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善出得坤寧宮並沒有馬上去慈寧宮後院佛堂探望新月,而是叫住了甘公公,讓他幫忙去打聽一下皇上是如何處置努達海將軍的。甘公公就是克善頭回進宮謝恩時給他帶路的那名總管太監。


    皇上對努達海的處置也不是什麽軍國機密,事後還要昭告朝野,眾人皆知的。是以甘公公去了沒多久就帶回了消息:努達海將軍被皇上捋了所有差事回家閑賦,也不知再次錄用要等到何時,單看他日後表現了。驥遠和珞琳則被皇上降旨叱責,杖二十,禁足於家中半年。


    克善聽了甘公公的回稟,微笑著點點頭,拿出一個沉甸甸的荷包遞了過去。甘公公千恩萬謝,喜笑顏開的接過,將他送至慈寧宮門口才離開。


    負手走在通往慈寧宮後院的小徑上,知道這次事件最終沒有波及雁姬,他心裏稍安。雁姬是他醒來後第一個對他表示關心的人,為人精明強幹,是他最為欣賞的女性類型,他總不忍讓她受到牽連。不過,就算雁姬本身沒什麽損傷,將軍府這次卻也大大丟了顏麵,少不得受一些奚落嘲笑。但比起滿門抄斬,卻要好的多了。


    心裏想著事,不知不覺,佛堂已經近在眼前。克善邁過院門,遠遠聽見一陣嚶嚶的哭泣聲,他厭煩的皺緊眉頭。


    “格格哭泣,你們難道都不知勸解嗎?”推開半敞著的門,克善不去看新月,先朝站在一邊幹著急的雲娃和莽古泰叱問。還好他們進宮的旨意下的很倉促,太後遠在五台山,皇後這會兒也還沒在院裏委派伺候的宮·女和嬤嬤,不然影響就大了。


    “回世子,我們都勸了好久了,越勸格格哭的越凶,這會兒我們也沒轍了。”雲娃有些委屈,期期艾艾道。


    “知道了。你們下去吧,在門口守著。”明白雲娃和莽古泰的為難,克善揮手讓兩人出去。待兩人關好房門,他也不上前寬慰新月,自顧找了個靠窗的凳子坐下,倒一杯茶水,緩緩啜飲,等著新月自己哭累了停下。


    新月坐在榻上痛哭,不停用帕子拭淚,聽見克善進來的響動,停了停,哭的更加大聲,隻等著他過來勸解自己時將滿腹委屈都發泄出來。不想克善不但不上來勸解,反而自己倒了杯茶,神情愜意的喝上了。


    又堅持了半時辰,新月哭的實在沒意思,抽抽嗒嗒的停了下來,睜著一雙紅腫的兔子眼,偷眼向克善看去。


    “不哭了?”克善神情專注的把玩著手裏的茶杯,頭也不抬的問道,嘴角的笑容清清淺淺,恁是醉人。


    “這件事明明你也有錯,為何受罰的隻是我?”聽見克善略帶戲謔的問話,新月頓了頓,捏緊手裏的帕子,不服氣的問道。這個佛堂又陰暗又冷清,想到自己要被關在這裏三個月,三個月看不見努達海,她就愁苦難當。


    “哦?我錯在哪裏?”克善放下茶杯,興味的挑眉,看向新月。


    “你不敬長姐!為一己之私打殺下人無數!你還沒錯?”坤寧宮裏完全是被乾隆的氣勢嚇傻了才會稀裏糊塗的認罪,實際上新月一丁點也沒覺得自己有錯。


    “那些下人的死全都是為你。”克善低低呢喃,並沒有大聲與新月辯駁的打算。他不會告訴新月這背後隱藏的真相,以免她在宮裏嘴巴不牢靠,引火自焚。以新月的智商,這種事情完全有可能發生。


    “你若不服氣,盡可以去找皇上或皇後娘娘申訴,我絕不攔你。”見新月橫眉怒目,胸膛極速起伏,顯然是氣的狠了。克善莞爾,輕輕柔柔道。


    隻這一句就讓新月收了滿身的氣勢洶洶,瞬間萎靡下來。剛剛在坤寧宮中感受到的極致恐懼現在還深深烙印在她心上,其餘威恐怕得兩三個月才能完全消去。想到皇後冰冷的話語,皇帝嗜殺的眼神,新月的眼眶再次蓄滿淚水。


