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能攝像機劇烈地顫抖起來,最後滾落在火山灰當中,鏡頭一陣晃動受損不小,屏幕上跳出花白的一片。


    宮本澤捂住了頭顱雙膝跪地,和之前不願意接受血淋淋的現實不同,此刻真的有一股重壓死死摁在了他的肩膀上迫使他臣服跪拜,音波順著耳道鑽入像是被灼燒到滾燙的鐵絲。


    《日月風華》


    唱詩班聖歌的音調由一個高音轉向另一個高音,於是耳道中的鐵絲跟著攪動,攪動帶來劇痛,無法掙脫的劇痛。


    他雙手瘋狂撕扯著,片刻功夫就已經把自己的手臂撕扯得鮮血淋漓,宮本澤是在試圖用一種自殘的方式從歌聲中掙脫出來,但顱內這股痛苦的程度更甚於撥皮抽筋。


    仿佛是一切都在緩慢地龜裂開來,由表及裏,萬物在刀與火中裸露出最柔弱的部分,被反複戳刺穿透。


    “啊!”宮本澤仰天吼出了獸一般的咆哮,他難以置信地注視著自己的雙手……不,是整個身體都開始一點點剝落,最後屬於“人”的部分從他體內被抽離,一層迷障薄紗掀開,他終於清晰地看見了自己身體上的畸變。


    原來風間琉璃他們說的是真的,和那些人一樣,自己的手臂真的是鐵青色的,上麵有金屬般的鱗片生長,鱗片從手背一直蔓延到脖頸,甚至覆蓋了臉頰,於是帶來了微癢的觸感。


    脊椎扭轉發出嘎吱的脆響,扭轉的弧度如蛇,宮本澤轉頭居然完整地看到了自己的正麵後背,在自己走過的地方,火山灰中長尾掃開逶迤的痕跡。這原本以人類的脊椎是完全不可能做到的。


    直到他看見了自己的爪子,爪子在鱗片上劃出連串血花火光。宮本澤繃緊的神經終於在一瞬間斷裂了。


    他掙紮著抓過了攝像機,手爪顫抖地把鏡頭擺正,對準了那最中間的死侍大合唱,他默默從身後的背包中掏出了一包tnt炸彈,撕下破爛的衣裳綁在了自己胸前。


    最後宮本澤咧開嘴,喉骨結竄動,那股來自偉岸存在的精神力量徹底崩碎了他徒勞的反抗,蛇裂的口腔中響起淒厲的嘶鳴。


    他似乎被這股威壓接受了、或者說徹底臣服於威壓,宮本澤從火山灰中搖搖晃晃站起身來,行至流淌的熔岩河邊,一躍而下,沒入了迷蒙白霧中。


    唱詩班接下來的吟唱中忽然響起了一道高亢的聲音,劇烈的爆炸聲轟鳴,升騰的白霧中炸出激蕩的紅色圓環。


    “安息吧。你已經做到了你所能做的。”風間琉璃俯瞰著腳底火山口中四散的白霧,並指在心髒位置輕輕叩動。


    “言靈·皇帝。”


    黃金瞳中有千百道光影流轉其中,楚子航凝視著宮本澤最後艱難留下的畫麵,口中吐出了一口灼熱的氣息,讓人分不清是因為底下翻滾的熔岩而熾熱還是因為君焰正在醞釀。


    在入學卡塞爾的c1000次列車上他第一次聽到這段言靈吟唱,進入了覲見龍王的幻境中,現在即便是隔著火山口的距離,他依舊感覺到自己體內的龍血在浩蕩龍文中滾燙。


    言靈·皇帝是向黑王混血種血裔展示尼德霍格威嚴的言靈,但白王曾經背叛並向黑王的王座發起了挑戰,因此另一邊的兩位白王血裔表現得無動於衷。


    “它們很吵。”許白帝搖搖頭給出了自己的評價,“很多失蹤的人都在這裏了——但為什麽這些人的神智會被蠱惑跪在這裏唱聖歌,宮本澤和天上的直升飛機駕駛員卻不會呢?”


    “因為之前這些人隻是普通人並不是混血種。”風間琉璃說,“一方麵精英混血種可以豁免這個未知言靈領域的侵襲,那麽作為另一個極端,毫無血統的普通人大概會被直接控製住,連保持清醒的機會都沒有。”


    “看起來是越靠近中心,精神控製的力量越強大。”楚子航腳尖在火山岩上輕輕摩擦,“目前你們有相應的防備手段嗎?”


