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宗走近太子妃的寢殿, 遠遠就看見邢芳蘭又跪在殿外, 心中厭惡,腳步便有些慢,正好撞見一出大戲, 霎時被氣樂了。


    他喝止住兩人退走的動作,冷冷瞥了邢芳蘭一眼, 語氣冰寒,“你日前不是放話, 不得到太子妃的原諒, 你便長跪不起嗎?怎麽太子妃才拒絕了你一次,你這就要走了?是在做戲給誰看,恩?”哼!又是一個虛偽造作的女人。這等爭風吃醋的手段當真下作!最可恨的是, 不該算計到朕的小丫頭身上!


    邢芳蘭跪了半月, 世宗每每來都對她視而不見,今天頭一次搭理她, 語氣卻極為不善, 她心中大驚。這和她預想的不一樣啊!莫說不一樣,簡直是南轅北轍!世宗不是應該被她的賢良恭順打動,隨之厭棄歐陽慧茹的刁蠻任性嗎?


    她被這意外情況驚住,吱唔半晌答不上話。


    世宗輕嗤一聲,“哼, 既然要表現自己的恭順,樣子便做足了,莫要一有人撐腰便露了形狀, 朕可不似某些人那樣好糊弄!”話落,他冷冷瞥一眼太子。


    太子打了個哆嗦,麵色煞白。父皇對他的不滿,好似一日深過一日,他心頭發怵,彰徨不定。


    世宗不待兩人作答,忽而變了聲氣,冷厲的命令道,“你跪下!太子妃不搭理你,你便跪到死為止!”小丫頭病著,這女人就見天的來給她添堵,太子竟也不管,他終是看不下去,破例插手了太子的家事。既然要跪,便給他的小丫頭跪實了!不跪成一堆白骨休想離開!


    “父皇!”太子語帶哀求的驚叫一聲。


    “你閉嘴!朕日前交待過你,切莫寵妾滅妻,你都忘了嗎?連家事都處理不當,怎配做一國儲君?回去好生反省吧!”世宗揮手,厲聲將太子嗬退。


    太子臉色煞白,再不敢開口,腳步虛浮的退走了。


    看著太子踉蹌退走的背影,世宗微眯雙眼,眸色幽深如兩畦寒潭,心中幽幽忖度:這樣的太子,如何能夠守護朕的小丫頭?罷了!這樣也好,他既然對小丫頭無心,便繼續下去吧,小丫頭自有朕看護著,盡夠了。


    這樣一想,他深深睇視一眼地上跪著的邢芳蘭,想抹殺她的心瞬間淡了。就讓她和太子一處也好!


    世宗暗自點頭,疾步往殿內走去。


    邢芳蘭待世宗一走,身形立即佝僂下來,背上的衣服被冷汗浸濕了一層。好險,方才她從世宗身上分明感覺到了殺氣,卻又不知為何,瞬間便沒了,驚的她心髒差點蹦出來。


    她抹去冷汗,剛好發現江映月回頭朝她瞥了一眼,她連忙正色,絞盡腦汁的想著該怎麽才能扳回局麵,讓皇上對她改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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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宗不待進門便察覺殿內氣氛極為靜謐,不自覺便放輕了腳步,用手勢阻止了宮人行禮通傳的動作。


    秦嬤嬤沒聽見通傳聲就見皇上進了寢殿,怔楞了一瞬,立刻便要跪下問安。


    世宗搖頭,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自顧走到歐陽慧茹床邊坐定,伸手去輕觸她額頭,發現手上溫度依然高的嚇人,收回手後麵色陰鬱,盯視著小丫頭極不安穩的睡顏,心中絞痛難言。


    “藥喝了嗎?”世宗回頭,壓低嗓音朝秦嬤嬤問道。


    “回皇上,喝了。”秦嬤嬤恭敬的輕聲答道。


    世宗點頭,眉頭皺的死緊。太醫院院首都束手無策,他該怎麽辦才好?若誰能救了他的小丫頭,身份、地位、財富,能賞賜的,他絕不會吝嗇!


