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由小小的劍術切磋,引發了這麽多故事。”餘飛拿起酒瓶,和謝剛對碰了一下。


    他平時的生活很單調,基本是少年宮和家兩點一線,所以人際關係也不複雜,最常見的就是道館內老人帶新人,新人又離去。


    總之都是圍繞著劍道轉的事情,反而像路鳴澤和楚子航這種誇行業的牽線搭橋倒是少見。


    何況兩人的認識還是有他的參與,餘飛頓時感慨緣分的奇妙性。


    人嘛,交流就會有故事。


    “老餘怎麽樣,我徒弟是不是跟我一樣會說話,三言兩語就把你的人拐跑了。”謝剛喝了點酒,舌頭有些大,音調也漸高。


    當然了,他主要還是高興的,剛剛見路鳴澤和楚子航兩人如此和諧的握手畫麵,就讓他想起自己和餘飛的少年時光。


    起初兩人的性格都強,互相看對方不順眼,結果一次偶然的機會讓兩人不打不相識。


    最後反而成了相伴小半輩子的至交好友,在各自的領域中都取得了體麵的成就。


    隻能說事實難料啊。


    謝剛搖晃著青綠色的酒瓶,望向對麵的餘飛,忽然露出一個純真的笑容,令眼角的細紋蜷縮起後,舒展了對無數日與夜的追憶。


    果然人不論到了哪個年紀,最懷念的還是少年。


    夕陽的餘暉籠罩,華燈已上,夜幕降臨。


    饕餮客們出來覓食了。


    將微醉的謝剛交給餘飛,路鳴澤站起身略帶歉意的說:“我得上崗了,你們還想吃什麽直接說就行。”


    “我跟你一起去。”楚子航跟著起身。


    “好啊師兄,正好這會兒人不多,我們還有些時間。”路鳴澤拿出一副早就準備好的線手套,遞給楚子航讓他戴上。


    看著對方伸出手,一臉“你是老大,你話事”的神色,路鳴澤心中湧現出一絲小小的惡趣味。


    他想起了自己每次,揣測路明非話中內涵時的艱辛,現在嘛...風水輪流轉該他收小弟了。


    不過麵對楚子航這樣的聰明人,他要做的隻是小小的點撥。


    將客人點的烤雞置於網架上,路鳴澤嗓音沉緩的開口了:


    “師兄,你知道把生肉變美味的過程中,需要控製哪些變量嗎?”


    麵對這隱含深意的一問,楚子航略作遲疑給出了答案:


    “火候,以及調料。”


    “沒錯,一定要等炭火燒旺了才能下肉,當它隻有零星火苗的時候,我們需要做的隻有等待。”


    等待...


    對的,等待。楚子航意識到自己比劍後期,亂了節奏的快攻,以及不顧一切尋求幫助的急切心情。


    他明白對方這是有心點撥自己,利用麵前這架泛著黃銅色澤的烤爐,給予他適當的啟發。


    如此想著,楚子航目光沉寂,帶著專注的光芒仔細觀察烤爐內燒紅的木炭,火勢的變化,雞肉炙烤的色澤...