    “還沒有,起碼能夠支撐他們站在這個位置的防護服沒有。”風間琉璃搖了搖頭,“目前隻能通過金屬網膜形成靜電屏障,但連言靈·蛇的力量都能撕開這層屏障,何況是龍王級別的存在。”


    “這種往死侍發展的人體畸變簡直和核輻射一樣。看不見摸不著,但一旦暴露在言靈領域中片刻,對人體的侵蝕就已經開始了。”楚子航輕聲說。


    “你們知道切爾諾貝利嗎?”風間琉璃忽然岔開了話題。


    “你是指那一座監獄?秘黨用來關押危險但有價值的混血種的監獄?”許白帝挑挑眉,“聽過,但沒有機會進去參觀過。”


    “地方確實是同一個地方,但我指的是曆史上最嚴重的那一起核泄露事故。”風間琉璃糾正了許白帝的說法,“那一晚切爾諾貝利發電站的第4發電機組發生劇烈爆炸,核反應堆全部被炸毀。大量放射性物質泄漏,成為人類進入核電時代以來最大的事故。據說當時核子反應堆附近的核輻射已經高到了駭人聽聞的地步,沒有任何防護手段的話人體一旦暴露在核輻射環境中,隻需要十幾秒乃至幾秒鍾就會遭受不可逆的損傷。事故後前3個月內立刻有幾十人死亡,之後15年內有數萬人引輻射引起的病症死亡,數十萬人遭受各種程度的輻射疾病折磨,方圓30公裏地區的所有民眾被迫疏散……”


    風間琉璃將人類曆史上最大的核泄露事故娓娓道來,而許白帝和楚子航兩人的神色在講述中緩緩沉鬱下來。


    他們明白了,此時此刻火山口的處境和當年切爾諾貝利如出一轍。


    “但當局又必須盡可能迅速地控製這場事故,對那些負責鏟除放射性塵埃的人們來說,這還真是一場悲歌。”許白帝點點頭,“還真是像目前富士山正遭受的困境。”


    “確實是一場悲歌。但不是因為悲傷,而是悲壯。那時候士兵隻能在房頂作業十秒中,上去隻夠揮動一下鏟子,揮動的這一下就需要付出之後一生的代價。他們清楚地知道自己將要麵對什麽,但依舊義無反顧。”風間琉璃結束了講述,“富士山是一座隨時可能噴發的活火山,那麽在這裏動用大規模殺傷性熱武器就不可能了。而那些混血種根本沒有覲見的資格,所以,隻有靠我們了。”


    “動作要快。”楚子航輕聲說。


    “是啊,我們要快。領域的釋放者可不會給我們太長的時間。”風間琉璃說。


    “希望我們會有好運氣。”許白帝輕輕把一把硬幣撒下了火山口,那是她在鳥居柱子中掏出來的。


    ……


    雲層間運輸機雙翼劃出道道白浪雪線,空中降落傘像是朵朵白色的小花一樣展開,各種物資從天而降落在富士山上,很多都散落在山林之間或者更遠的地方。


    不過這些物資從準備開始就都是準備了過飽和數百倍的,他們隻需要隨手撿起落在自己身邊的一兩件就行了。


    “領域整個綿延向下直到富士山山麓,向上則覆蓋了往上三百米的空域。這種精神力量對任何非人生物都無效,不論是豚鼠、猴子還是其他動作。這些全是他們一點點試出來的。”風間琉璃輕描淡寫地說,在這輕描淡寫之間隱去了不知多少的死亡,“現在附近區域已經完全戒嚴了,意味著我們沒有後顧之憂也指望不了場外援助。”


    風間琉璃雙手拎起了一件重達三十斤的防火服向兩人展示。


    “這是趕製出來的防火服,用石棉、橡膠、碳纖維和金屬絲網一層層壓製而成,不僅隔熱而且非常堅韌,他們說能夠在高溫火焰中安然無恙。如果防火服足夠使用的話,暫時可以先不用組裝下潛艙。這算是他們目前能夠給我們為數不多的幫助了。”


    之後是包裹在鈦合金中使用的勘探裝置、能夠自動脫落鎢金屬外殼的的定時炸彈、還有一批緊急用新型合金鑄造出來的武器……


    楚子航和風間琉璃各自選了兩把日本長刀,在背上固定好順手的角度。而許白帝掂量了一下各把武器的重量,挑了一柄開山斧和重錘,能夠最大程度發揮出她的怪力,如果全力一錘下去大概能把三代種腦袋砸碎開來。


