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太子妃不管不顧的快速衝進來, 推開自己, 江映月有些呆愣,一個不防被推倒在地,手肘在地磚上摩擦, 破了點皮。


    她恍惚的瞥了一眼刺痛的手臂,又定定朝床邊哭的悲切的歐陽慧茹看去, 腦海裏反複回蕩著一句話——‘她又來了,這個時候, 她竟然還敢進來?’


    江映月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繼而心中湧起滔天的恨意和恐懼。碰見這個女人,她總是不停的跌倒,爬起來, 又繼續跌的更重。眼見著她就要扭轉乾坤, 她竟然又出現了,像一個陰魂般纏繞, 她是真的有些怕了。


    完顏不破嘶啞的厲嗬聲傳進耳裏, 把怔楞中的江映月喚醒,她眸子一亮,立刻振奮了精神,利索的翻身爬起,快步走到床邊去攙扶緊緊拽住完顏不破不肯離開的歐陽慧茹, 嘴裏柔聲勸解,“太子妃,皇上得了傷寒, 會傳染的。您還是趕緊回宮吧,切莫讓皇上擔心。”


    完顏不破讚賞的看了她一眼,用力將手從歐陽慧茹掌心抽出。他偏頭,閉眼,回味著掌上溫熱的觸感和手背上被淚水濺濕的滾燙,心中眷戀,嘴裏卻冷聲道,“沒聽見朕的話麽?還不快點出去!”


    歐陽慧茹甩開江映月,倔強的跪在床邊,拉不到完顏不破的大掌就耍賴般拽住他的被褥,“我不走!我是專門來照顧父皇的,想趕我走,就合著這張龍床一塊兒抬走。”話落,她鬆開一隻手,改去拽龍床的床欄。


    江映月臉綠了,恨不能砍了她的爪子扔出去,卻又不能動手,隻得咬著牙忍耐。


    見她像隻小貓般伸出爪子扒住龍床不肯放鬆,若不是在這種生死時刻,完顏不破幾乎要笑起來。


    他狠了狠心,大力鉗住她的小手,硬生生掰開,將她的身子朝江映月拋去,狼狽的命令道,“快,送太子妃出宮,立刻,馬上!”寶貝,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能見上你一麵,朕已經知足了。


    江映月接住歐陽慧茹,安順也正巧趕了進來,聽見皇上的命令,不敢懈怠,合力擒住不停掙紮的太子妃,將她送出了宮門。


    想著自己的小丫頭竟然能在這種時刻趕到他身邊,完顏不破閉眼,躺倒在床上低笑起來,笑著笑著,眼角沁出幾滴淚水。


    他抹去眼角的淚水,盯著被打濕的指尖,眼裏閃過滿足,哀戚,眷戀,這些情緒纏繞融合,最終沉澱為深不見底的愛意。愛上這樣重情重義的小丫頭,哪怕不曾擁有,他也覺得滿足了。


    過了一刻鍾,送走太子妃的安順進來了,臉色有些難看,欲言又止。


    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完顏不破並沒有注意到他的神色,收起指尖,嘴角抿了抿,最終開口,“安順,朕口述,你手書一份聖旨,若朕有不測,你帶著這份聖旨回宮,叫太後蓋上玉璽大印。”


    皇上的語氣太過慎重,安順不敢怠慢,隱去嘴邊的話,快步走到書桌前,展開一卷空白聖旨,提筆待書。


    “歐陽氏門著勳庸,地華纓黻,往以才行,選入太子後庭,然自大婚以來,歐陽氏少婉順,失賢明,實不配太子妃之位,特立此旨,予以和離。”完顏不破語氣堅定,一字一句念到。


    “皇上,您這是!?”安順寫完聖旨,細細一看,不由大驚失色,這道聖旨若頒布,叫太子妃如何自處啊?


    “朕若有什麽不測,京中定是一場你爭我奪的腥風血雨。憑太子那點微末伎倆,如何鬥得過他那些兄弟?連荒淫的衛王尚且不及,被傾軋至死是早晚的事。朕若不讓小丫頭早早離了太子,難道還讓她去陪太子送死不成?沒了顧忌和束縛,憑丞相的能力,定能在這場爭鬥中全身而退,護得朕的小丫頭平順一生。”


    說完這一大段話,完顏不破艱難的喘了口氣,低垂的眼眸裏暗藏一絲遺憾和自責,雖然這份聖旨讓小丫頭背負了一些委屈,然而,他卻也隻能做到這一步了,若他還有時間,怎麽忍心見她受人詬病?


    安順聞言心中驚異,雖然知道皇上愛著太子妃,卻不知道,他竟然已經愛到了這種地步,最後的念想竟然是護著太子妃平順一生?安順深深觸動,想起門外死活不肯離開的太子妃,為這兩人之間微妙的緣分感歎。


    還沒走到最後一步,怎麽能輕易放棄希望?有最珍視的人在身邊陪伴,皇上一定能夠堅持下去!憶起正跪在宮門口的太子妃,安順垂頭略略思忖,笑了。


    他收起聖旨,朝完顏不破躬身道,“啟稟皇上,太子妃如今還在宮門外不肯離去。她說,若您不讓她進來,她就長跪不起。”


