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需要一個回家的理由,那麽現在我找到了這個理由。”


    源稚生從口袋中抽出一份報告放在矮桌上,推到風間琉璃麵前,說:“龍化的李赤皇是個誰都無法預料的x因素。猛鬼眾的王將很可能沒有想到整座極樂館都會被人付之一炬,所以他的影武者還來不及轉移,這就成了我們的重大突破口。”


    風間琉璃斂去了笑意,他伸手拿起桌上報告迅速翻閱了一遍。


    “愷撒?加圖索的推測沒有錯。ct成像顯示,這些人體的大腦中無一例外全部出現部分空洞,他們在生前確實都經過了額葉切除手術。”源稚生說,“我不想和人爭論受催眠者犯罪後是否需要付法律責任。但猛鬼眾的龍王如果真的是稚女的一個人格,那麽稚女在我心中是無罪的。”


    矮桌兩側分坐著容貌輪廓幾乎一模一樣的兄弟。原本隻有截然不同的氣質才能區分他們。


    身為蛇歧八家天照命與日本分部執行局局長的源稚生,他像是一柄莊重森嚴的古刀,即便納刀入鞘依舊維持著不怒自威的寶相。隻有血雨腥風才能洗練如這般鋒銳的刀刃。


    而熱衷於歌舞伎表演的風間琉璃更為清秀溫婉得多,拂袖奉茶的一顰一笑之間如同豆蔻年華的少女,更像是秋千上的落紅。哪怕一定要用刀劍來形容,也隻會讓人不禁聯想到分茶的茶刀。


    但現在的源稚生——這位恍若武士刀的男人,他渾身肌肉卻在緩緩鬆弛下來。


    像是經年累月在野外廝殺的猛獸突然遭逢了年幼時的故人,一時手足無措,隻好茫然地回憶著當初到底是如何表達自己的親昵。


    源稚生同樣在盡可能地向風間琉璃展示自己的誠心,很笨拙、但努力。


    相反,隨著對方講述的深入,風間琉璃鬆開了挽著發絲的手指。他麵上的神色逐漸冷峻下來,凝結成一汪寒潭。


    “你們的手段肯定不止這些。”他冷冷地問,“還有呢?”


    “後來經過精細化的切割手術,我們成功分離了部分影武者臉上的麵具,配合現代dna技術和輝夜姬的篩查,很容易就能夠鎖定他們生前的身份。最後一步是把這當中所有人的社會關係網進行整合覆蓋。”


    “你們發現了什麽?”


    “王將的影武者絕大多來自黑道社團和社會流浪人群。這二者哪怕發生失蹤事件也不容易引起社會關注。”源稚生給出了結論。


    “聽上去這沒什麽值得奇怪的。雅庫紮們本來就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過日子,而官方涉及到社會上的流浪人群問題又一直裝成看不見的瞎子。”風間琉璃輕描淡寫地說。


    “但有意思的是——影武者中,蛇歧八家附屬社團的人數占比大大超過了猛鬼眾。”源稚生手指抵住蜘蛛切的刀鐔輕聲說,“這些年來本家奉行懷柔政策,一直對猛鬼眾的侵略擴張保持克製。所以明麵上我們二者的黑道勢力算得上平分秋色,按照最簡單的概率統計學來說,影武者雙方的占比也應該對半分布。”


    “大概是因為猛鬼眾當中的成員都很珍貴。”風間琉璃起身為自己添茶。


    他猜測說:“惡鬼們本來就是脫胎於蛇歧八家本身,而你們設置在深山中的學校又囚禁了大多數危險混血種,能夠逃離寄宿學校的少之又少。就像在古希臘悖論中,沒人能跨過芝諾龜的鴻溝。所以在和蛇歧八家的爭鬥中,猛鬼眾此前才會長久處於下風,靠著家族血脈的憐憫而苟活——直到這一位王將的異軍突起。”


    “現在看起來本家當中也沒有我想像中那麽幹淨。”源稚生說,“如果那個女生當時說得沒錯,白王血裔混血種其實並不存在血統失控的風險,那麽我們這些年到底在做什麽呢?”


    茶室中陷入長久的沉默。


    沒有人能夠回答他的問題,如果白王混血種不存在失控的風險,那些為了惡鬼而設置的黑牢當中,又關進去過多少的無辜者?無物不斷的蜘蛛切和童子切又錯殺了多少還能夠挽救的族人?


