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政課後第二天,克善和永d照舊踩著點兒進了上書房,自顧走到自己位置上坐好。見前堂師傅座位上還是空的,兩人自覺拿出書袋裏的書翻看起來。


    兩人心無旁騖的用功,上書房其他人就沒這份定性了,個個翹首以待,期望師傅快點來,反饋一下昨日皇上對他們的上表是何態度,到底滿不滿意。


    躊躇滿誌的五阿哥和福爾泰這會兒已經開始用幸災樂禍的表情看著自顧埋頭讀書的世子兩人了。


    “學生見過師傅。”見到準點到達的紀曉嵐,眾人齊齊起身行禮。


    “坐吧。”紀曉嵐微笑著抬手,示意眾人落座,“先各自讀《大學》200遍。”


    晨起讀書200遍是皇子們每日功課雷打不動的部分。眾人齊齊頷首,乖順的拿起書開始誦讀。


    克善一聽見紀曉嵐這個台詞就覺得頭暈。不管什麽書,到他手裏,快速翻看一遍他就能倒背如流,這個環節對他來說就等同於受罪。


    一個時辰後,被持續不斷的讀書聲嚴重催眠的世子爺終於撐不住了,將手裏的《大學》高高豎起,單手支著額頭,閉目養神。這個身體正是發育的時候,每天睡眠不足長不高啊!他如今的身高才剛險險突破160,不知道這輩子能不能達到二等殘廢170的標準。世子爺為此很苦惱,抓緊一切時間休息,每日牛乳、魚肉、大補不斷。


    “臣參見皇上。”朗朗讀書聲被紀曉嵐請安的聲音打斷。眾人抬頭看去,高大的明黃色身影已經到了門口,正抬步跨過門檻。


    “兒子(奴才)參見皇上!皇上聖安!”隻一秒,反應過來的眾人紛紛跪下請安。


    克善陡然睜開眼,將手裏的書一放,順勢半跪下去,再起身時,臉上哪裏還有稀鬆欲睡的表情,分明是精神抖擻一玉麵少年。


    “起來吧。”乾隆伸手示意眾人起身,在紀曉嵐讓出的主位上坐下,意味深長的看了‘精神抖擻’的世子一眼。


    他還沒進門前,隔窗就下意識的尋找少年的身影,見他將書本高高遮擋著,單手支額,那眼眸卻是閉著的,睫毛還一顫一顫,分明是在偷睡,當下玩心大起,快步走進房,想看看少年被自己嚇醒是何情態。沒想到他反應如此迅速自然,起身後已是一絲端倪都不露,乾隆心裏暗暗發笑,卻是連半點要訓斥他的想法也沒有。沒想到平時老成持重的克善也有這樣淘氣的時候,真是意外的可愛。


    被世子偷懶的小動作愉悅到了,乾隆沒了來時那股子氣悶的陰鬱勁兒,示意吳書來給自己斟半盞茶,送在嘴邊啜飲一口,麵色平靜的看向在各自位置上坐好的眾皇子、伴讀。


    “朕昨日派給永琪一件差事。後來由紀師傅建議,作為昨日實政課的議題交由你們討論。你們擬好的章程朕已經看過了……”乾隆打住了話題,嘴角勾起,眼神掃過眾人表情。


    眾阿哥們此時無不引頸向帝王看去,臉上滿是期待。特別是永琪,他此時已經麵露勝利的笑容,頭高高揚起。


    克善視線餘光掃到永琪的表情,壞壞的勾起嘴角,舒適的半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的準備看戲。向來善於察顏觀色的世子在帝王說話時從他眼裏瞥見了一閃而逝的陰鬱。結合這群人昨天那份荒唐的折子,世子笑的更壞了。


    乾隆也同樣注意到了永琪趾高氣昂的表情,心裏冷哼一聲,暗道:幸好自己還未下明旨冊封太子,否則今日必定悔死。


    “永琪,昨日那份迎辦章程聽說是你的主意?”乾隆朝永琪看去,聲音低沉。


    “稟皇阿瑪,是兒臣的主意。”永琪拱手,笑的得意。


    “如此,你跪到朕麵前來。”乾隆朝他招手,表情平靜。


    永琪興匆匆上前,雙膝著地,跪的結結實實。他想著,許是皇阿瑪對他的章程很是滿意,要正式冊封他個職務,好統籌督辦西藏土司進京事宜。


    其他皇子們和他想的一樣,此時個個麵露嫉恨之色。


    “哼~不成材的孽子!”乾隆待他跪好,忽的收起平靜的表情,濃眉緊緊皺起,將手邊的一遝厚紙狠狠擲到他的臉上,“你呈上的都是些什麽東西?恩?簡直是不知所謂!”


    永琪粹不及防被甩到,臉上當即被紙張的頁腳劃出一道道細小的紅印,膛目結舌的看著突然暴怒的皇阿瑪,不知該作何反應,其餘眾人也被嚇的呆滯當場。


    瞄見小十二被驚的合不攏的下巴,世子暗暗捂臉,這孩子,反應能力太差,日後需多加調·教。


    “你竟然讓朕——大清國的帝王,親自帶領百官去城門迎接一個奴才,還是一個犯了事,進京請罪的奴才,你將朕置於何地?你將我皇室尊嚴置於何地?不分尊卑,不分貴賤,你平日就是這樣行事的嗎?”乾隆俯身,逼視永琪,句句質問,在問到最後一句的時候,瞥見他身後麵露擔憂的福爾泰,噎了一下。


