條斯理拿手撣了撣被踹的地方:“爺今兒心情好,不跟你計較,踹一次還免費送一次,來來,再踹!”


    陳二胖看鬼一樣看他:“你有病吧?”


    嶽峰哈哈大笑,往後一仰就躺到草坪上,雙手枕在腦袋後麵看天:“就是有病,怎麽著,咬我啊?”


    陳二胖啐了他一口,氣哼哼地轉身就走。


    獅泉河的天真藍,一絲雜質都沒有,嶽峰眯著眼睛看天,不知是不是被太陽給曬的,眼角酸酸的有點澀,但是心裏頭滿滿當當的都是踏實的感覺。


    有人走過來,紅色的袈裟下擺,起了毛的僧鞋,嶽峰忽然反應過來這是桑珠活佛,趕緊撐了手臂站起來,活佛麵前,還是不敢造次的。


    桑珠活佛雙手合十,向他行了一禮,問他:“和拉姆是不是早就認識?”


    嶽峰覺得不該隱瞞也不想隱瞞:“是。”


    “我聽說幾天前,拉姆給人打過電話,是不是打給你?”


    “是。”


    桑珠活佛點頭,似乎一切都在意料之中,頓了頓又問:“拉姆現在這樣,你不擔心嗎?”


    嶽峰不明白:“擔心什麽?”


    “她不記得你,像個不經事的小孩子。”


    從再次見到季棠棠到現在,嶽峰幾乎沒去想過這個問題,也不覺得這是個問題,他想了想,很誠懇地回答桑珠活佛。


    “桑珠上師,能夠再見到拉姆,我已經很滿足了,對我來說,這是老天格外照顧,不敢要求更多,我怕要的太多,貪心不足,連眼前的都守不住,我真的滿足了,真的。”


    說到最後,忽然想起上次,光頭問他同樣的問題,他還曾經遲疑,這一次答,真真真正是發自肺腑。


    或許是因為,在這期間,他徹頭徹尾的失去過,所以,但凡能有一絲一毫的彌補找回,都覺得格外珍惜,治不好也沒有關係,平平安安在身邊就好,日子糊塗一天快樂一天辛苦一天頹廢一天都是這麽過,既然這樣,他就慢慢照顧她好了,兩個人總是在一起的。


    桑珠活佛笑起來:“有時候,人不貪心,不伸手去討要,佛祖反而會給你更多。你放心吧,拉姆會好起來的,事實上,她已經好起來了。”


    嶽峰不明白,桑珠活佛示意了一下車子那邊:“你看她。”


    嶽峰轉頭看車子裏的季棠棠,沒人跟她爭搶,她倒是挺自娛自樂的,一會鼓著腮幫子吹吹嶽峰車子裏掛的平安符,一會自己幫自己扣上安全帶,還有一次,扯了張紙巾在車窗邊上擦來擦去的。


    桑珠活佛說:“我和拉姆認識這麽久以來,她有時哭,大部分時候都是那麽待著,沒什麽表情。一個正常人不該是這樣的,正常人應該有七情六欲,會哭會笑會發脾氣。拉姆的心打不開,感官也就打不開,多瑪人豪爽善良淳樸熱情,她生活其中,卻從來沒有被感染,藏北的風光那麽美,她也從來看不見——這一年,她在藏北,跟她在其它任何一個角落都沒什麽兩樣,她就活在自己的世界裏,她的感官屏蔽掉很多正麵而美好的東西,隻接收自己的情緒和回憶,把自己的痛苦無限放大,人的肌體,需要喂食很多養料,看見的,看不見的,物質的,精神的,好的要吸收,不好的要吸取教訓改過,拉姆給自己供的養料太單一,太消耗元氣,所以她身體不好,精神也每況愈下,突如其來的打擊就會讓她全麵紊亂。世間萬事萬物,都因內在的平衡而平和長久,山沒有平衡會崩,海沒有平衡會起海難,我們的腳下,大地腹內,沒有平衡會有地火地震,人也是一樣的,包括拉姆,也包括……你。”


    嶽峰一直靜靜聽著,聽到桑珠活佛忽然提到自己,不覺愣住了。


    “我看到了你見到拉姆的反應,拉姆對你一定很重要,過去這麽久的時間,這個重要的人不在,你的生活是什麽樣子的?情愛失衡,環環相扣,必然影響到生活其它方麵,友情親情即便如故,在你眼裏也會改換顏色,覺得處處悲苦。我搭你車時,並不覺得你太過異樣,或許是你表麵做的很好,應付得當,內裏才失衡的厲害。”


    “但是,你們都已經好起來了。這是我第一次看到拉姆這麽不講理的發脾氣,她已經會發脾氣,或許接下來就知道該怎麽去笑了,各種情緒一一回來,感官也會依次打開。找回彼此,佛祖會保佑你們。”


    桑珠活佛伸出左手,嶽峰忽然省悟這是桑珠要給他摩頂,下意識跪下來。


    “你有什麽願望?”