    “你的意思是,本家當中也有王將的內鬼,並且這位內鬼的地位非常之高甚至可以參與你們的決策製訂。”風間琉璃的折扇在桌沿上輕敲,他思忖了片刻問,“你查過這些人失蹤前的資料嗎?”


    源稚生點了點頭:“查過,在調查過程中沒有遇到任何阻力。這些人失蹤的理由非常正當,事後經過確認後完全能夠被本家接受。比如參與追捕失控的惡鬼、和猛鬼眾進行小範圍的摩擦械鬥、處理其他國家偷渡的混血種等等……這些行動太容易造成人員傷亡以及失蹤了,如果不是事先帶著預設立場進行審視,很難發現這些失蹤事件當中的蹊蹺。”


    《最初進化》


    “他沒有阻止你,代表他在布置這些時,就已經有足夠的自信能夠瞞過你。”風間琉璃說,“還真是有恃無恐啊,如果不是這場突然發生的意外,也許到一切都塵埃落定的時候,你都不會發現這些問題。”


    “王將手中這枚旗子在蛇歧八家中的地位,確實是超乎預料的高,能夠安排他中意的人選天衣無縫地失蹤。”源稚生眼神如同寒冰微凝,語氣中透著深深的警惕,“我現在甚至對其他幾位家主都有所懷疑。”


    “你為什麽覺得,在蛇歧八家中的那位一定會是王將的棋子?”風間琉璃望著對方,眼神戲謔,“按照王將狡兔三窟的個性,他的真身一定會藏在足夠安全的地方,而遍尋全日本上下,又還有哪些地方會比你們的源氏重工更安全?”


    源稚生悚然一驚,以他的個性確實在下意識就忽略了這種可能性。


    “不要忘了,我作為惡鬼可是有多次擊殺王將影武者的前科,所以他的真身絕對不會隨意出現在猛鬼眾。而作為天照命,你絕對做不出來隨意拔刀殺人這種事情。按照你的性格,在宣判某人的死刑之前你一定會綜合考慮他所立下的汗馬功勞。”他輕輕微笑著鼓掌說。


    這一刻,風間琉璃又戴上了作為台上戲子的麵具。他的微笑中說不清楚是讚歎還是嘲諷,其間似乎有百轉千回的愁結,但終究意味難明。


    “你既然說自己一度懷疑過其他的家主,那就再說說看吧。”風間琉璃屈指敲了敲桌麵。


    “宮本家主和櫻井家主作為中年少壯派,和猛鬼眾崛起的時間對應不上。年齡方麵有足夠可能充當王將的應該是犬山賀、風魔小太郎、龍馬弦一郎三人。”


    作為哥哥的源稚生忽略了對方此刻的不敬之舉,他凝視著碗中茶水,開口繼續說:“當中犬山賀無疑是當中嫌疑最大的。他經曆過二戰,而額葉切除手術正是在上世紀四十年代問世。犬山賀是日本分部建立以來的第一批成員,不僅擔任過首任分部部長,也是蛇歧八家仍然活著的、資曆最老的一輩人。如果他在這段時間內進行其他操作的話,誰都發現不了。”


    “並且他現在所掌握的風俗產業和蛇歧八家的直接聯係並不深。”風間琉璃補充道,“兩相對比起來,作為反麵例子的應該是宮本家族。你們的岩流研究所和丸山建造所幾乎是專門為了尋找‘神’的蹤跡而建立,作為事關蛇歧八家千年使命的戰略要地,裏麵自然安插了許多骨幹,所以當中的一舉一動很難瞞過你的眼睛。”


    作為蛇歧八家宿敵,猛鬼眾的二號人物,龍王會知道這些信息並不值得奇怪。


    “沒錯。”


    源稚生頷首承認了風間琉璃所掌握的信息,他點頭說:“進入新世紀以來,現在紅燈區的風俗產業基本隻需要一些血統普通的族人就可以維持秩序。


    犬山家做最多的事情就是為本家的事業貢獻一筆數量可觀的金錢。至於其他事情,我們所知不多。他本人這些年似乎享受生活去了,包養了不少女孩,把她們捧成大眾情人。


    而且對於猛鬼眾的態度,犬山家主正是懷柔派。如果假定他就是王將的棋子或者本尊,那麽回想起來,猛鬼眾的壯大少不了他的推波助瀾。”


    “另外兩位呢?”


