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澈不喜歡飯局,可是“程總”卻有很多飯局要參加,現在的“程總”已經深諳酒局文化。從開始公司有難處她求別人,到現在別人求她,或者是勢均力敵的公司尋求強強聯合,都離不開那圓圓的飯桌和推杯換盞之間。


    程澈現在幾乎不會喝多,因為真正的高端飯局不會有人醉酒。


    程澈一進包間環顧今天到場的人,立刻就明白了,今天的飯局為她而設,是有人做橋梁要向她討捷徑來了。對方老總人品欠佳,業內誠信口碑不好,公司還有一堆理不清的賬,程澈不會和這樣的人做生意。今天吃的不是飯,是局。既然有人做局,那她程澈今晚要做的就是要破局了。隻不過,中間人也不好輕易開罪。程澈和蘇珊對視一眼,然後彼此心知肚明,程澈微笑著落座,並沒有流露什麽情緒。


    “備酒容易請客難,今日各位能賞光,吳某三生有幸,在下先敬各位三杯酒。”今天的東道主吳總說話間已經三杯下肚。酒就是好東西,可以讓人在頃刻間熟絡。


    吳總在生意場上是有些威望的人,但不知道為什麽吳總會和供應商熊總結識,並願意放下身段,請了幾個其他行業的老總為熊總攢這樣的局來幫助他獲得與程澈公司的合作。


    還在各自互相遞名片寒暄恭維的階段,程澈收到了信息,“吳總早些年和熊總合作,熊總到現在還不上吳總的錢,吳總公司資金鏈出了一點問題,所以就做中間人讓熊總拿下程澈公司的訂單,將預付款直接還給他以解公司燃眉之急。”


    “如意算盤打得不錯。”程澈心裏說,臉上卻看不出心事。於是,在飯局的後半部分,吳總“無意”關心起程澈公司的項目,然後“適時”將熊總介紹給程澈,熊總也很識時務,和坐在他和程澈中間的吳總換了位子,表示對程澈公司的項目很感興趣,並在桌下用手指做了一個數字。價格給的很合適,可以說是非常合適,比她正在談的另一家要少10%。


    程澈故意後悔不迭地歎氣:“哎呀,你看我,還是年輕沒經驗,慌慌張張就和對方簽了合同,要是早遇到熊總,不就可以省了一大筆錢了嘛。”程澈有些嬌嗔地對吳總說:“吳總,都怪你,怎麽現在才請我和熊總吃飯,現在好啦,我和別的公司合同都簽了。一切都晚啦!我的損失,咱倆下次合作你得賠我!”


    吳總沒想到,生意沒談成,卻被程澈談笑間倒打一耙,隻得順著程澈的話說:“是啊,怪我怪我。不過,據我所知,你和宏遠也隻是定了意向,未真正簽合同吧?所以及時懸崖勒馬,也不算是真正的損失。而且熊總給的價格,應該是很有誠意了。”


    程澈眉毛一挑,眼神慧黠地轉了一下,直視吳總語調卻很調皮,“怎麽,吳總在我們公司有情報人員?”這一下問得吳總有點神色緊張,連忙擺手,“程總哪裏的話。這件事,本來與我也沒有什麽關係,隻不過君子好成人之美,熊總和你都是我的朋友,希望你們能共惠雙贏。”程澈咯咯笑了起來,她笑的優雅卻也咄咄逼人,“跟您開個玩笑,看看你,還當真了。”程澈給吳總和熊總都斟滿酒杯,然後舉起自己的酒杯,“吳總,熊總,合同確實是已經簽了,損失我也認了。我年紀輕沒什麽經驗,又沒有什麽生意上的慧根,不求公司在我手上有多強大,我隻想把我先生媽媽留下來的一點產業好好延續下去,別幾十年後天上見到她無顏麵對就行了。吳總您是業界前輩,以後還要多多提點我。我先幹了。熊總,這樣吧,下次,下次的項目訂單咱倆一定簽,一言為定,有吳總為證。”


