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老爹你隻是把這段往事埋在心裏,用其他借口敷衍過去完全可行,那麽很可能根本沒有人能知道曾經發生過的這一切。我不明白你為什麽突然要說出來。”


    源稚生起身,手提古刀繞著盤坐的橘政宗緩緩踱步,他任由刀鞘尖端自然垂落,拖在木地板上發出艱澀的摩擦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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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概因為我實在太疲憊了吧。”橘政宗聽著耳邊不加遮掩的腳步聲,忽然輕輕地笑了起來,“從21歲加入kГБ起,我的人生就在風雪和火焰中反複煎熬著,如果這個世界上還有一種方法能夠填補我所犯下的罪孽,那麽我想應該也隻剩下死亡這一條路了。”


    “是啊,隻有死亡。你要知道,不論按照秘黨的亞伯蘭罕血契,還是依據本家的家規,我現在都可以拔刀殺了你。”源稚生的聲音陡然變得森寒而殺意畢露。


    他手指輕輕抵住刀鐔,從中推出了一寸寒芒。


    “如果斬斷我的頭顱就能夠斬斷曾經所犯下的罪孽,那麽我求之不得,但像我這樣的人,哪怕死了也要被人唾棄的。天底下沒有這麽好的買賣,但至少我已經付出了我所能付出的了。隻是可惜沒來得及準備好介錯用的懷劍和白布。”


    “你是想讓我做兒子的給老爹當介錯人嗎?這樣聽起來未免也太悲涼了一些。”


    “正是因為世界本身就是這樣悲涼的啊,人心最開始的溫暖總是會被拽到同樣的溫度。”橘政宗說,“殺死王將這種事我知道你一定會去做,就不再多嘴囉嗦了。以後的路,稚生你就要一個人走下去啦。作為天照命,不用我特意確立,以你的血統自然會成為下一任本家大家主的。如果你覺得猛鬼眾沒有留下去的必要那就把他們鏟除吧,作戰計劃我都已經列出來了,就放在我辦公桌右邊抽屜最下麵一格裏麵。”


    “聽上去就像北方草原上的傳統,老得快要死的父親把兒子們召集到床前,告訴他們哪裏的水草最豐美,哪家收皮子給的價錢最合適,哪些牧場會有白毛風牲畜們不能久留……最後在這種對後代的擔心中不舍地撒手人寰。”源稚生點頭應是說。


    “其實已經很對不起稚生你了。如果你降生的隻是尋常百姓人家,臨死前父親不會再給兒女這麽大的壓力,說一定要宰了某某不然你對不起祖宗。現在反倒是像‘與爾三矢,爾其無忘乃父之誌’了。”橘政宗繼續向源稚生做著最後的耳提麵命。


    “家臣和分家家主們都是可以依靠的人,但不能在他們身上投入過多的情感和信任。蛇歧八家內部並非是一塊牢不可破的鋼板,在二戰結束後各家的局麵是各做各事,連犬山家族差點滅族的事情都沒有人去理會救援……所以我們之間並不存在守望相助這種臆想中的劇情。上位者終究是稱孤道寡。不偏愛、不輕信、不妄動。”


    “對待繪梨衣也要像老爹你叮囑的這樣嗎?”源稚生問。


    橘政宗靜靜等了一會兒,最後長出了一口氣,凝望著細雨中月光慘淡的海麵,久久才開口回答。


    “把繪梨衣關在這座房間裏同樣是我所犯下的過錯之一,如果可以的話麻煩你盡量讓她活得快樂一些吧。這樣等到逼不得已要殺死她的時候,至少你們都還能回憶起曾經的美好畫麵。”橘政宗說,“如果她以後又想去外麵的世界好好玩一玩,那就趁條件允許帶她去吧。”


    “我記得其實以前我也向老爹你這樣建議過,但連續幾次都被你拒絕了。每當你拒絕之後,還會衝我三令五申強調繪梨衣血統的危險性,說在這方麵任何逾矩的想法,那都是對東京乃至全日本人民生命的不負責任。久而久之我也就不說這種毫無意義的想法了。”源稚生說起了自己的回憶。


    “也許在你們的眼裏我實在太過於謹小慎微了,但作為一位血統平平的庸人,這是我在猛鬼眾窺伺和秘黨打壓下所能做到的最好結果了。”橘政宗放下手中酒瓶,“雖然這樣做確實是對其他普通人不負責任。但深究起來,既然下令給繪梨衣自由這件事是我說的,一切罪孽都由我來背負,哪怕這種行為在地獄中要多下幾遍油鍋,也應該是我來。”


    “老爹你這算是出爾反爾嗎?”


    “不算,之前是出於本家大家主的責任,而現在也是因為一位父親對女兒的父愛。”橘政宗將前後一分為二說。


    “如果有朝一日稚生你也有了小孩,那麽你會明白的。”他重複了一遍。


    橘政宗滿不在乎地笑了笑,他將手中的酒瓶翻轉,把殘存的酒液盡數灑在地麵上當作提前的祭奠,最後用力將酒瓶在地板上重重砸碎。


    “さびしさや一尺消えてゆくほたる。”他輕聲吟誦著最後的詩句,作為對這個世界最後的遺言。


    做完了這一切之後,橘政宗閉上了雙眼引頸待戮。


    流螢斷續光,


    一明一滅一尺間。


    寂寞何以堪?


    這是江戶時代的詩人立花北枝留下的俳句,閃爍著微茫天光與令人顫栗的詩意。


    源稚生不知道這位不見於經傳的詩人到底經曆了什麽,才能寫下這種讓人震撼至寂寞的絕句。但他知道麵前微微佝僂的背脊上,承載了太多過於沉重的故事。


    一線寒光亮起,隨後血花迸濺,橘政宗捂著喉嚨倒地,口中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


    源稚生隨意扔開了手中的酒瓶碎片,他掏出毛巾矮身蹲下,捂住了橘政宗喉嚨上的那道血線。


    得益於名家所傳和血統強大,源稚生的刀術已經算是大師級別,揮舞著酒瓶碎片切開橘政宗的喉嚨卻不傷及性命,對他而言不算多困難的事。


    但如果剛才橘政宗下意識向後閃躲了,那麽他才會真的撞上抵住他後心的蜘蛛切刀尖。


    “犯了錯就要受懲罰,這一點我教過你的。”橘政宗用手帕摁住傷口,因為含著血液,他說這話並不清晰。


    不過源稚生還是聽懂了。


    “我不管老爹你之前殺了多少人,但赫爾佐格是你在黑天鵝港釋放的惡魔,應該讓你自己親手把他關押或者殺死。而我是你手中的刀,可以為你斬下他的頭顱但不能越俎代庖。”


    “以身為役,活到贖清罪孽的那天。這就是你的裁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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