    完顏不破猛然抬頭,眼裏滑過暗光,額頭青筋一突,狠心道,“讓她跪,她若暈倒了,就讓親衛立刻護送她離開驪山。”跪一會兒頂多病一場,總比留下來陪他送死要好。


    安順點頭,叫來江映月守在床邊,自個兒出去了。他緩緩走到宮門口,指使守衛打開緊閉的大門,果然見太子妃正筆直的跪在門前的空地上,神情倔強。


    安順走到太子妃身前,重重給她磕了三個響頭,低聲道,“苦了太子妃了。太子妃對皇上一片赤誠,安順銘記在心,在此磕頭給您道謝了。還望太子妃不要輕易放棄皇上。皇上發話了,趁著您跪到暈倒之際,便叫親衛馬上送您回宮。”


    歐陽慧茹見他給自己行那麽大的禮,還以為他是來勸她離開的,但聽完他的話,她眸子轉了轉,一抹神光閃過,“多謝大總管提點,本宮一定不會放棄。”


    安順微笑點頭,站起身來,緩緩離開了。


    歐陽慧茹垂眸沉吟,不多時,抬頭朝秦嬤嬤和小雨叫到,“嬤嬤,給我熬一碗湯來,要熱騰騰的,既醒神又暖身。小雨,添兩盆火來,放在我身邊。對了,給我膝蓋再墊幾層被褥,跪著舒服。”她隻要堅持不昏倒,待到父皇心軟就成,反正也沒人看,這苦肉計施展出來,當然是怎麽舒服怎麽來。


    秦嬤嬤和小雨連忙答應下來,各自下去忙碌。


    守在門外的親衛們看著太子妃跪在厚厚的被褥上,身側一邊一個燃的正歡的火盆,美美的喝著香氣濃鬱的湯水,額頭紛紛垂掛下一排黑線。太子妃跪著,可比他們站著還舒服些!


    歐陽慧茹一跪就跪倒了日落西山,有秦嬤嬤和小雨照顧,沒有餓著,也沒有凍著,除了腿已經麻木外,精神比站了一天崗的親衛們還好。


    待到最後一絲光線被黑暗吞沒,天空竟然飄下了一片片鵝毛大雪,氣溫也隨之驟降。


    秦嬤嬤和小雨臉色煞白,擔心的看向地上的小姐,歐陽慧茹卻是仰臉,迎上冰冷的雪花,嗬嗬笑起來。


    “皇上,外間下起大雪了。”安順頂著滿身的雪花,帶著濃重的寒氣從殿外進來,低聲回稟道。


    “恩。”完顏不破半躺在床上,狀似不在意的低應一聲,身側的拳頭卻緊了緊。


    “晚間氣溫本就比白天低,又逢大雪,太子妃都跪了這麽些時辰了,還不見侍衛來回報,莫不是這會兒還跪著吧?再跪下去就不是病一場那麽簡單了,會出事的!”安順語氣憂心忡忡,他這會兒是真的擔心了。


    “安順,你去看看!”完顏不破再也繃不住了,語氣急迫的朝安順命令到。


    安順應諾,快速退下了,連輕功都使了出來。


    江映月看著安順離開,眼裏浮上幾絲憂慮。歐陽慧茹,你可千萬別來!她內心不停默念著。


    安順用平生最快的速度趕到宮門口,看見宮門前的情景,他默了。


    隻見歐陽慧茹捧著一大碗熱湯麵,呼嚕嚕吃的正歡,身上披著厚厚的大氅,頭上有秦嬤嬤撐傘,腳邊有小雨不停給三個大火盆添炭,這熱氣蒸騰,精神奕奕的,哪裏有半點受罪的模樣?


    “太子妃好應變!”安順笑了,朝太子妃豎起大拇指。他從沒見過比太子妃更加聰慧,更加大膽,更加爽利的女人,當真是個奇葩。


    “還請安公公趕緊勸父皇讓本宮進去,本宮就要支持不住了,跪了一天,饑寒交迫,再繼續跪下去會死人的!”歐陽慧茹依依不舍的放下麵碗,優雅的擦拭一下嘴角,極為誠懇的告誡道。


    饑寒交迫?安順嘴角抽了抽,內心的小人朝著彪悍的太子妃五體投地膜拜,躬身道:“太子妃所言甚是。奴才這就進去回稟情況。”


    回到乾坤殿,安順充分展現了他的三寸不爛之舌,將太子妃淒慘的現狀描述的活靈活現。


    “快,馬上讓太子妃進來!”完顏不破的冷靜完全被打破,慌亂的叫道,又朝江映月看去,“你,把瑤華殿收拾出來,熬一碗驅寒湯,再準備些熱食,叫上太醫院院首去瑤華殿待命,切不可讓太子妃生病,快些!”


    兩人應諾,分頭行動。


    瑤華殿是太後的寢殿,內有天然溫泉,又鋪有地龍和暖管,再溫暖舒適不過。江映月打掃著精致奢華的殿宇,臉色黑沉如一潭死水。


    安順走到門口,見太子妃早已經站起,正立在門邊靜靜等待他,麵上就是一笑,伸手引路,“太子妃裏麵請。皇上囑奴才先將您帶去瑤華殿安置。”


    “你先帶本宮去探望父皇吧。本宮無需安置,在乾坤殿尋個離父皇最近的房間給本宮居住就成,本宮是來照顧父皇的,可不是來玩或者享福的。”歐陽慧茹擺手,定定看向安順,眼裏強烈的意念不容人拒絕。


    安順低頭沉吟,半晌後微不可聞的歎了口氣,道,“遵命,請太子妃隨奴才來。”


    兩人在紛飛的大雪中穿行,徑直朝乾坤殿走去,在潔淨平滑的雪地上留下一行蜿蜒的足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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