    心如刀割,世宗俯身,指尖溫柔的摩挲著歐陽慧茹潮紅熱燙的臉頰,久久不願意停手,眼裏的疼惜,哪怕單純如小雨,也能看的分明。


    殿內以世宗為中心,彌漫著一股極為沉鬱的氣息,令人倍感壓抑。


    秦嬤嬤低了頭,心中又喜又憂。喜的是自家小姐雖然不受太子待見,但幸而皇上極為喜歡,憂的是,小姐這病到底該怎麽辦?何時才好?


    世宗摩挲著歐陽慧茹的麵頰,又替她拂開淩亂的額發,溫柔的別到耳後,定定凝視著她的睡顏良久,忽而起身大步離去,走前不忘交待秦嬤嬤,“好好照顧太子妃,朕立時便張榜全國,遍求名醫,不計代價也要治好她。你們切莫灰心,平日裏多些笑臉,太子妃看著,心情也能順暢些,於她病體有益。”


    向來冷酷剛硬的皇上何時這樣悉心關照過誰?秦嬤嬤一迭聲兒點頭稱是,滿臉的受寵若驚。


    世宗薄唇緊抿,快速走出寢殿,急著去擬定皇榜,迎麵就見跪著的邢芳蘭朝他連連磕頭叫喊,“皇上請留步!皇上恕罪妾無禮,罪妾有話要說!”


    世宗對她視而不見,徑直大步行進,沒有半點要停留的意思。


    邢芳蘭無法,丟開矜持,大聲喊道:“回皇上,是關於太子妃病情的事!罪妾有辦法救太子妃!”


    世宗刹住腳步,回頭朝她看去,眼裏精光電閃。但凡牽扯到小丫頭,他都不能疏忽大意,哪怕極度厭惡這女人,他依然想聽聽她會說些什麽。


    江映月站在世宗身後,扯了扯嘴角,心中冷冷暗忖:這女人想上位想瘋了,歐陽慧茹的死活關她何事?死了才好!


    但轉而想到歐陽慧茹刺殺時一係列沒腦子的行為,她又釋然了。這樣的蠢貨,留著也好,日後或可利用一二!


    想罷,她微不可見的咧嘴一笑,彷如一隻吐著信子的毒蛇。


    “你有什麽話,說吧!若是能救了太子妃,朕便免了你的死罪。”世宗揚起下顎,冷聲道。


    邢芳蘭深吸口氣,叩頭道:“太子妃日前受了極大的驚嚇才會生病,久病不愈,恐是邪崇作祟,不若請了法師前來驅邪,或可根治。”


    邪崇?很多人受了驚嚇,確實會大病一段時間,都說是中了邪,驅邪後大多治愈了。世宗恍然,微微點了下頭。


    他瞥一眼邢芳蘭,語氣不再似先前那般冷厲,抬手道:“很好,若驅邪後太子妃痊愈,朕便饒了你,還叫太子給你個名分,若驅邪後太子妃依然未愈,你便跪到死吧。”


    話落,他甩手大步離去,邊走邊高聲命令道:“擺駕慈寧宮!”


    隨侍們齊聲應諾,浩浩蕩蕩往慈寧宮進發,邢芳蘭目送一行人走遠,瞬間癱軟在地,如瀕死的魚一般,大口大口的喘氣。今兒,她被皇上嚇的不輕。


    江映月垂頭緊跟世宗身後,心中暗驚:怎得說到驅邪便立刻擺駕慈寧宮?難道……難道會是讓太後去請耶撒大巫師嗎?完顏不破就這麽看重歐陽慧茹?為什麽?


    莫怪江映月這樣驚疑,耶撒大巫師的地位非常超然,身上有國師頭銜,有權參與朝政,隻有到了事關國體的地步,才能請得他出山。他平日輕易不露麵理事,更何論替人作法了?