    出自名家的傳世寶刀在這種極端環境下會變得極脆而薄,所謂玉剛性質遠遠不如現代科技鍛造出的超合金。


    風間琉璃自己穿上了一件,另外兩件防火服被各自扔給了許白帝和楚子航。


    “讓我自己先試一試。”許白帝單手抓著防火服,擺了擺手沒有去穿防火服,帶頭走下了火山口。


    因為有雲海和山風的緣故,站在火山口時感受到的溫度遠遠說不上熾熱,但隨著逐漸向下深入溫度迅速升高,他們變得汗流浹背。腳步踩在厚重的火山灰殼層上偶爾發出劈啪的聲音,好像踩碎了蠶蛹。熔岩緩慢流動的聲音遙遙傳開,能夠聽到氣泡出溶衝破熔岩發出的咕咚聲,咕咚聲在火山口的四方岩壁上回蕩,好像某種巨大生物的胃在蠕動發出的聲響。


    當先的許白帝一身長衫完全汗濕了,露出底下曼妙的輪廓,這種時候才會讓人忽然想起原來她還是個青春洋溢的少女。


    但她的做法和青春少女沒有任何關係,許白帝直接上前一步直接把手指插進了岩漿當中。


    劇烈的疼痛襲來,血肉組織在熔岩中迅速碳化,哪怕是超級混血種也決不能長時間耐受住千餘度的高溫,但言靈的力量賦予了許白帝恐怖的自愈能力。


    她麵無表情地從岩漿中收回了手指,已經變成炭黑的骨茬甩動了幾下,血肉迅速新生愈合。龍血在體內劇烈地激蕩,蒼白色的鱗片鑽出皮膚連成細密的一片,鱗片上交疊著鱗片,兩層鱗片之間是中空隔熱的。


    滾燙熔岩的熔岩在致密的鱗片上滑落,像是滾圓的水珠在荷葉上滑開。


    楚子航黃金瞳爆燃起巨大的火光,龍血同樣推動到三度暴血狀態,一步步踏進了流淌的岩漿中。


    這條出現在地表的岩漿河不知盡頭與源頭,從一行人下到火山口的地方大概與死侍聚集的火山石隔著兩三百米的距離,上麵的火山石被高爆炸彈炸碎了一半,死侍的殘肢被熔岩燒熔,露出血肉中古銅色的骨頭。


    藍色的鬼齒龍蝰在熔岩中聚散,附在骨頭上啃齧著殘存的血肉。


    “這些鬼齒龍蝰不應該耐受這麽高的溫度。我學的課程中介紹過蘇美爾人在公元兩千多年前使用的生物煉鐵法,蘇美爾人把鐵礦石喂給鬼齒龍蝰,最後用火焰把這些東西燒死得到初煉出來的鐵。”楚子航凝視著岩漿中的場麵皺起了眉頭。


    確實很多鬼齒龍蝰瞬間就在高溫中死去了,但那熔岩中依舊有無數藍色光點往上翻湧,隻為了在那些骨肉上咬上一口。


    “因為它們也在熔岩底下抱團了。熔岩高溫隻能夠燒死最外層的鬼齒龍蝰,裏麵的卻能夠活下來,就和火海中的螞蟻一樣。”許白帝甩動著變成猙獰利爪的手指,這種狀態下吐出的字節格外冷硬。(注,螞蟻抱團真實性存疑,但這是2008年,斑羚飛渡、老鷹重生……懂得都懂)


    “看起來一樣。但其實和蟻群各司其職的社會性結構不同,鬼齒龍蝰之所以能夠聚在一起,單純是因為它們彼此咬住了尾巴。”風間琉璃的聲音從防火服底下幽幽傳來,“它們不是在為了種群犧牲,隻是為了血肉。這就是龍性啊。”


    “鬼齒龍蝰是龍族的行刑者和清道夫。次代種及以上的純血龍族身邊經常會出現這種東西,它們寄居在巨龍的鱗片內,以巨龍進食的殘渣生存。”


    “所以那片熔岩底下就是這個言靈的釋放者。”風間琉璃點點頭。


    他拔出了插入岩漿中的金屬鑽杆,這些鑽杆是能夠一節節單獨組裝的,以刻度可以大致推測出熔岩河的深度。畢竟以鬼齒龍蝰還能在熔岩中短暫存在的現象來看,深度並不會太深。


    “三十多米之下,至少存在第一個能夠落足的平台。”風間琉璃把鑽杆向兩人展示。


    下一刻夭矯如龍的身影破開了白霧,一頭紮入了熔岩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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