    “別哭了!”重重拍擊椅子扶手,克善厭惡的皺眉,冷冷嗬斥,“進了宮,再由不得你整天哭哭啼啼。你這樣隻會更加招惹貴人們的厭惡。隻要隨便一個理由,他們就能像宰殺一隻貓狗般除去你,你若再不用腦子,謹小慎微,小心行事,早晚要葬送在這宮裏,沒得拖累我與你一起受罪。想想今日皇上對你說過的話,他若想讓你死,也就是張張嘴的問題。”


    “我,我知道了。”新月在克善冰冷的逼視之下結結巴巴的應承。繼而不知想到什麽,眼裏亮光一閃,灼灼看向少年,“皇上和皇後好像很喜歡你,很維護你,單單隻罰了我,你一點事都沒有。既是如此,不如你去向皇上求求情,讓他早日解了我的禁足,放我們姐弟兩回將軍府吧?這宮裏的人都好冷酷,動不動就喊打喊殺,你難道不害怕嗎?”


    聽見新月乖順的應承,世子滿意的點頭,再聽她後麵的一大段話,世子石化了,半晌後回過神,白皙的小臉黑壓壓一片。合著他說了那麽多,新月還完全沒搞清楚狀況,還要回將軍府?悲催的世子又被腦殘的無極限低智商給虐到了。


    “新月,你還沒弄明白嗎?你回不去將軍府了。今天皇上已經下旨將我們接進宮。你要一直住在宮裏直到出嫁。”克善扶額,掩住額角突突跳動的青筋,盡力維持語氣中的平靜淡然。


    “你,你說什麽?我回不去將軍府了?回不去了?”新月聽見克善的話,表情如遭雷擊,呆呆坐在榻上不動,瞪大到極限的一雙眼睛裏連眼淚都被逼了回去。


    看見新月誇張的反應,克善挑眉,心裏詫異。將軍府就那麽讓人留戀?


    “不,克善,你一定要想想辦法!我不能留在宮裏,我要回去!”回過神來的新月箭步衝到克善身邊,擒住他雙肩拚命搖晃著哀求。


    “放手!將軍府到底有哪點好?那麽讓你不舍?”克善一把揮開新月的鉗製,語氣不耐的追問。


    “你不明白。我不能離開努達海。當他救下我的那一天,當他跪在金鑾殿前,發誓說要永遠照顧我的那一天,(丫真能腦補)我就知道,我再也離不開他。我的生命,我的一切都是他的。皇上不能這麽殘忍把我們分開!”新月被克善狠狠揮開,一個踉蹌跌倒在地。她不顧自身的狼狽,就勢坐在克善腳邊,兩眼放空,眼淚秫秫下落,臉上表情時喜時悲,仿佛陷入了深刻而美好的回憶,無法自拔。


    一旁的克善,表情就不是那麽美好了。他瞪圓一雙狹長的眸子,不可思議的看向腳邊的新月,努力消化著她剛剛的一番深情表白,感覺自己仿佛進入了一個異次元空間,聽到的一切都嚴重扭曲,荒誕不經,難以理解。


    “你和努達海有私情?什麽時候的事?還有誰知道?”隻一息的時間,心智堅定的世子就從巨大的震驚中回過神來,腦子一轉,關心起與自己切身利益相關的問題。


    “對,我們有情。”新月拽住自己衣擺,幸福的微笑,“在你生病的時候,他為了我,可以不顧生命。他說我是他的全部,是他的珍寶,是他的月牙兒。這件事沒人知道,不過,現在你知道了。你能理解我們,幫助我們嗎?”