    可不是嘛,這老五平時與那福爾泰、福爾康不就是稱兄道弟,平起平坐?想到這裏,乾隆麵色徹底黑了,突然覺得,自己費盡心思,一下朝就專程過來教導永琪簡直是在自虐。作為一個合格的王位繼承人,一言一行皆要合乎章法,自成氣度,讓人無可指摘。按永琪平日所為,早該被摒除在繼承人名單以外,隻是這一點,一直被各種表象蒙蔽,沒被他注意到罷了。


    想到這裏,帝王閉上眼,再睜開時眸光幽深一片,所有外露的情緒都收斂的一幹二淨。隻這絲毫看不出情緒的目光,更讓永琪膽戰心驚。在帝王句句逼問之下,他早已經醒悟了過來,眼裏慢慢透出悔意,額頭布滿密密麻麻的冷汗。


    其餘皇子伴讀們也被帝王的連番叱問嚇的麵無人色,膽戰心驚,兀自後悔不迭。


    “傳旨,五阿哥永琪,數典忘祖,即刻起罰跪太廟三日三夜,此間誦《□□訓》不停。解禁後即日出宮開府,賜貝子銜,欽此。”撇開頭,不想再看這個傾注了自己諸多心血的兒子,乾隆冷冷開口,一個‘貝子銜’便為他的未來下了定論。


    數典忘祖、罰跪太廟、出宮開府,貝子銜……


    永琪每聽到一條,冷汗就流下一滴。他沒想到,皇阿瑪這次對他的懲罰會這樣嚴重,隻不過是一條章程罷了,又沒有真正施行,何至於此?


    “你不服氣?”乾隆看見他眼裏的不甘,勾唇冷笑,“若朕不過問,禮部都按你擬定的條陳施行下去,你想想是什麽後果?一個帝王向外藩罪臣低頭示好,傳到內蒙,新疆,南疆,大小金川,朕還如何治理大清?大清的威嚴,大清的安定何在?政務不是兒戲,不能存僥幸心理。永琪,讀了這麽多年書,你都是白讀了,連你十二弟和克善都不如。還有你們,你們也是一樣。今日回去,每人寫上萬字的悔過書交給朕過目。”


    重重踢開腳邊滿臉不甘的五阿哥,乾隆站起身,指尖一一點過眾人,語氣中滿是沉沉的怒火。


    克善在帝王指尖掃過時,反射性的偏了偏頭避開,好似怕被他誤傷似地。他和十二又沒有犯錯,寫悔過書應該不包括他們吧?


    看見克善躲避自己指點的動作,乾隆眸光閃了閃,心下被逗的一樂,差點維持不住麵上惱怒的表情。他收手,調整了好一會兒,才語氣僵硬的補充,“永d和克善表現不錯,悔過書就免了,各賞賜徽墨,鬆花石硯一套。朕走了,你們繼續吧。”


    怒火因瞥見克善的小動作,一息間消散的幹淨,乾隆努力繃住臉上嚴肅的表情,朝紀曉嵐擺擺手,示意他繼續上課,而後大步離去。


    帝王一走,上書房裏籲氣聲此起彼伏,不少人還誇張的拍拍左前胸。


    “五阿哥,皇上讓奴才來帶您去太廟。”不等永琪也跟著喘口氣,一名總管太監走進來,行到他麵前打了個千,態度恭敬道。太監身後跟了兩名乾隆特意派來的帶刀侍衛,對著永琪虎視眈眈,大有若他稍有異議,就將他強行押走的意思。


    永琪就算如何心有不甘,此時也不敢抗旨,踉踉蹌蹌起身,稍微整理一下儀容,垂頭掩藏住臉上的慘白,跟著幾人離開。


    皇子、伴讀們看看他狼狽的背影,再看看一旁淡定的十二阿哥和克善世子,心裏唏噓。昨日還嘲諷兩人托大,今日看來,竟是他們被五阿哥的誇誇其談誤導了,跟著演了一場鬧劇。


    眾阿哥心裏默默回想克善昨天分析巴勒奔的一席話,一句句細細掰碎了揉搓,越想越覺得極有道理,不由心裏暗暗自嘲自己的愚鈍,佩服他的頭腦清明,眼界開闊,恨不得當即將他拉攏過來做自己伴讀。再想到主事者五阿哥今日受到的懲罰,又暗自慶幸。沒想到因為這件事,平日被捧的高高在上的五阿哥竟然被攆出了宮廷,失去了隱形太子的地位,而自己隻需寫一份悔過書,真是萬幸萬幸。


    “克善,皇阿瑪今天怎麽對五哥生那麽大的氣?我覺得這件事也沒有多嚴重麽。”永d一點沒有旁人幸災樂禍的齷齪心思,還在為自己曾經的偶像擔心。


    “五阿哥妄自揣測聖意,行為失當,有負皇上對他的期望。所以,今日皇上是在警告他,也是在警示眾人,並不是生氣。”說生氣,不如說挫敗更多一點。誰能忍受自己精心栽培的繼承人原來是個沒腦子的廢物?這件事在貴族圈裏傳揚開來,別人嘴上不說,心裏也會暗暗嘲諷他教子無方的。克善默默為悲催的乾隆哀悼。


    “哦,原來是這樣。”永d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恩。所以,你以後記住了,不確定的話不要亂說,不確定的事不要亂做,懂了嗎?”克善抓住機會對十二進行教育。


    “我知道了。我不明白的事情都會來問過你的。你什麽都懂,跟著你就不會做錯事被皇阿瑪罵了。”十二乖順的點頭,眼裏滿是對世子的信賴。


    世子被他信賴的眼神看的一愣,回過神來後微微笑起來,心裏暗忖:好久沒有嚐過被人信賴,被人依靠的滋味了,感覺還不錯。既然你這麽放心我,日後我自會好好引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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