    程澈把話都說這兒了,吳總和熊總隻得陪著笑臉將酒喝了下去。酒局快結束的時候,熊總帶著的一個秘書一樣的小姑娘突然跑了出去,大家隻當她是喝多了酒去衛生間了。


    隻有程澈看清楚了,因為她和熊總的座位挨著,在桌子底下,熊總摸了一下這個姑娘的手。程澈知道,這個姑娘是第一次參加這樣的飯局,並且從她的反應來看,她不是情願的,而且是第一次受到這個熊總的騷擾。程澈心裏說,這個人渣。


    程澈借口補妝,進入女洗手間,看到那個姑娘在化妝鏡前怔怔的,有點茫然不知所措。“第一次陪老板出來吃飯?”程澈邊洗手邊問她。小姑娘沒想到程澈也來洗手間並且直接了當地問她。小姑娘點點頭,淚水卻溢了出來,怕程澈看到,背過身趕緊抹掉。


    程澈在化妝鏡前補塗口紅,然後說:“以後別參加了。”小姑娘沒想到程總會跟她這樣說,顯然是她目睹了一切。“你來公司時間不長吧?”“一個禮拜。”“那熊總為什麽要帶你來呢?”“熊總說我學曆高,聰明懂事,前途無量。”“你是不是覺得在同一批實習進公司的人裏,你被選中自己還蠻幸運。”“有一點。”“那經曆剛才的事之後呢?”“程總,我有點不知道該怎麽辦了,到現在我的腦袋都是嗡嗡的。”“如果你的腦子裏有個人在說服你,沒事的,這大概就是正常的酒局,被摸一下沒有什麽,但可以對你的升職有幫助。你要否定這個聲音,你接受了熊總今天的行為,下次他會假裝喝醉攬你的肩,再下次會借著酒勁將臉湊上來,下下次,飯局完他的車會直接開到酒店。想清楚,暗中已經標好的價格你要不要付?”


    飯局結束,吳總幫程澈紳士地開了車門,並囑咐司機小心開車,秘書照顧好程總。


    程澈坐在車裏,蘇珊想了想,但還是問出了口:“程總,您為什麽允諾熊總下個項目會合作。您不是說過永遠不會和這種人打交道嗎?”“吳總,我不好直接拒絕,因為以後還會有合作。最近經濟形勢不好,我會把下個同樣的項目放在三年後。”程澈莫測一笑,“而熊總的公司,撐不了三年。”


    與此同時,涼風陣陣,站在酒店門口醒酒的吳總看著程澈的車駛遠,對著身邊的助理說:“這個程總,年紀輕輕,真是不簡單。”助理不解:“她可是拒絕了您。這樣,熊總欠咱們的還不上,咱們還得想別的方法融資。”吳總笑笑,“如果今天她和熊總簽了合同,我可能永遠都不會和她合作。這個女孩心裏太明白,而且目光長遠,10%的降價這麽大的誘惑她都不為所動。因為她知道,沒有絕對的降價,熊總價格降這麽多,要麽會在以後的產品供應中找回這10%,甚至更多。要麽就是想為雙方長遠的合作表明自己的誠意。而程總知道是前者。大商逐名,小商逐利。這個女孩,雄心不小。”


    程澈坐在車裏看著一排排金碧輝煌的十裏洋場,她有點微醺,她為什麽要提醒那個小姑娘呢。也許是自己已經諳熟了酒局權利者對弱者的潛規則,不願意讓涉世未深的好姑娘踏進泥潭。也許是自己也有過同樣的經曆。


    那是六年前,明徵還在住院,公司正需要融資的時候,突然明徵媽媽在世時候一個很好的朋友,是一家很大公司的老總。在李姐引見程澈之後說也許他可以幫忙。程澈怎麽也沒有想到,可以做自己父親輩兒的人居然打起了自己的主意。那時的她,單純地以為他真的是來幫她的,或許是因為和明徵媽媽的友誼。