    嶽峰雙目闔起,低聲回答:“頂禮上師,我希望和棠棠相親相愛,長長久久,像以前那樣……吵吵鬧鬧,就這樣過一輩子。”


    桑珠活佛哈哈大笑:“漢地居士,祈願常希望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吵吵鬧鬧很少聽說,但終得有吵鬧居中置衡,誰會為不相幹之人吵鬧置氣,無非源於一個愛字。紮西德勒。”


    ————————————————————


    桑珠活佛帶著央宗和多瑪藏人先回了病室,嶽峰站起身來,慢慢走到車邊,季棠棠眼角餘光瞥到又有人走近,大為緊張,趕緊伸手扒住了車門不讓開。


    嶽峰站在打開的車窗前看她,頓了頓忍不住伸手摩挲她的頭發,季棠棠莫名其妙的,一時間不知道是護住車門重要還是把他手擋開重要,嶽峰手心緩緩觸到她柔軟麵頰,一時情動,低頭就吻住了她的嘴唇。


    季棠棠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


    晚上,因為桑珠活佛他們明日就要啟程,嶽峰陪著桑珠活佛他們在病室裏草草就餐,陳二胖原本是要跟那群車友一道出去饕餮的,臨時改變主意,也死乞白賴的跟來了,說是要提升個人境界,近距離感受活佛的個人熏陶。


    幾個人圍著小桌子坐著,央宗坐在床邊照顧季棠棠,她一點點掰著饃往嘴裏送,愁容滿麵無精打采的樣子,桑珠活佛笑了笑,對嶽峰說:“看,拉姆會發愁了。”


    央宗也問她:“拉姆,你怎麽了?”


    季棠棠指著嶽峰問他:“我是不是喜歡他啊?”


    “喜歡”這樣的話題,對央宗這樣年輕的小喇嘛來說,似乎是有點不合適,央宗有點尷尬,說:“這要問你自己,你都不知道,我怎麽會知道。”


    季棠棠歎了一口氣說:“他在那裏親了我了。”


    可憐央宗的臉紅的的猴屁股似的,嶽峰正吃著飯,冷不防聽到她這麽說,想到桑珠活佛就在對麵,窘的恨不得鑽到地底下去,隻有陳二胖樂壞了,捧著泡沫餐盒嘿嘿嘿嘿偷笑個不停。


    季棠棠滿懷期待地看央宗,等著他說話,央宗沒辦法,含含糊糊“哦”了一聲。


    季棠棠憂愁極了:“怎麽辦?嶽峰會把我打死的!”


    嶽峰心裏那個氣啊,心說老子有那麽凶麽?陳二胖在邊上實在忍不住了,噗一聲,一口飯全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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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臨睡前,央宗照例給季棠棠念度母咒,桑珠活佛給了嶽峰一本抄本,是色達五明佛學院版,有梵文和漢話對照的,吩咐他每天晚上也給季棠棠念一念,又帶他找了大夫,大夫把許多注意事項重複了一遍,嶽峰問的很仔細,一天睡滿幾個小時,吃什麽,忌口什麽,通通用手機提示記了下來,桑珠活佛笑著說:“等拉姆身體養好了,你可以帶她回來看看我們,那個時候的拉姆應該會很不一樣的。”


    回到病室,季棠棠已經睡了,嶽峰執意留下來守夜,換央宗他們回去休息,燈熄了,病室裏卻不是很暗,嶽峰握著季棠棠的手,趴在床邊上看她,覺得這一天經曆的事情,真跟做夢似的。


    花了一天才略微平複下去鋪天蓋地的喜悅,居然又重新抬頭,把整個人圍的團團的,他居然一點都不累,精神好的要命,真想把季棠棠叫醒了狠狠抱著狠狠親一通狠狠傾訴一翻,到底舍不得,掏出手機調了靜音,給潔瑜和毛哥各發了一條短信。


    “老子要結婚了,準備紅包吧。現在接電話不方便,有事短信回。”


    兩個人回的都巨快無比,而男人和女人的不同也在回複的短信中表現的淋漓盡致。


    潔瑜先回。


    “哥我錯了還不行嗎?我知道我找喬萌跟你相親是我不對,但是哥你冷靜一點,結婚是一輩子的事,這才幾天啊你就結婚了,你了解人家嗎,你們有基礎嗎,你——”


    一條短信的限製字數到了,又轉下一條。


    “——不能因為氣我們就隨便找個人過啊,哥你想要紅包我給你包幾個都行,結婚必須緩一緩,這事咱回來再談,別衝動啊哥,衝動是魔鬼。”


    嶽峰被潔瑜那句“你想要紅包我給你包幾個都行”給逗樂了,心說從前怎麽沒發現潔瑜這丫頭這麽有想象力的。


    毛哥的短信隻有言簡意賅的一個字和言有盡意無窮的一個感歎號。


    “啊!”


    嶽峰準備給毛哥回一個。


    “別啊了,我意已決……”


    正編輯著呢,毛哥的第二條短信進來了。


    “神棍說他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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