    匆忙到了慈寧宮,世宗給太後行禮,也不廢話,直接開門見山道:“母後,兒子這次來,想求您請耶撒大巫師出麵,替太子妃驅邪。太子妃高燒不退,這樣下去很危險!”


    求!?世宗第一次在太後麵前用了一個‘求’字,其感情真摯,麵容憔悴,可見為太子妃操碎了心。太後心中揪緊,審視了他良久,終於淡淡開口,“皇上,您可要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麽才好!”


    世宗抿唇,堅定的開口,“兒子自小便知道自己想做什麽。母後不必替兒子操心,兒子自有分寸。”自己想要的東西,他有足夠的耐心去得到。當他想也不想便徒手捉住那鋒利的刀刃時,他知道,他已經放不了手了。


    太子妃畢竟是太後看著長大的,也是當心肝寶貝一樣疼寵,太後如何忍心看她受難?見兒子一臉堅決,恐是心中主意已定,勸不回來了,她歎了口氣,擺手道:“罷了,哀家就舍了這張老臉,去求他一回!隻是,他肯不肯還兩說,你切莫抱太大希望!”


    耶撒大巫師已經有幾十年未替人作法,太後心中也沒底兒。


    世宗聞言露出了近日來第一個輕鬆的笑容,朝太後拱手道:“母後盡力就是,若不成,兒子再去擬定皇榜遍求名醫。”


    太後點頭,閉了閉眼,疲憊的揮手道:“你自去忙吧,哀家這就派人召大巫師進宮。”


    世宗行禮告辭,心中稍定。他身後的江映月內裏卻翻江倒海:果然是想請耶撒大巫師!歐陽慧茹,你一個蠢貨,何德何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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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耶撒大巫師收到太後急召,不久便到了慈寧宮。


    “不知太後這麽匆忙召本座進宮所為何事?”


    沒了麵具遮擋,耶撒大巫師鶴發童顏,精神健碩,頗有幾分仙風道骨。此時,他正撫著下巴上的胡須,朝太後緩聲發問。


    太後斂眉,略斟酌了下用詞,溫聲道:“哀家確實有事相求。”


    “哦?說來聽聽。”耶撒與太後一母同胞,地位又超然,說話間少了幾分拘謹,多了幾分隨意。


    太後躊躇半晌,終於實話實說,“哀家想請你替太子妃驅邪。她日前在圍場受了驚,高燒不退,藥石不治,無法,隻能拜托你了。”


    耶撒擺手,婉拒道,“本座幾十年未曾替人作法驅邪,恐是法力不濟,力有不逮了。不若,本座替您介紹一個大祭司如何?”


    太後麵露疼惜,歎道:“唉,哀家是看著這個孩子長大的,像疼親骨肉一樣。她仲秋才重病過一回,也是一隻腳踏進了鬼門關,這才好了沒多久,又遭此大難,哀家看著著實不落忍!你就當給哀家個麵子如何?”這是打親情牌,施苦肉計了。


    耶撒聞言,眸光變幻了一下,慎重開口詢問,“那孩子仲秋病重過?具體何時?”


    太後垂眸回憶,半晌後肯定的答道,“中秋晚宴後第二天。”


    太子妃不是病了,是與太子爭執不小心摔的,太後心如明鏡,卻也不忍苛責。新婚燕爾的,誰能忍受獨守空閨?也是太子對她太過冷落了。


    中秋晚宴第二日?那便是化忌星驟然降臨落入皇宮之時!太子妃正病在這個點兒上,去看看也好。


    耶撒心中暗忖,眼裏閃過一抹精光,撫著胡須沉吟半晌,忽而開口說道:“好,本座便去看一看太子妃,能不能救,待看過再說。”


    太後怔楞,準備了一大籮筐勸說的話都咽進了肚裏,回神後連忙起身,帶著耶撒往毓慶宮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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