    那天程澈在醫院把明徵安頓好,就回家準備第二天的工作了。突然收到了那個唐叔叔的信息,他說自己一個人住,忘了拿鑰匙,錢包銀行卡也在家裏,沒辦法住酒店,能否在程澈這裏借宿一宿,順便和程澈談談投資的事。


    程澈事後想起,那是多麽蹩腳又明顯的借口啊。當時的自己可能是急於需要資金,也許唐叔叔是一個成功精英而且是謙謙君子的形象,自己居然沒有反應過來這些話裏的暗示,隻是覺得他大概真的是沒地方住吧,但又覺得來家住不妥。程澈回複那個人:“唐叔叔,您可以住我這裏,我去醫院陪明徵。”“你不在,我和誰談投資啊?”程澈腦袋嗡的一聲,雖然是遲來的頓悟,但畢竟是頓悟,她的腦子飛快運轉,唐總這麽成功的人,會淪落到晚上沒地方住的地步嗎?還有,沒有錢包信用卡,可以手機預訂酒店啊,再不濟還有他的助理他的秘書他的員工誰都可以幫他,為什麽會選擇自己。他想借著自己急需資金而占自己的便宜。她想起著名投資人羅傑斯對女兒說的話:“那些看起來可以做你父親或者祖父的男人,其實並不會把你當女兒或孫女看待。”


    程澈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她心跳得很快,但很快告訴自己要鎮靜下來,她給那個人回複:“我幫您用手機訂了一間酒店,就在您公司邊上,我已經付過款了,您可以直接入住。至於投資的事,有時間在公司談吧,今天太晚了。”對方也是久經沙場,見魚不上鉤,立刻改變了態度,“小程,你看看我這個腦子,手機也可以預定酒店嘛,就不用麻煩你了,我自己訂吧。”程澈咬咬牙,又給他發了一個信息,“久聞唐總做事滴水不漏,沒想到還不如我這個小菜鳥想得周全,我可得截屏,有機會要炫耀一下。”對方很快打過電話來,“小程,千萬別讓別人看,別讓有歪心思的人想歪了去,聽我的,刪掉咱們的對話啊。是唐叔叔思慮不周全,向你道歉,抱歉抱歉,萬望包涵。”程澈掛掉電話,癱在沙發上,從那時候她知道,她從此以後要有足夠的智慧去麵對一切,包括她不齒的那一部分。


    程澈周末基本在家,即使有工作也帶回來。這是從明徵生病時她就形成的習慣,每個周末陪明徵在家。明徵站在臥室門口,手裏拿著一杯程澈放在他床頭的蜂蜜柚子茶,他怔怔地看著在廚房裏燒飯程澈的背影。


    程澈纖瘦的身子被寬大的條紋圍裙裹著,手裏拿著一個長柄木勺,在慢慢攪動著鍋裏熬著的粥。


    六年了,明徵見過無數次這樣的場景,但他依然覺得如夢一般恍惚。


    從她匆匆趕來推門而入的那一刻,她就是自己生活中的所有信心。當他覺得沼澤馬上就要沒過頭頂的時候,她來了,用盡所有力氣把他拽出來,然後幫他洗盡汙濁,一點一點烘幹已經嗆進去幾乎要令他窒息的泥水,然後再用溫暖的現實幫他忘掉那沉淪於沼澤的噩夢。她是所有。


    明徵看不到程澈的表情,但是能感受到她的安寧,她是做過很大的犧牲才有這樣安寧的、滿足的背影。


    明徵知道的。


    但他也是自私的。他寧願相信眼前的場景就是他和程澈之間的所有真相,沒有別的,隻有眼前。


    餐桌上的手機響了,程澈關小火然後拿起手機走到落地窗前,是工作電話。程澈雖簡明扼要做了處理,但掛了電話之後微微皺眉,然後用手指輕輕揉了揉太陽穴。


    明徵的心也皺了一下。


    此時程澈回過頭看到了明徵,她微微一笑,“你醒啦?覺得好些了嗎?睡了一下午,餓壞了吧?”