    他逐漸感悟到,正在燃燒的木炭和他自身的處境頗為相似,木炭黑灰不起眼,但是經過忍耐持續的火燒,就會染上橙紅的耀眼色澤,變得通紅透亮,熱可炙手。


    同理,他也需要靜下心,用時間和汗水錘煉自身,經曆漫長的等待與忍耐,才能完成從弱小到強大的蛻變。


    楚子航感到自己的心被一束光照亮了,明亮得他能看清每一個陰霾的角落。


    他讀過幾本有關佛教的書籍,裏麵說這種感覺叫“證悟空性”,說人心的本性是光明和空性的。


    簡言之,就是純潔沒有雜念的心性。


    在此之前,楚子航的心裏壓著許多事情,久而久之他的心蒙塵了,他的目標變得模糊,開始急於求成,茫然無措。


    而經過路鳴澤的提點,他看到了一條簡潔清晰,充滿希望的提升之路。


    就好像他站在橋的彼端,整個橋麵卻被濃霧遮掩,虛實難辨,而現在雲開霧散,陽光普照,他眯起眼迎著刺目的光線向橋的那邊望去,正好看到路鳴澤站在那裏,向自己招手。


    這種感覺很陌生,但意外不錯。


    長時間的炙烤下,炭火發出幾聲劈啪的清脆聲響。


    楚子航收回紛亂的思緒,低聲說:“時間值得等待。”


    路鳴澤翻動烤雞,會心一笑:“等雞皮烤至焦黃油亮,就像現在這種時候,就可以刷蜂蜜上色了,甜味可是烤雞的靈魂。”


    他講解的同時,手上動作不停,烤雞的一麵已經淋上了晶瑩的蜂蜜。


    “明白,剩下那麵我可以試一試。”楚子航伸出手。


    “好的,師兄請。”


    在楚子航塗抹蜂蜜的時候,路鳴澤在另一架烤爐上架好網架,逐一擺上開過殼的生蠔。


    燈光映照下,蠔肉顯得格外白嫩肥美,純潔欲滴,讓人聯想到滿是蒸汽的浴室,伴隨嘩啦水聲出浴的玉腿。


    “師兄,生蠔的殼很緊,就像罐頭一樣很難被打開,你知道為什麽嗎?”路鳴澤開口詢問。


    “它的閉合肌很強悍,不過在18世紀前它的閉合肌還很弱小。”楚子航手握刷柄,塗抹蜂蜜。


    楚子航不多的興趣就是讀書,而且不論什麽書他都會捧起來看,因此會知道很多冷知識。


    比如路鳴澤說的生蠔很緊,其實是因為18世紀的意大利出現過一位名叫casanova的情聖,據說他為了保持自己翻雲覆雨的能力,每天要食補40多個生蠔,大概在那時,生蠔開始疏遠人類,它們的求生欲讓自身進化出更為強韌的閉合肌,在某種程度上,加強了對自我的保護。


    “是的,所以我一般都會提前放在烤架上烤一會兒,等它們不再夾緊自身。”路鳴澤笑著說,“所以‘薛定諤的蠔’這個理論,你也知道吧?”


    “聽說過,因為和薛定諤那隻不知死活的貓結局很像,而得名。”楚子航說。


    路鳴澤點點頭,“薛定諤的蠔”講述的是,生蠔在無人狀態下,會像眨眼睛一樣自由的開閉外殼,而一旦有人進入視野,它的不確定狀態會立刻變為外殼禁閉,就像麵臨危險時縮頭的烏龜。


    “所以結論是,當你看到它的時候,它同樣注視到了你。”


    說到最後半句話時,路鳴澤的語速明顯放慢。


    楚子航注意到這個變化,他看著路鳴澤往鋪滿蒜蓉的蠔肉上點綴蔥花,同時在心裏默默思量這句話的用意。


    當你看到“它”的時候,“它”同樣注視到了你。


    楚子航默默重複了幾遍這句話,腦海中的記憶片段應激而出,他的黑眸暗了下來,自心底泛起一股駭人的涼意。


    兩年前,他坐在那輛邁巴赫的後座上,窗外大雨滂沱,狂風卷地,在這樣惡劣的天氣和擁擠的道路下,他偏偏看到了一條空無一人的道路。


    當天可是台風過境,所有還在路上的車都橫擠在雨幕之中,然而卻沒有一輛車駛入那條路,似乎那個路口,隻有他和那個男人才能看到。


    所以路鳴澤的意思是,當自己看見那條路的時候,那些黑影的主人同樣注視到了自己,對嗎?


    更或者...


    自己從未開車逃脫,而是一直處於“他們”的注視之下,而他竟然沒有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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