    “龍馬家主的情況和犬山家主類似。龍馬弦一郎他負責本家的軍火貿易,年齡勉強也足夠,本家需要透過他這一層關係才能自如地指揮自衛隊。換言之他私下有一股可以動用的武裝力量,在這一方麵的嫌疑,他甚至還要超過犬山家主。”


    “那麽風魔家主的風魔之裏也是他最大的疑點了。”風間琉璃頓了頓,“但我記得他的情史豐富,和現任的櫻井家主不清不楚。”


    “既然已經把懷疑的目光投向了其他家主,那誰又能篤定所謂的風流浪子不是王將刻意的偽裝呢?”源稚生回答。


    “多麽冠冕堂皇的覺悟啊。”風間琉璃忽然大笑起來,他坐在軟榻上笑得前俯後仰,身上的紅衣漫卷起落,狂放不羈。


    “那麽我親愛的哥哥啊,你為什麽沒有秉持著這種覺悟,把你的養父、蛇歧八家的大家主橘政宗也一同納入到這些懷疑對象當中呢?”他幽幽地說。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如果是老爹,那他作為本家大家主,全日本範圍內他辦不成的事情少之又少,他根本沒有必要選擇去扶持猛鬼眾和蛇歧八家作對!”源稚生大聲反駁,他的雙手陡然抓緊了膝蓋上的刀鞘,手背上青筋如同怒蟒綻出。


    “你看,你總是這樣。永遠隻相信自己所看到的,甚至從來不給別人分辨的機會。”風間琉璃嗤笑出聲,“如果我同意跟你回去,橘政宗要把我投入黑牢,那時候你又會怎麽選呢?”


    “我不會同意。”源稚生搖頭。


    “那他要是壓上自己的性命呢,拔出肋差,說有我沒他有他沒我。”他不依不撓地追問。


    麵對詰難,源稚生這一次沉默了,他沒有回答但也沒有思考。


    “你果然還是這樣。”風間琉璃眼瞳中倒映出涼薄的笑意,在矮桌上隨口拋出了一顆震撼彈,“如果我現在告訴你,橘政宗不是土生土長的日本人呢?”


    什麽?


    源稚生豁然站起,不可思議地注視著風間琉璃,等待著對方的後文。


    如果這條信息並不是在這種敏感話題上點出來的,那麽源稚生最多也就表示一時的驚訝。但結合他們之前找內鬼的剖析,一切都顯得微妙起來。


    “你怎麽知道這種事情的?”


    “我一個朋友告訴我的。”風間琉璃揮了揮手,指著桌上的茶碗示意對方重新落座,“他偶然發現橘政宗的模樣和傳統日本老人的長相並不相同,這一點引起了他的興趣。隨後他花了大量的時間收集一切有關橘政宗的影像資料。結合外貌特征和早年間的口音,他認為橘政宗曾經在蘇聯長時間生活過。”


    “還有一個對你而言不太好的消息,你還想聽嗎?”


    “什麽。”源稚生深呼吸強迫自己回歸到冷靜的狀態。


    “他分析說,橘政宗早年間的行為有很強的模仿痕跡,特別是口音。重音固定、升調降調、鼻元音、軟齶音……這都符合斯拉夫語係的特點。如果不是這方麵的天才,哪怕經過刻意糾正,一時也難以達到純正本地人的地步。”風間琉璃將劉扶南消失前曾經告訴自己的原話,向源稚生複述了一遍。


    “想想看你老爹的樣子。日本人麵部線條可遠遠沒有他輪廓分明。而深陷的眼窩恰恰也是斯拉夫人的重要特征。”風間琉璃補上了最後一句話。


    源稚生重新坐下,他把突如其來的信息全部在心底掰開揉碎再消化,試圖從中找到某個能夠駁倒風間琉璃的角度。


    “好吧,姑且認為你說的是事實,那麽老爹辛苦隱忍二十多年是為了什麽?不管是作為本家的大家主還是猛鬼眾的王將,兩個身份全都顯赫至極,有什麽東西能讓他做到這種地步?”


    “當然是‘神’啊。”風間琉璃無視了麵前暴怒握刀的源稚生。


    他在源稚生徹底收起了好弟弟的樣子,伸手取過一旁的煙槍,塞入煙絲後點燃,口中吞吐出大團的白色煙霧。


    “神話中,毀天滅地,主宰眾生的神。”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可以屠龍但沒必要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奶綠去冰正常糖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奶綠去冰正常糖並收藏可以屠龍但沒必要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