    明徵不說話,隻是怔怔地望著程澈。


    程澈款款走過來,伸手拿過明徵手裏的杯子,踮起腳摸了摸他的額頭,又摸了摸自己的額頭,笑著說:“太好了,已經退燒了,來,咱們吃飯吧。”說著她拉著明徵走向餐桌,明徵也任由著程澈像拉著一個孩子一樣拉著自己。


    桌上是精致清淡的家常菜,擺著兩付碗筷,他的和她的。是家的感覺。是她給他家的感覺。


    他沉迷於這樣的感覺。


    程澈工作很多,她沒有請保姆,家裏打掃布置,都是她一個人來打理。雖然應酬很多,但是隻要有空就會回家為明徵燒飯。她陪他說話,找好電影陪他一起看,為他熬蜂蜜柚子茶,做點心磨咖啡,學著做他最愛吃的蟹粉包,她甚至將小花園種滿了鬱鬱蔥蔥的花草,親自澆水除草修剪......


    她大概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最好的妻子了。


    想到“妻子”,明徵定定地望著程澈幫他盛粥的背影,眼裏居然有了淚水。


    程澈辦公室的門咚咚咚響起。“請進。”原來是剛代表程澈參加市裏慈善拍賣會回到公司的喬經理。此次的愛心活動是市慈善總會發起的,通過社會愛心人士和企業家捐贈或通過競拍藝術品所籌得的善款,將悉數用於偏遠山區校園和圖書館建設。


    “程總,這是我競拍的一幅畫,按照市場價格估算,應該在15萬元左右,由於畫家是本市人,也想為家鄉做點貢獻,所以起拍價格沒有定的太高,目的是讓參加競拍的愛心企業也能低價購得名畫,這件作品最終我們以5萬元拍到。”喬經理說著打開畫的包裝,程澈注視著畫紙上滿目盛開的馬蹄蓮,嘴角有了幾分笑意,“你是怎麽想到要拍這幅畫的?”喬經理回答:“我見過幾次您的辦公室的花瓶裏插著馬蹄蓮,想必您對它也是有幾分喜歡的,還有馬蹄蓮象征著聖潔,博愛,與這次的慈善拍賣主題也相吻合。所以我就自作主張了。”程澈滿意地點點頭,“謝謝你喬經理,你拍了一幅好畫。”喬經理有些受寵若驚,“您太客氣了程總,您交給我的工作,我一定是盡力去完成的。需要我替您把畫掛起來嗎?”“好的,謝謝。”


    程澈用的是明徵媽媽當時用過的辦公室,雖富麗大氣,但終究有些過於刻板,牆上的馬蹄蓮給這間辦公室帶來了不少活力與生機。程澈有時在工作空隙會盯著這幅畫出神,這幅畫從未見過,卻有似曾相識的感覺,與其說它是一幅油畫,程澈感覺它更像一個故事。


    “那天居然忘了問喬經理畫家的名字了。”程澈站在畫前自言自語。正巧被送咖啡進來的蘇珊聽到,蘇珊放下咖啡走到畫前,也細細端詳起來,“奇怪,這畫家據說很有名氣,怎麽連署名也沒有呢?”程澈指指畫右下角一朵馬蹄蓮的花蕊說:“不是沒有署名,很多畫家都把簽名和自己的畫融為一體,法國畫家德拉克洛瓦的作品《自由引導人民》的簽名就是在一塊不起眼的木頭上。你看,這個花蕊像字母n,這應該就是畫家的簽名了。”蘇珊又仔細看了看,“確實是,這個畫家應該是很低調的一個人吧,有的畫家恨不得簽名顯眼到讓別人在三米開外就認得出是自己的大作。”程澈笑而不語,隻是輕輕撫摸了一下畫框。頓了頓,程澈對蘇珊說:“對了,蘇珊,幫我訂一家西餐廳,明晚,三人位。”“好的,程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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