    新月看向克善,眼裏滿是希冀。


    與新月的眼神對上,克善忽而燦然一笑,這笑容美如春日秋陽,卻偏偏讓新月感覺到了刺入骨髓的寒意。果然,下一刻,這笑容從他臉上褪的一幹二淨,如同誘人陷入深淵前的一場美夢。


    “新月,你太天真了。不說你二人巨大的身份差異。單看你現在的處境。孝期作樂,再加上一條無媒苟合,努達海足以被判死罪,你也逃脫不了。”


    克善此刻的心一片冰寒,為自己的前身不值。原來在那孩子九死一生的時候,他最親的親人為了私情,早已將他棄之不顧。


    “隻要沒了身份的累贅就可以了嗎?那這個格格我情願不要。”新月的語氣斬釘截鐵。


    “嗬嗬,那雁姬呢?她可是將軍夫人。”克善諷刺一笑。


    “我不會傷害雁姬,她還當她的將軍夫人,我隻要努達海就夠了。我可以做妾!”新月皺眉,表情苦澀而堅定。


    “那我呢?你自降身份給人做妾,我怎麽辦?也捋了世子頭銜降為庶民?”克善屈起指節敲擊桌麵,同時緩慢俯下身子,湊到新月眼前,一字一句輕柔的問。


    “降為庶民,還有我啊!我會照顧你。你難道不能為了我的幸福犧牲一下?你眼裏看到的隻有權勢和利益,沒有親情和愛情嗎?”新月鼓起雙眼,憤憤不平。


    “為了你的幸福,犧牲的不隻是我的身份地位,還有端王府的未來。因為昨日你的肆意妄為,努達海已經沒了官職,被逐出朝堂。你若再鬧一出,下次他就不止丟官棄爵,而是喪了性命。既然你已經想的這麽清楚,你去吧,去皇上麵前陳述你和努達海的深情。我不攔你。”


    克善直起腰,閉眼,嘴唇開合輕語,指節在桌麵上有節奏的緩慢敲擊著。話落,他起身,拉開房門,站在門邊回頭,亮如寒星的一雙眸子定定看向趴伏在地上的新月,眸色漸漸轉暗,片刻後深邃如兩個黑洞,連周遭的光芒,跌落進去都被盡數吸收,消散於無形。


    黑暗與寒氣以少年為中心緩緩彌漫過來,新月看著暗影中表情平靜的少年,遲疑了,深深的恐懼再次浮上心頭。


    “去吧。你呈完情,我即刻上表皇上,請他抄滅他他拉府,然後你我姐弟二人再以死謝罪。去了黃泉,同阿瑪和額娘交待清楚,你就能和努達海雙宿雙棲了。”見新月不動,克善莞爾一笑,表情溫柔萬千,仿佛述說著這世上最美好的事情。


    是的,他重利,從上一世曆經家族傾軋,他就知道,世界上沒有永恒的感情,隻有永恒的利益;人若想好好活著,依靠的也不是感情,而是權勢和利益。為了維護自己的利益,他會采取任何手段,實在維護不了,那就玉石俱焚吧。


    新月在他緩慢而柔情的述說下扭曲了麵容,似要嘶吼,似要抗爭,可到底被少年全身散發的森然殺氣給盡數壓製了下來,隻能抱緊雙肩,瑟瑟發抖。她知道,少年此刻是認真的。若她真有什麽行動,等待她和努達海的就是死路一條。


    “哼~”看著癱軟成一團,再無半分動作的新月,克善不屑的輕嗤,“你們都聽見了吧?要命的話,以後看好你們格格。”轉頭看向站在房門口,早已被他們的對話嚇的麵無人色的兩個奴才,他冷冷囑咐。


    “奴才遵命!奴才遵命!”雲娃和莽古泰麵對渾身散發殺氣,冷酷如煞星般的世子,膝蓋一軟,撲通一聲跪下,連連磕頭。


    “以後格格就交給你們了。命在你們自己手上,凡事三思而後行。”克善冷硬的丟下警告,甩袖而去。


    隨著世子的離去,佛堂內遍布的濃重殺氣慢慢消散。雲娃和莽古泰勉強直起被嚇的虛軟的身子,轉頭看向還趴在地上自哀自憐的新月格格,眼底漸漸被不滿和鄙視充斥。麵前這毫無形象的女人真是原來他們那個善良高貴的格格嗎?孝期無媒苟合,犧牲端王府的未來,甘願自貶身份與一個奴才做妾,真真無恥下·賤到了極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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